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元灿霓一知半解。
“要是谈崩了,就拿户口本跟我直接上登记所。”
垂眸即是他的发旋,不见表情,元灿霓不敢确定他的深意,揶揄和打算各占几分。
“上就上。”
她故意松一点手刹,让他感受被掌控的速度。
商宇喉咙哼出一声,“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一会我来说,不会让你吃亏。”
“人家才不会轻易让你占到便宜……”
元灿霓咕咕哝哝。
“那么不信任我?”
进入平坡,商宇自己控制手轮,后面人还扶着手握不敢撒手。
后方谈话声遥遥传来,商宇家人已经出门,元灿霓岔开话题:“到时候我叫伯伯伯母,称呼可能暂时不变。”
“随意。”
两家人齐坐一堂。
商宇也到挪到沙发,元灿霓的身旁。
双方长辈从生意经谈起,自然过渡到小辈的工作。
元灿霓才知道商宇的“主业”。
“我跟许卓泓开了一家小投资公司,他外我内,他负责客户,我研究数据。”
商宇的姿态是长辈们欣赏的谦谨。
“当然现在还是他比较辛苦,我这边康复训练太占时间了……”
邹小黛的赞许中掺杂几分嫉妒,“商宇是拿过中考区状元的人,到哪里都不会逊色。”
商宇淡笑:“陈年旧事,运气而已。”
“过分谦虚就是虚伪啊,”元传捷老道地训导,“我看现阶段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听你妈说刚回国还水土不服发烧,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有这样两位优秀的父母,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我家进凯要是有你一半努力懂事就好了,岁数比你没小多少,整天游手好闲,家里厂子不肯进,又不肯去给别人打工,你说这如何是好。”
元进凯经常遭父亲贬斥,本已油盐不进。如今对照组竟然成了一个残疾人,这口气哪里咽得下。登时如火上浇油,急躁显了形,正欲开口,却被正主抢过话头。
“叔叔可别这么说,进凯是会享受生活的人,心态年轻,向往自由,谁看了不羡慕,不像我,”商宇不良于行,又非思维迟钝,手搭膝头示意,“想像进凯一样自由也没办法啊!”
桂明姗和商义民惊诧而欣慰,这可是商宇第一次当众正面谈及自己的障碍,虽然分不出强撑与真心,到底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元灿霓也扭头看着他,偶然撞上他的眼神,真诚而决然,她心底的动容化为激动。
而后,后腰敷上一份异己的触摸,力度不大,实感不弱,秋季薄外套也无法钝化。
那份力度有意无意研磨,她滋生出荒唐的渴望,若是夏天该有多好,衣料轻薄,可以辨别出手掌的形状,甚至他的体温。
而不像现在,激出一身僵硬,几乎跟他提醒不要含胸同一效果。
元灿霓直挺挺坐着,聆听下文。
商宇继续道:“我也想好好休息,但现实不容许啊。结婚以后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得多为小家打算,我想让太太过上好日子。”
“……”
元灿霓似魂魄抽离,感受不到身体的触抚。
但力度还明明白白存在,往她的侧腰轻轻扣了扣。
她不仅被赋予新的身份,还意外收获一份承诺。
她享受暂时性的眩晕,美妙而治愈,弱化对真实度的求证。她不会因为蛀牙风险拒绝糖果。
可总有大锤砸碎她的糖果。
“霓霓,你不要把商宇逼太紧,望夫成龙是种错误,他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元生忠抚摸着斜放的拐杖,说话费劲,语气难辨,竟跟吼人似的。
瞧瞧,她还没进商家的门,就成了带坏丈夫的“好”媳妇。
元灿霓既跟元家两清,又有商宇“撑腰”,抗辩顿时清晰而生硬:“我没有逼他。”
商宇当真给她撑腰,摆足恩爱夫妻的架势,一致对外:“爷爷,霓霓完全放养我,是我自愿,对自己要求高。”
元传捷似笑非笑道:“你真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如果嫁给你还不算‘好日子’,那其他人过得都不算日子了!”
“叔叔教训得是,”商宇不卑不亢,“霓霓在叔叔家过惯了‘好日子’,我当然是不想委屈她。”
此话剑走偏锋,别说元家人,就连商宇家人,面上也闪现几分尴尬。
当年元家待元灿霓怎样,荔茵嘉园的广场舞队、麻将组、扑克群早有所耳闻,再添油加醋传开,荒诞之中又不乏靠谱的细节。
元灿霓不由怔了怔。
当年芳姨曾拐弯抹角帮她讨赏,不但没用,还被斥责多管闲事,为了保住工资,只能暗暗关照一下孤女。
商宇跟说了大实话一样毫无愧色,气定神闲:“前几天她跟我生气,差点不想嫁了,说婚后再这样气她,就离家出走住酒店。”
正话反说还有点牙痒痒,分明自己被她气得快要直立行走。
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灿霓可听不得抹黑自己,一掌顺手轻拍他大腿,故作娇嗔中带着几分倔强。
“乱讲,呵呵。”
商宇没什么大反应。
元灿霓后知后觉讪讪:他的腿可能感觉不到她。
商宇接着道:“所以我想,如果她自己有一套房子,万一真的离家出走,我也知道上哪里找人,不然我这身体那受得了。她有后顾之忧,总憋着一股气不敢跟我吵,容易伤身体。车比股票跌得还快,房子才是硬通货,叔叔你说是吧?”
元灿霓噌地坐直,给点醒一般。
不可能吧……
难度系数太高。
商宇真的在忽悠元传捷给她买房?
第14章
元传捷浸淫生意场数十年,哪能听不出他的挑衅,岂能给身残志坚的后生仔唬住。
当下便只看做一个宽泛主题,畅聊房价:“那是,楼市瞬息万变,比股市还惊心动魄。买到好房子就跟下赌注一样。”
而后补了一个楼盘坑人、货不对板的实例,意图扯开话题。
元进凯一直插不进话题,此刻后知后觉,表情霎时鄙夷。
连邹小黛,也铁着一张脸,频频垂眸喝茶,看得出厌倦。
商宇好不容易铺垫的主题,岂肯让元传捷轻易拐走,“就凭叔叔看中荔茵嘉园这眼力,开发商最坑不到就是叔叔这样的聪明人啊。我爸妈当年嫌它依山而建,地势不平,周围配套跟不上,犹豫错失了开盘机会,后来再买人家的二手毛坯,一栋的价格都够你们两栋了。这眼力谁不佩服。”
大众视房子为立足根本,买荔茵嘉园的楼盘成为元传捷大半辈子最明智的决定,无论多大岁数、第几次听到夸奖,心中难免飘飘然。
但还习惯性谦虚几句,浑然不觉虚伪:“哪里,纯粹是赶上好时机,也就这一次。哪能像你们家后来投资那么多物业,宜市遍地都是家啊!”
“房子很多,家只有一个,”商宇淡笑,实打实拍拍元灿霓的后背,“在这坐着呢,我可不敢造次。”
呵呵。
元灿霓无利不陪笑,无声吐出两个音,把戏做足。
家里家外的话题最能激起男人共鸣,元传捷也朗声大笑,全完忘记自己多年前就是践行者,不然哪来两个同父异母的孩子。
邹小黛本来很爱听䒾㟆其他男人的爱妻发言,可以借东风数落自家的一顿,顺带立榜样耳提面命。嗅出讽刺,本想贬损商宇几句,帮衬丈夫,哪知元传捷压根不当一回事,竟跟着人家乐呵!
邹小黛登时气得差点呛了茶。
商宇继续道:“我本想婚前划一套房子到霓霓名下,可是人家不愿意。”
一直凝神谛听,元灿霓终于跟上商宇思维,挺严肃嗯一声:“房子当然像孩子一样,还是自己的好。”
元传捷敛了笑,严阵以待。
商宇似陷入秀恩爱的泥淖,无法自拔,面庞淡笑不改,抚了抚元灿霓的后脑勺,姿态颇为怜爱。
“霓霓比较倔强,物品归属感很强。以前我借给她一辆单车,她才骑了一天就还给我,说别人的再好,也不是她的,她还是骑着爷爷给的单车踏实,摔了坏了也不怕。”
元灿霓意外他也记得,但面上不露半分,继续“夫唱妇随”嗯嗯。
元传捷扫了妻子和父亲一眼,压力分流到他肩上,不得不正面回复。
“房子当然可以有,只是最近的好盘大多需要摇号,恐怕赶不上良辰吉时啊。”
商宇说:“房子回归本质是用来住的,只要装修到位,住起来跟新房一样,再说二手房物业和配套成熟,还省去等待地段成长的阵痛期。我们家当初买荔茵嘉园就是这样。霓霓应该不会嫌弃二手的吧?”
元灿霓大概摸到脉络,反正跟准商宇没错。
“嗯。宜市寸土寸金,没那么多地建新楼,我的很多同事也是买二手房,周期短,风险小。”
元传捷避无可避,只得说:“二手房也不是不可以买,就是全款可能有点难度……”
事已至此,商宇费尽心机帮她铺好路,元灿霓若还需他搀扶走,那可要改名元阿斗。
口子必须由她撕破。
她勉强压制横冲直撞的激动,决然道:“爸爸,您帮我出首付就行,我自己还房贷。像您说的,贷款就像欠条,体会一下压力,才能意识到挣钱不易,不能大手大脚。”
出首付总比一毛不拔要好。
商义民伺机接茬,“老元,还是你教女有方,闺女这么懂事,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大公司好工作,看得老许眼热,后悔当初没多生一个妹妹陪卓泓。这可是求神拜佛都换不来的福气啊。”
元传捷骑虎难下,无路可退,半是装模作样的谦逊,半是忍无可忍的妥协,“连你都这么说,我不把福气传递给你们,都说不过去了啊!——霓霓,找个时间看好房,你是我元传捷唯一的女儿,这就当是爸爸送你的新婚礼物。”
中年男人几乎咬碎牙。
当年他去接人时,元灿霓正步入青春期,雀斑遗传母亲,似达到色素和数量的巅峰,给精雕细琢的五官添了折价的瑕疵。头发微黄,披散蓬松,一双大眼幽幽盯视他,竟跟索命的鬼娃娃似的。
元灿霓果然懂事道:“谢谢爸爸。”
元生忠老唇抿成无花果干,双眼外凸,生平最爱面子,此时如何忍心拆儿子的台。
元进凯和邹小黛笑不得,怒无能,表情冻僵,灰败难看。
平白无故被割走一块肉,傻子才笑得出来。
桂明姗笑赞道:“那以后可是要改口亲家了,亲家大方和气,也是我们的福气啊!——最近我们合作有一批步态训练机器人,就是辅助阿宇这样的人群行走,找回步行的感觉,促进神经恢复。它需要一个可伸缩背带,提拉住患者的上半身,不知道亲家的产线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产品?”
元传捷眼波微动,惊喜与庆幸同时涌现:原来刚才商宇家只是投石问路,如果他稍显吝啬,这合作机会恐怕不翼而飞吧?
“做过背包一类带搭扣的产品,如果亲家需要,即使没有现成,改也要给你们改出来一条新产线啊。”
生意经继续。
商宇扭头,嗓音低沉,气息无意拂动元灿霓耳旁碎发,惹得她不禁瑟缩。
“没我们的事,走吗?”
“嗯。”
元灿霓多此一举别起一缕碎发,触到微热的耳廓,便用手背冰激一下。
元灿霓以商宇需要休息为由,跟长辈告退,陪他离开元家。
回程上坡,两人慢吞吞。
“你真厉害,”元灿霓由衷道,“我就没办法从他手里抠到一分钱。”
“投机取巧而已。”
比起谦虚,商宇口吻中更多是无奈。
野狼只会猎杀落单的小羊。
如果元灿霓呆在一个健全正常的家庭,父母怕是以死相逼,也要拦住她,不让她落入他这张狼口。
“父母如果有能力,给儿女买房不说天经地义,也是人之常情。哪对父母舍得孩子赤手空拳闯荡,能力之内都会支持一点。”
沉默意外交织,两道影子各怀心事。
眼看快到家门,分别在即,商宇被迫开口:“你在想什么?”
“以前我跟妈妈没有房子,都住工厂宿舍,钱应该都给我上美术班了。”
元灿霓抬仰头看了一眼星空,某颗闪亮即是母亲的墓碑。
“你想什么?”
“如果今天是妹妹出嫁,我爸妈也不会短了她那份。”
仰视已被迫形成习惯,目光却先碰到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商宇不禁走神一瞬。
“我曾经也像你妹妹一样幸福。”
元灿霓不知道给自己鼓劲,还是宽慰他。
离开了刚才刻意营造的氛围,商宇无法轻易脱口,说以后会让她一样幸福。
只能改口,“进来喝杯茶吗?”
茶室。
元灿霓坐到他对面。
商宇指型修长而匀称,颇有慧相,动作流畅,禅意十足。
以后若能时不时欣赏,也许可以淡化上班的浮躁感。
苦茶入口,元灿霓差点喷水,幸好死死憋住,咽下。
商宇幽幽道:“苦怎么不说?”
她放下茶盏,扯了扯嘴角:“苦你为什么给我?”
“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不喜欢。”
商宇抬眼掠了她一下,并没端起自己那一盏。
元灿霓撇嘴,“谁知道你还有这么苦的茶。”
“为什么会没有?”
她憋出一个字,“贵。”
商宇笑,“谁告诉你我这的茶就一定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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