许妍就问:“你怎么来了?这不还没到午饭时间么?你现在出来能行么?”
“没事,我跟工头打招呼了。”
路从来这个工地后,因为能力出众,很得工头和建筑工队老板的赏识,隔三差五,工头就会请路从一起去吃饭,主要是他什么东西都会,好像没有啥是他不明白的,有他在这监工,工头省了不少的心,他把路从当宝一样捧着,路从有一点小请求,那完全不是问题。
虽然是这样,许妍还是觉得不合规矩,怕他到时候再被人说三道四,毕竟管人之前得先让人信服呢。
“你回去吧,我这没事儿,那老头不会来了,他昨天就是那么一说。”
“那不行,谁知道那老混蛋会不会再起啥幺蛾子,我不在,怕你受委屈,你别看他岁数大了,但毕竟是男人呢,真动起手来,你哪能打过他。”
知道自己劝不走他,许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下工时间,那老头竟然还真来了,路从跟许妍都开启了一级警戒模式,谁想到,他跟没事人似的,到这要跟许妍买一份花生米,许妍没卖给他,老头讪讪的走了,过了会儿又有人来单独要一份花生米,路从跟许妍对视一眼,俩人都知道这人是替那老头来的,许妍无奈,还是卖给了这人一份。
虽然出现这么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但总体来讲,许妍卖盒饭以来还是很顺利的。
等到九月下旬,许妍偶然又得到了一个新的赚钱机会,起先是因为有来给工地送料的大货车司机在她这儿买了一盒盒饭,那司机是车队管事儿的,吃过之后觉得味道挺好,后来他特意来找到许妍,跟她商量订餐的事儿。
他们车队一共有二十多个人吃饭,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具体每餐吃什么,他提前跟许妍订,不用她跑这么远来出摊,等到了时间,许妍在每天固定的位置把饭送给这个管事儿的就行,至于餐费方面,他们不差钱,就两个要求,饭菜要好吃和干净。
许妍没立刻答应他,说想回去琢磨一下,车队这人说行,还把联系方式留给了许妍。
回家后她仔细算了算,觉得每天这样给他们送餐和在工地出摊赚的钱差不了多少,而且车队这个稳定,还不用她每天去出摊,只要到时间把饭送过去就行。
这样,等到路从回来后,两人一商量,觉得这事儿可行。
正好,月初的时候,路从因为工作需要买了第一部 手机,许妍就用他的手机给车队那人打了通电话,把事情确定下来,然后告诉那人说每天要订什么饭菜往这个手机里打就行,这是她爱人的电话。
电话挂断,路从说:“我给你也买一部吧,这样联系起来也方便,咱俩都有手机,你有啥事也能及时联系我。”
许妍不同意,“手机太贵,月月还要交费,那东西我也不是必须要有,算了,等以后有钱再说。”
路从叹口气,没吭声。
之后,许妍就不去工地门前摆摊卖盒饭了,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把饭菜做好给车队管事儿的人送去,每回都是直接给钱。
这个钱赚的比之前摆摊时舒心,许妍就这样又做了一个多月。
到了十月末,工头把路从工钱给开了,他没跟许妍商量,自己悄悄去给她买了部手机,许妍回到家看见手机时,气得说他,“我不都说了不买么?这东西可有可无,多浪费钱,咱俩好不容易才攒下点钱,你怎么都不再问问我就自己做主?”
“跟你商量你不还是这个话,现在好多人都有手机了,我有你没有,我心里不舒服,况且有了手机不知道有多方便,你之前送餐回来晚一会儿我担心都不知道去哪找你,现在有手机了,联系你是不是方便?”
道理她都明白,也知道路从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还是心疼钱,就气的不肯跟路从说话。
路从凑过去哄她,“我知道之前钱紧的时候,日子难过,你害怕了,但是妍妍你得明白,咱们赚钱是为了活的更好,你总说有钱的时候怎么怎么样,可咱们多有钱才算有钱?非得成为富豪那样才可以享受么?也许穿金戴银的日子,咱们现在过不上,但是也不能太苛待自己,不然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许妍被说的哑口无言,于是就这样接受了人生中的第一部 手机。
天冷之后,工程上的活儿基本都停了,路从又要有几个月的时间赋闲在家,他就每天都陪着许妍做饭送餐。
时间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
平凡的生活却有不平凡的幸福。
就连孙晓蕾和许妍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都用羡慕的口吻跟许妍说:“还是你家路从好啊,闲下来的时候每天都陪着你,不像我家那个,一闲下来就出去打麻将斗地主,我连他影子都看不见,唉,什么是幸福啊,在我看来,你俩这样才是幸福。”
是啊,许妍也觉得自己很幸福。
在她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经历过坎坷无数,曾经百般难寻觅到的幸福,却被老天爷亲手送到她的手上。
往后人生还长,她不知道是否还会历经什么变故,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爱路从,路从也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他们就是彼此最大的幸福。
……
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太过劳累的原因,许妍浑身都不舒服,总觉得身上像是有点浮肿,小腹经常性疼痛,就连月经都不正常,有时候血液是黑色的,起先没太注意,当是累的,可能休息休息就好了,但这状况一直不见好转,最近连食欲都有所减退。
路从看出异样来,说要带她去医院查查,许妍不想去,医院那地方是真的给她留下阴影了,但是这会儿她说什么路从都不听,怎么着都要把她给带到医院去。
现在回想起,许妍都觉得,那一天绝对是她人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天。
在医院里,拍了片子,也化验了血,等坐在医生办公室的那一刻,许妍紧张的一直抓着衣服下摆。
等了很久,医生看过化验报告单,也看了片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许妍患的是子宫癌,因为是早期,许妍又年轻,考虑到想要保留生育功能的话,医生给的建议是趁早手术配合药物治疗。
后来医生说什么,路从都听不到了,他耳边像是出现了盲音,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开始虚化,他看着许妍的面容,觉得她在自己的眼前渐渐模糊,他抓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可还是觉得握不住。
怎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路从完全没有印象,只是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头顶的阳光似乎比每一天都刺眼,刺的他眼睛酸痛。
他抬手遮了一下阳光,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捞过许妍的说,从苍白的面容中挤出一个微笑,“我带你下馆子去吧?咱俩出来一年多了,都没去过饭店呢。”
许妍点点头,没有再说心疼钱的话。
路从握着她的手,一起穿过马路,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鸣笛而过的车流,他把许妍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她就这样在车流和人流中与自己走散了。
他们不能走散。
走散了,他要去哪找她呢,他真的怕找不到她。
不到中午,饭店里人很少,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问他们点些什么。
路从一个又一个的点,要的都是平时许妍爱吃,却舍不得吃的菜。
许妍默默的坐在他的对面,垂着头,一双手搅在一起,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后来饭菜上了,路从一直给她夹菜,自己却不吃什么,把她的碗里堆得跟小山一样,他说:“吃啊老婆,尝尝饭店的菜,有没有我做的好吃?”
许妍慢吞吞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却味如嚼蜡。
“好吃。”她说。
可其实她根本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她的思维,她的感官,她的一切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占据着。
活到二十三岁,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怕死的人,以前年龄小的时候,最最痛苦的日子,她也动过死了一了百了的念头,可是和路从结婚后,这种念头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想好好活着,想一直和路从在一起,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她想和路从过一个又一个新年,想陪着他从黑发走到白头。
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她呢,她不求大富大贵,她就是想和路从过简单平淡的小日子,老天爷却都不肯成全她。
路从说:“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我就是蠢,一直都听你的话,节省节省,其实早就该带着你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你说说你跟我结婚后,过的这都是什么日子,我他妈就不是个男人。”
“啪”他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许妍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他妈就不是个男人。”路从狠狠的抽着自己,一下又一下。
路从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四舍五入,也是快要奔三的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出来闯荡这么多年,早就已经锻炼的看开了很多事情。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他一个大男人佝偻着脊背,双手捂住脸,像是孩子一样呜呜的哭出声音来,整个人都随着哭声不住的颤抖。
饭店里的老板和员工都出来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天,这对小夫妻给这家饭店的老板和员工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天回去之后,路从就往家里打电话到处借钱,许妍听到了,就和他吵,“我说了我不做手术,你借这么多的钱我们到时候怎么还?”
路从也恼火了,回头冲她吼,“你这病必须要做手术,不做是会死的知道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想着钱,人都没了,我要钱做什么!我抱着钱过一辈子吗许妍!”
第二天,路从把许妍扔在家里,他自己回了一趟老家,找能借钱的亲戚朋友借了一个遍,别人问他,他就说和人包了一个小工程,需要用点启动资金,给他们打了一年的欠条。
就连路大生,他都没说实话。
回城的路上,他拿着的三角兜里装了一兜的现金,明明是很扎实的重量,可他的内心却觉得很空。
许妍知道他回去借钱后,又跟他大吵一架,她不知道这个病的性质,甚至还有侥幸心理,或许是因为慌、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无论路从说什么,她都不肯去。
就这样过了四天,只要路从和她一提起这个事,两人就会大吵一架。
许妍要继续做盒饭,路从发起火来,把那些饭盒全都用脚踩碎了,许妍生气,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说要和路从离婚,路从把人抱起来压在炕上,死死的抱着她不撒手,夫妻俩就这么相对着哭了一通。
哭过后,都平静下来,许妍也不说离婚了,路从贴着她的颈边说:“妍妍,你就当是为了我行么?你不想做手术,我能理解,这样,明天咱们去市区的大医院里检查,万一是医生误诊了呢?不管怎么说,咱们再去检查一次,没事儿皆大欢喜,但如果,大医院检查的结果和这儿一样,你听我的话,咱们做手术好不好?”
许妍不说话,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路从晃着她的肩膀,“说话啊妍妍,就当我求你了行么?”
许妍抽噎着哭出声音来,颤抖着说:“我害怕路从,医生说手术有风险,我怕我会死,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
路从抱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不会有事的,我的妍妍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路从要带许妍去市里边的大医院检查,许妍仍然有些抗拒,可是昨晚她就发现路从在短短的几天内消瘦了不少,人也变得憔悴,她知道,都是因为她才会这样的,她于心不忍,不想再这样折磨他。
最后还是跟着路从乖乖去了。
在大医院排队取号,一项检查接着一项检查的做,之后又到了最后一步,去医生办公室。
在门口排队等着医生叫的时候,许妍浑身都在发抖,路从抓着她的手,想出声安抚她,可发现自己抖得更厉害。
护士出来叫号,路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单子,“是咱们,进去吧。”
……
“后来呢?”
“医生说不是癌症,就是子宫内有炎症,他给我开了些药让我回来按时吃。”
孙晓蕾都震惊了,“那之前是那个医生误诊了?你们没找他去?”
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情,许妍笑了笑,“后来路从特怕是空欢喜一场,说什么还要带着我再去另一家医院做检查,只是检查,都花了好几百,结果医生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我没事,就是炎症,叫我回去吃药。”
这事儿简直是太离谱了,孙晓蕾都笑了,“这怎么跟演电视剧一样呢,反正没事儿就好,往后啊,可得多注意身体,平时你在家里总吃酱油拌面条、大酱拌饭的时候我就说你,身体不能这样祸害,你不听,好多病都是抵抗力低下才会得的,你往后得注意。”
是啊,经历过这么一次的事情后,许妍也看开了很多。
她觉得得换个活法,该赚钱赚钱,该享受也得享受,没有什么,比人好好活着更重要。
“那你和路从没去找那个医生?得找他要个说法去啊?”
许妍摇头,“路从要去,我没让,主要是对医院那个地方实在是太恐惧了,再加上,刚知道自己没病的时候,惊喜胜过了一切,就不想再有任何不开心的事儿发生。”
按照医生给开的药,许妍吃了一阵子,发现所有的症状都消失了,身体也不见哪里难受。
正好路从没活干,那一阵子就天天在家里盯着许妍吃药,还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
两个月之后,路从不放心,又带着许妍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这次连炎症都消失了。
她的身体彻底恢复到了健康的状态。
这下路从终于能放下心来,晚上回家,和许妍好好庆祝了一番。
用他压抑许久的热情狠狠的招呼许妍。
第二天起床,许妍连路都不会走,路从却还说风凉话,叫她好好锻炼身体,身体素质不行,她气的把人抓过来一顿乱咬。。
冬天路从没活儿,两人商量着,在这儿还要花水电费,要不然就回老家过冬吧,等过了年这边有活儿的时候再回来。
小两口决定下来就开始收拾行李,跟房东交待一声,第二天收拾行李就回家去了。
许妍这次发生的事情,他们守口如瓶,谁也没有对外讲过。
有一天夜里,路从回忆起这次的经历,他说:“我当时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在想,必须得带你吃顿好的,你嫁给我一年多了,就没有一天过上真正意义上的好日子,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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