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穆蓦地回眼。
他看她如同在雪地里浸泡过一般,干净但凄冷的眼神。
随颜帆:“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不开玩笑的。”
……
随颜帆第一次见温穆不是在运动会开幕式的那个场馆。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火车站。
那天九月一号,新生报道。
随颜帆一个人拖着行李到延陵。
因为兼职那边临时有事,黎泽森不得不拜托温穆去车站接她。
当时下了雨,随颜帆穿一条白T配牛仔裤,脚上的那双鞋因为泥泞已经全部湿掉了。好在外婆在她离开家前往她包里塞了一把伞,她有庇护自己的工具。
也想过在车站里面等,可是因为她没见过温穆,怕彼此认不出对方,只能按照既有的逻辑在和黎泽森打电话时提前说清自己的情况。
“森哥,我等会就站在出站厅北门的第三个石柱旁边,那里有遵狮子雕像,温学长在下面可以看到我。”随颜帆握着公用电话亭的白色听筒,声音放的有些低。
黎泽森看了眼时间,先和她道歉,又和她说让她在车站里面先坐着。
“没关系的,车站里面人太多,不好找。”
随颜帆最终还是在外面等的温穆。
接人的家属进不了车站,在外面等是最便捷的方式。
她带的行李不算特别多,但也足足收拾了两个大袋子。
黄色的蛇.皮袋放在她的脚边,她撑一把墨绿色的雨伞。
旁边有个乞讨的大叔,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眼睛里都是污浊的光。
随颜帆从身上的双肩包里摸到仅剩的一块面包,外婆在她出门前特意托人在镇上买的,说是让她在路上吃。
她吃掉两块,剩余一块。
斟酌很久还是选择把这块面包送给那个叔叔。
她还不饿,但叔叔大概率饿了。
那个大叔接到之后一直在和她说谢谢,他好像也不是本地人,随颜帆听他的口音和出站口工作人员的口音都不一样。叔叔讲的也不是普通话,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偶尔应一声冲他笑笑。
随颜帆撑着那把伞往大叔的方向移一些。
伞还算大,撑在两个人身上刚刚好。
温穆就是在那个时候走过来的。
他也撑了把伞,黑色的。
他穿着件挺阔的风衣,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鞋面上溅了几滴污渍,他没有在意。
随颜帆很少见他这么高的男孩子。
在遂安的时候,除了黎泽森,她见过的镇上的和学校的男孩,普遍都不高。
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他,他长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色雨伞的掩盖下发射着清澈的又带着些许凉意的光。
应该,他就是温穆。
随颜帆有预感。
果然,又往前走几步,他把伞举得更高一些,开始四处打量。
他那双黝黑的眼睛不轻不慢的转动着,大概是在数石柱。
数到第三个时,他敛眸,直直的朝着随颜帆的方向看过去。
两人在寂静的空气里倏然对上视线。
随颜帆看见他微顿几秒、稍稍扬眉,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随小九?”他是这么叫的,随颜帆只觉自己耳根热了一些。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她不太适应。
随颜帆调整下呼吸,喊了声“学长。”
温穆轻应一声,走到她跟前,正准备提她脚边的行李,只听头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这道声音带着些颤意。
“我叫随颜帆。”她还是决定纠正他。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举着伞和她相临而站,好像这个瞬间他不再着急走。
他看着随颜帆那双因为坐了三十个小时的火车没休息好所以水肿的眼睛,郑重其事的问:“是有颜色的船帆的意思?”
随颜帆呼吸凝结。
她没想到这句话。
她的身影仿佛定住了,她在想,或许外婆在给她名字的时候也是这个寓意。
有颜色的船帆。
不等随颜帆给回应,少年又懒洋洋的接了句:“还挺好听的。”
随颜帆说谢谢,决定礼尚往来:“你名字也好听。”
温,穆。
每一个字都有着很真挚的诚意。
“随便取的”,他勾勾唇,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又站几秒,温穆才开口:“介意和我同打一把伞吗?”
随颜帆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以为是等会儿他拿行李不方便,需要自己帮忙撑伞。
“打我这把。”温穆把自己更大的那把黑伞递给随颜帆,然后把随颜帆那把递到一旁还在吃面包的大叔手里。
“这把您用。”少年俯下腰说,“车站内有热水,您等会儿可以去接一些。”
说完他没有等任何人的反应就提起地上那两个大的蛇皮袋往外,见随颜帆没动静,他勾唇,回眼:“学妹,想让我淋着?”
“……”
“我淋着可以,这行李不能淋着吧?”
“……”
随颜帆匆忙和大叔告个别,然后往他的方向跑。
他的腿很长,但迈的步子却很短。他身高比自己高了有一个头,可是提着行李时,他不动神色俯腰。
随颜帆帮他撑着雨伞,说:“我来提一个吧。”
“不用——”少年轻懒的应一声,用手臂肘骨移动了下伞架,”没那么弱不禁风。”
随颜帆没有再应声,跟着他的方向往停车场走。
他开了辆空间很大的SUV,帮随颜帆把行李塞进后座,又给她指指副驾驶的方向,让她上车。
随颜帆有些局促,她鞋子很脏,衣服也有污泥,可他的车很干净。
温穆见他没动静,就把伞柄从她手里接过去:“想让我给你开了车门再上?”
“……”
不等回答,他又轻啧一声:“行,为了不在车外受冻,我帮你开车门。”
“……”
因为他轻巧拨弄着的几句话,随颜帆坐上了副驾驶。
温穆没有启动车子,他伸长手臂从后排勾了一个便利袋出来,递到随颜帆手里,他说:“黎泽森买的,给你垫肚子。”
随颜帆没有推脱。
她从里面翻出两盒巧克力牛奶,递一瓶到驾驶座。
温穆正在用纸巾擦手,看见这瓶牛奶,他微微挑眉:“我长的.像是.会喜欢喝.这种牛奶的?”
“……”
随颜帆没接话。
她没说她在袋子里还看到一盒芒果味的牛奶,她芒果过敏,黎泽森知道,也根本不会给她买。
看她手始终没有移开,温穆决定接过去。
他把包装横着撕开,一口气灌了一整盒。
随颜帆动了下唇角,也插上吸管喝一口。
甜的,甜里面带着些清淡的苦。
温穆启动车子后,没有直接回学校,他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问黎泽森在哪儿,几点结束。
电话那端报了个地址,说如果顺路的话就过去捎他一程。
少年懒懒嗯一声,然后在切断电话后侧眸看向随颜帆。
“我等会儿还有事,把你交给黎泽森之后,我就先走。”
他交代自己的行程时是没有表情的,随颜帆说好。
往前开了十公里,车子转向一条小道。
黎泽森应该就在这条小道上的一家店工作,随颜帆刚才在他们的对话里捕捉到几个字。
只是开上小道之后,他熄火,没有再往前。
对上随颜帆疑惑的视线,他动动唇角。
“学妹——”他语气慵懒,修长的指节敲两下方向盘,“就不怕我把你拐到哪个巷子里卖了?”
“……”
随颜帆摇头:“森哥说你们延陵治安很好。”
“瞎扯——”他接的很快,表情有一些严肃,“治安再好的地方都有坏人他不知道吗?”
“尤其是火车站,天南海北,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你平常就不看社会新闻?”
原来是因为这个。
随颜帆抿抿唇。
她也在反思自己当时的慈悲心来的合不合适。
可是那个大叔看起来真的有些饿,在她给大叔送面包之前,他已经向不下十个人乞讨了,一无所获。
见随颜帆沉默,温穆收些语气:“你一个女孩子,防备心重一些。”
“嗯。”随颜帆很识趣。
停几秒,她礼尚往来:“学长作为一个男孩子,防备心也要重一些。”
“?”温穆。
“而且我带了防.狼神器在身上,学长肯定没带。”
“……”温穆。
本来也就是顺带着让她注意这件事,温穆没有再教育她。
他动了动手指,又敲两下方向盘。
随颜帆本来在看窗外的雨,这个瞬间,她听见车里有细微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他。
“学妹。”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但轻喊她一声。
语气有轻微但不容忽视的骤变。
“怎么了?”随颜帆只觉莫名的,心脏在重重的动。
“我和你说个事儿——”他儿化音很重,懒懒的把视线挪到随颜帆身上,故作自然的转移话题。
“我家有个很不合逻辑的传统,你帮我分析一下。”他凝望着那双在雨幕的背景下干净的眼睛,“我爷爷对我奶奶是一见钟情结的婚,我姥姥第一眼就相中了我姥爷倒追的他,我爸这个人呢,嘴笨,但是见我妈第一面,他就问‘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后来结果你也知道,我妈成了我妈。”
似乎觉得自己讲话逻辑很差,他轻咳一声,“听黎泽森说你语文成绩好,这番话,你怎么理解?”
他的眼睛认真的望着随颜帆。
于是。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盛夏的雨天。
随颜帆听到了玉石坠地的声音。
这声音——
破碎。
灿烂。
惹人惊慌。
作者有话说:
少爷:我们温家的恋爱传统,大家猜一猜~
就算做好事也要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这波小小的批评,我站少爷
第26章 酒窝痣
随颜帆轻咬唇瓣, 眼底蓄着一层温淡的光,她有些不太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温穆看她沉默,没再难为她。
他压低声音, 继续说:“我今年读大三, 20岁。家庭和睦,有个妹妹。缺点很多,但成年之后学着在改。”
“我单身, 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是不是受我那嘴笨爸爸的影响, 我讲话也不怎么好听。”
“但是随颜帆——”他叫她的名字,停顿两秒,又携着低哑的声音继续,“虽然可能会吓到你, 但我还是要说,我对你, 一见钟情。”
气氛凝滞住。
除去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吸声,这个封闭的空间再无其它响动。
终究还是怕吓到她, 温穆把车窗降下来一些, 叹口气:“黎泽森知道了.应该会很后悔.让我来接你。”
他从置物柜里抽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 气定神闲的表情中凝结出几分晦暗。
随颜帆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衣角。
因为自己这张脸的缘故,她听过不少人的表白。
轰动的、沉默的、礼貌的、蛮横的……
她的笔记本上记了很多拒绝的方式和语言。
不能讲话过重, 破坏掉别人的真心。但也不能回绝过轻,给别人造成误解。
可是温穆的这番话, 她没有在本子里对照到答案。
或许,如果找不到措辞, 可以用万能句。
比如——“对不起”。
但最终, 她选择了最没有礼貌的一种方式。
她说:“学长别和我开玩笑了。”
温穆把手里的烟掐断, 十指因为这个动作沾染了一些粉末。
他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脸转回去:“我从来不开玩笑。”
“我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的计划。”因为他的郑重,随颜帆便不想再虚与委蛇,“温学长,对不起。”
终究,还是说了那个万能词。
温穆点头,把掉落的烟灰清理干净。
拿起置物柜里的手机,他拨了个电话出去。
“什么时候过来?巷子口。”他声音很哑。
对面应句“很快”。
再然后——
黎泽森走出来。
温穆把车钥匙丢给他,准备自己打车走。
临走之前,他冲随颜帆勾唇。
低低道,“欢迎来延陵。”
车窗外和她说欢迎的那个少年,就好像延陵突然下起的这场细雨。
明明出门之前,外婆在电视上看了天气预报。
她说:“九九,延陵未来一个星期都是晴天,温度很高,你多带些单薄的衣服。”
可是天气预报也会不准啊。
比如,它就没预测到那天的那场雨。
……
这一刻的雪,下的更大一些。
除了细碎的飘落下来便融化掉的雪片,还有一些雪片最终洒落到地上,一层层叠起,映衬出一片白色。
温穆伸手拉了下自己羽绒服的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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