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衎款款起身,他垂下冰冽的眸子,音色没有感情起伏:“儿臣知道。”
戎骄糜竟敢在这样的场合算计他,戎骄糜真该脑袋落地。
皇帝沉思道:“婢女身份低贱,乌孙王子还是在官宦小姐中挑选王妃吧。”
戎骄糜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荣贵妃倏然软声道:
“陛下,如果王子真的喜欢那名婢女,臣妾可以认她作义妹,这样她就有合适的身份去和亲了。”
荣贵妃渐渐笃定戎骄糜说的婢女是赵芸嫣,除了赵芸嫣,她难以想到哪个女子能把见惯了西域眉眼深邃的美人的乌孙王子迷成这样。
既然不方便把赵芸嫣从江以衎手中抓回来,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赵芸嫣送到乌孙国去。赵芸嫣的父亲是被乌孙人杀死的,她被送去和亲后必定痛苦得生不如死。
“爱妃甚知朕心!”皇帝展颜,看向江以衎道:“老五不会不舍得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江以衎身上,戎骄糜焦灼又期待地侧头看他,皇帝都开口了,江以衎不可能抗旨吧?
爱哭又娇气的少女的脸庞映上心头,江以衎神色平淡,赵芸嫣不过是床笫之欢,他可没对她动心,怎么会舍不得她?
若说起了杀死戎骄糜的心思,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后的不爽。
罢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赵芸嫣又不是什么珍宝,不值得他违抗皇帝的旨意。
于是江以衎敛眉道:“儿臣遵旨,既然乌孙王子喜欢,那便把她送过去好了。”
戎骄糜大喜过望,当即向皇帝叩谢,眉飞色舞地回到席间,他终于得到心爱的美人了!
第25章
圣旨传到, 赵芸嫣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姑娘真是有福之人,荣贵妃娘娘将姑娘认作义妹, 陛下还给姑娘封了公主的头衔。姑娘代表大魏出降乌孙国,此生的富贵都不用愁了!”
传旨太监声调尖细地逢迎着, 册封公主的诏书还未正式下来,他也就仍唤赵芸嫣为姑娘。
“怎么了姑娘?高兴傻了?快接旨吧!”太监看着垂头不动的美人,催促道。
杏黄色的圣旨像一块烧炭,赵芸嫣脊背生寒,呼吸被一双无形的手桎梏住。她仰起头, 弱质芊芊,眼含泪光道:
“公公,奴婢是五殿下的人,奴婢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说什么呢姑娘,五殿下在宫宴上早就同意了。别磨蹭, 快领旨吧!今晚收拾收拾, 明早贵妃娘娘会派人接你入宫学规矩。”
赵芸嫣眸光怔怔,心都凉了。江以衎之前还在乌孙王子面前护着她, 怎么突然同意让她嫁出去?
圣旨被塞进她怀里, 传旨太监略为唏嘘, 看这姑娘对五殿下一片痴心的样子,又是一个认不清身份,以为靠绝色容颜就能让皇室子弟情有独钟的傻丫头。
宫里来的人走了, 赵芸嫣瘫坐在地, 淳安连忙过来把圣旨收好, 扶着她起来, 眉心紧蹙地慌乱道:“完了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皇帝的旨意,荣贵妃的口谕……倘若江以衎在其中斡旋,那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连他都同意的话,赵芸嫣唯一的依靠没了,只能嫁过去了。
赵芸嫣冰冷的素手抓住淳安,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闷酸重,泫然无助道:“我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她不能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
满屋都是她的涕泣声,淳安心里格外难受,搂着赵芸嫣安慰:“别担心,等殿下回来了,我们去找殿下求情,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
夜色渐深,月笼云纱,檐廊上的琉璃灯盏发出璀然的光芒。夏风吹过,拂起飘零在地面上的凌霄花瓣。
赵芸嫣望眼欲穿地等在府邸大门口,她浓密的睫毛濡湿,贝齿紧咬下唇憋住泪意。
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江以衎身上,她只有江以衎能够依靠。
她等了很久,孙嬷嬷过来劝她收拾东西明早进宫,圣旨都颁下来了,何来退路?
赵芸嫣摇头,她坚持守在门口,终于等到马蹄声阵阵,阿念驾着马车停下,江以衎高挑的身段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扑上前去。
赵芸嫣跪在江以衎脚边,她的杏眸中满是血丝,眼圈通红,悲声仰头道:“殿下!求求你,奴婢不想嫁给乌孙王子……”
浓云在天空中流动,投下黑影。府里有家奴听到动静偷偷来看,阿念锐利的眼光扫了一圈,他们全都缩着脖子讷讷地退下了。
赵芸嫣还在乞求:“奴婢什么都愿意为殿下做,求求殿下不要让奴婢嫁给乌孙王子……”
她哭得可怜极了,阿念都心软了。他想赵芸嫣对他们殿下那般特殊,他们殿下必定不会把她送去和亲,杀了戎骄糜也好,李代桃僵也好,他们殿下总有办法。
但江以衎只垂眸睨着赵芸嫣,她哭得他心烦意乱。这种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子,除了样貌没有一丝特别之处,他留下她有什么用?
江以衎没有理会赵芸嫣,他径直向前阔步而去。
绞心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赵芸嫣站起来跑上前猛地抱住江以衎紧实有力的腰腹,她贴在他背上,哽咽得语不成声:“求求你……”
“放肆。”江以衎语气冰寒,赵芸嫣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外面搂抱他。
赵芸嫣像溺水的人一样逐渐心死凄惘,她松开了环住江以衎的手,跪伏在他脚边,重重地磕头恸哭:
“殿下,乌孙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他们!”
她白皙光洁的额头被青石板路面硌出血痕,江以衎俯身挑起她的下巴,发现她水亮的眼睛正在流出一滴滴血泪。
赵芸嫣含着最后一线希望与江以衎对视,却看见他漠然的神情,听见他冷肃的声音:“我会亲自送你去和亲。”
赵芸嫣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她的世界崩塌了。江以衎不要她,江以衎不在乎她。她肝肠寸断,眼前是猩红的色块。
“把她带回去,明天交给宫里来的人。”江以衎吩咐道。
赵芸嫣的心都被剜掉了,她麻木地被淳安和荷珠搀扶回去。淳安打来热水给她细细擦拭脸上的血痕泪痕,荷珠攥着她的手悲叹道:
“芸嫣,没有办法了,我们这样的女子只有被权贵送来送去的命,我们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茉如抱来油纸包装的糕点,“芸嫣,这些你都带上吃吧。”
她们和赵芸嫣相处的这段时日里,虽然间或羡慕赵芸嫣独得五殿下的宠爱,但现在看来,赵芸嫣和她们一样,也不过是五殿下腻味了就扔的玩物而已。
赵芸嫣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依次珍视地看过三人,朝她们露出柔和的浅笑:“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她的笑苍凉而认命,淳安抱住她低声呜咽:“你难过就和我说说话,你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赵芸嫣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拍着淳安的背,“我想开了,我没事的,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早我还要入宫呢。”
荷珠与茉如将淳安拉走了,不大的房间只余赵芸嫣一人。
她双膝发软地站起来,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结实的裙裳扭成绳。把房门上锁后,她搬来绣墩站上去,将拧成绳的裙裳搭上了横梁。
心胆俱碎,她所有的冀望都被埋葬了。
铜灯烛火昏暗,赵芸嫣把头伸了进去。她不怨江以衎,那是皇帝的圣旨,江以衎违抗不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出现在戎骄糜面前。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裙摆翩跹,赵芸嫣用脚踢倒了绣墩,纤长的眼睫缓缓阖上,她的眼前只余无尽的黑暗。
*
淳安抬头望着夜空中翻涌的浓云,她琢磨着赵芸嫣悲凉平静的笑容,心口猛地一跳,抓住荷珠的手,“我觉得不对劲,我们快回去看看芸嫣。”
三人用力撞开房门,惊骇不已地尖叫着冲上前把赵芸嫣抱下来。
赵芸嫣细致白嫩的脖颈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小脸憋得通红,已经失去了意识。
淳安伏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荷珠赶紧跑去请江以衎,茉如吓得呆怔在床前。
赵芸嫣奄奄一息,江以衎赶到后,他用手探了探赵芸嫣的呼吸。还好,命大,没死。
这蠢笨的女子有胆量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寻死,真是长本事了。
江以衎凝视着赵芸嫣的倾城姝貌,狠狠地捏住她的脸颊,倾身以唇渡气。
面向床畔而立的众人迅速低头,淳安抹着泪花,她好害怕赵芸嫣就这么没了。
柔软的唇瓣相贴,赵芸嫣被呛着了,边咳嗽边大口喘气。她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眼,看见床边坐着眸色幽暗的江以衎。
她唇瓣翕张,她肯定又让江以衎生气了,但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她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了。
“你若再次寻死,我便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把她丢去喂狼。”
江以衎阴恻恻地开口,用淳安的性命强制赵芸嫣服从。
他的温情消失得了然无痕,赵芸嫣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濛濛的一片让江以衎的面容模糊不清。
她饮泣吞声,伸手攥住江以衎的衣角,颤声道:“奴婢求求殿下,奴婢不想活了……”
江以衎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的。”
他用指尖挑起赵芸嫣眼角一滴晶透的泪,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你大可以再次寻死,我会让她们三个都去陪你。”
他的冷漠和威胁让赵芸嫣心神惊颤,她松开了他的衣角,美眸黯淡无光。
江以衎离开了,暴雨砸在地上的声音突兀地传来,狂风沿着窗户灌进房间,荷珠连忙去关窗子,淳安扑到赵芸嫣身上低泣:“你不要死……”
赵芸嫣轻轻抚了抚淳安的头发,血泪沿着眼角流下,她心如死灰。
*
次日晨,淳安用脂粉掩盖住赵芸嫣白皙脖颈上的勒痕,赵芸嫣被送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勉强对淳安三人笑了笑,眸子里的血丝还未散去,整个人像被暴雨打蔫了的花蕊一样脆弱易碎。
阿念和孙嬷嬷也来送赵芸嫣,她昨晚寻死一事闹得府里尽知。阿念的心绪没有什么起伏,他是江以衎的死士,万事以江以衎的态度为准则。
孙嬷嬷对赵芸嫣说她的面相饱满,是个有福之人,能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不要再轻易寻死了。
赵芸嫣点了点头,马车向宫中启程,江以衎的府邸越来越远,她放下帘子。
当初随江以衎一道搬进这座府邸时有多开心,她现在就有多痛苦。
如果她没有被江以衎从冷宫救出来该多好,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总好过现在求死不得。
她垂下漂亮的眼睛,听着车轮声辚辚,面容凄艳得像晚秋时节一朵凋零的残花,毫无生的意志。
第26章
昨夜一场暴雨, 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凉的湿意。
林衡署的小吏们为流霭宫送来艳丽可人的玫色牡丹,宫里无人不知荣贵妃喜爱牡丹。皇帝宠爱荣贵妃,下令林衡署一年四季都将在温室里培育好的牡丹送来, 供荣贵妃赏玩。
铺就小路的石子缝隙间挤着未挥发的雨水,赵芸嫣低眉随太监向寝殿走去, 殿前洒扫的宫女看见她素莹的小脸时,惊讶得捂住嘴。
这不是年初替贵妃娘娘受鞭刑后被扔进冷宫的姑娘吗?她居然活下来了!现在还变成了出降乌孙的公主?不可思议。
正殿内,自荣贵妃怀孕后便撤下了熏香,只留新鲜花果的清爽气息逸散。
赵芸嫣走进,她望着高高在上的荣贵妃和满脸忿恨的赵姝姝, 屈膝行礼后,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荣贵妃觑着垂头不语的赵芸嫣,冷声吩咐:“跪下。”
她没猜错,果然是赵芸嫣这只狐媚精勾走了戎骄糜的魂。
仔细看赵芸嫣的神情,虽然她一副怯生生的颓丧模样, 但脸蛋和身段比数月前又美了不少。
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该纤瘦的地方纤瘦,配上她那张莹白水灵的姣好面容, 看样子在江以衎府上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赵芸嫣瑟颤着跪了下去, 她在她们面前没有一点尊严, 丝毫不能反抗。
赵姝姝紧绷着脸站起来,她怒形于色,一脚踹在赵芸嫣肩膀上, 含恨训斥:“你这个贱人!你那天看见我还敢跑, 你跑得了吗你?你现在有胆量再跑啊!”
赵芸嫣疼得闷哼一声, 她将苦水咽进肚子, 眼看赵姝姝扬起了巴掌, 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想躲开。
“姝姝停下。”荣贵妃喊住了赵姝姝,赵芸嫣现在的身份是和亲公主,过几天还要在众人面前露脸,万万不可在她脸上留下伤痕。
赵姝姝嫉恨赵芸嫣,但她很听荣贵妃的话,放下了想打赵芸嫣的手,嗓音转着弯戳赵芸嫣的心窝子道:
“本小姐不能打你,你可是要被送去鸟不拉屎的乌孙国和亲的公主!公主殿下,你这辈子就等着老死在那边吧!”
赵芸嫣杏眸潮润,赵姝姝的一席话惹得她薄肩颤抖,渗骨的凄凉透过血肉蕴满心头。她人都进宫了,和亲一事再也不能挽回了。
“抬起头来!”荣贵妃厉声呵斥,“本宫问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进了五皇子的府邸,全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她非得把赵芸嫣和江以衎的关系弄清楚不可。
赵芸嫣缓缓抬起下巴,她泪眼朦胧地咬了咬口腔嫩肉刺激神智清醒,她不能把江以衎从冷宫救下她一事告诉荣贵妃。
万一荣贵妃因此恼了江以衎,在皇帝身边给江以衎使绊子,那就完了。她不想江以衎因为她而得罪任何人。
于是赵芸嫣用素手楷了楷眼眶,含着浓厚的哭腔道:“娘娘,是我自己从冷宫爬到桦宫的,五殿下身边的人好心把我救了下来……”
荣贵妃神色变了变,她才不相信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赵芸嫣能在大冬天挣扎着爬出冷宫。
她睨着赵芸嫣,想用什么不留下伤痕的手段逼问,却没想赵姝姝信了这番话,暴跳如雷道:
“你这死狐媚子,爬到哪儿不好非爬到五殿下的地方去!我问你!你和五殿下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地全部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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