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只能喊道:“都安静!”
她自小被教导不得喧哗,这样喊还是头一次,只觉得嗓子都快要喊破了。
那些吵闹的人这才注意到她,随之有人冲着她道:“染病的又不是你,快死的也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声,他们对永嘉的不满也逐渐增加。
永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掀开了袖子,露出那两点红疹:“我也染病了,我与你们一样害怕死亡。”
喧闹的人群当即安静下来,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永嘉咳嗽两声,才接着道:“药马上就到,我也会尽快想办法,还请诸位再等等,我会与你们共进退。”
他们本就对永嘉尊敬有加,如今不过是看到瘟疫一日重过一日,才会纠集起来,听到永嘉的话后,都冷静了下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道:“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永嘉无数次这样扪心自问,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然而此时面对别人的询问,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坚定地道:“会,我们不会死的,我还要带你们回家呢。”
家这个字砸在心上,在每个人心里都砸出一片柔软。
永嘉道:“都回去吧,不要再聚在一处,我也要回去了。”
那些人听了永嘉的话,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去,见周围的人偃旗息鼓之后,更多的人带着孩子回了房间。
永嘉看着他们走完,才下了高台,也准备回去。
麝烟要扶她,她道:“别过来。”
麝烟眼圈红了红:“公主……”
“我没事,”永嘉打断她,“你们都离我远些,万一都染了病,就没人去煎药了。”
麝烟道:“我这就去煎药,公主服下后一定能康复。”
“我的症状还很轻,用不着喝药,先分给其他人吧。”永嘉说着转身往回走,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许跟。
一直到回了房间,永嘉的泪水才没忍住掉落下来。
她摘掉脸上的面衣,用手捂住嘴,倚在门板上无声啜泣起来。
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怎么那么难呢?
到底还要有多少人死去,这一切才能结束。
永嘉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公主了,她只哭了一小会,就擦干了眼泪,躺到床上去歇息。
或许是因为刚哭过,困意不多时就涌了上来,她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她觉得周遭越来越冷,如坠冰窟一般,可眨眼间,脚底又变成了无尽的血色,身边全是尸体和哭泣声。
那些肢体残破的将士,弥漫的硝烟,带着红疹的孩子……
她看到了死别和绝望,痛苦和无奈,而她自己也身处其中,无能为力……
这场噩梦长的没有尽头,在永嘉快要崩溃时,她又看到了那个只有背影的小男孩。
依旧是在风景秀丽的山林之中,男孩对她伸出手:“别怕,我会保护你。”
永嘉想要伸出手去够他,却见他越离越远,而后一把刀从他胸口穿过。
他脸上的笑也变成了厌恶,一双饱含着伤心的黑亮眸子看着永嘉,开口道:“娮娮,我恨你。”
永嘉摇了摇头,想要伸手去够他,却见他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
萧启琮看着怀里眉头紧蹙的永嘉,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催促道:“都干什么吃的,是准备爬回去吗?!”
马车立刻加快了些,往武陵侯府疾驰而去。
萧启琮费尽周折,终于从宣德帝手中弄出了药方,他连夜赶到北行宫,却不想永嘉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麝烟跪在一旁:“侯爷,公主染了病,您还是先放开她吧。”
“闭嘴!”萧启琮手臂收紧了些,生怕颠簸到怀里的人,“我让你照顾她,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麝烟连忙请罪:“侯爷恕罪,北行宫实在太乱了,奴婢根本无法一直跟在公主身边。”
萧启琮冷声道:“我是让你去照顾她的,不是让你煎药端药照顾病人的,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麝烟办砸了差事,不敢再顶撞,只能跪在一旁听候发落。
好在这时马车到了武陵侯府,萧启琮没再理她,直接抱着永嘉,大步往屋里走。
太医已经候在一旁,等萧启琮将人放下就上前来把脉。
萧启琮道:“不是说那药方管用吗?还不快点把药端上来。”
太医连忙阻止:“侯爷不可。”
萧启琮横眉道:“有何不可?”
太医道:“公主脉象有异,还请侯爷容臣看清楚再下药。”
萧启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太医顶着他阴沉的目光,老神在在地把了脉,而后道:“侯爷,公主已有身孕,臣还需修改药方,酌量用药。”
萧启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太医只好重复一遍:“公主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且胎气不稳,为保腹中胎儿康健,臣还需重新配药。”
萧启琮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又不可置信地抚摸永嘉平坦的腹部,像是做梦一样地想:“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当爹了!”
萧启琮其实也想过要个孩子,尤其是看到沈非和沈夫人吵架时,他们的小女儿只要一开口,两人准保和好如初。
他就想着,若是他们也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切会不会都是另一副模样。
可他不敢想,因为这两年来,永嘉从来没有停过避孕药,每次即便被他弄得筋疲力尽,也要摸到药丸放进嘴里。
上天到底垂怜了他一次,让他们有了孩子。
萧启琮帮永嘉把外衣脱了,又拽来被子给她盖好,而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快些好起来,我会对你好。”
太医很快确定了药方,又让人下去煎药,等再回来时,就见武陵侯正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布满红血丝的眸子里尽是温柔。
他把药端过去:“侯爷,药好了。”
萧启琮接过碗,先小饮一口试了下,而后一口饮尽,又低头渡给怀里的人。
太医在一旁道:“侯爷,这瘟病凶猛,虽有药方,还是谨慎些好。”
萧启琮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并未理会他,而是道:“你就先在侯府住下,等公主好了再回去。”
“是。”太医道,“侯爷,公主身子虚弱,如今又染了疫病,还需小心侍候,您不如先去歇息,将她交给女医照料。”
萧启琮声音一沉:“你觉得我照顾不好她?”
太医心里咯噔一下,道:“臣多嘴,臣这就退下。”
既然侯爷想亲自侍奉,他又多什么嘴。
萧启琮用温热的帕子给永嘉擦了脸和手,而后熄了烛火,躺下抱住永嘉。
明明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萧启琮却毫无睡意,黑暗里看着永嘉的眸子格外明亮。
从今以后,他要把娮娮牢牢看在身边,绝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第38章 堕胎
永嘉昏睡中觉得浑身燥热,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下意识推开身上锦被。
凉风吹到微微汗湿的衣衫上,永嘉才觉得舒服了些, 可还来不及睡熟, 就有人把被子重新盖了回来,又用手臂紧紧箍住。
永嘉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只觉身上越来越热,最后终于睁开了眼。
萧启琮一直抱着她, 她一醒就发现了, 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不烧了, 起来吃点东西吧。”
永嘉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后陡然清醒过来, 她一把推开萧启琮,坐起身道:“我怎么在这, 我要回去!”
萧启琮按住她的肩膀:“放心,事情都解决了,药方找到了,足够的药材也已运了过去,别怕。”
永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真的?”
萧启琮抚摸着她的后背:“不然你是如何退烧的?”
永嘉这才相信了,但还是想回去看看。
萧启琮拿来干净的里衣,又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汗湿的衣衫。永嘉被吓了一跳, 往后退了退。
“别动。”萧启琮的手指灵巧地挑开她的衣带, 把她的衣衫褪了,又迅速给她穿上干净的衣物。
永嘉垂着眸子道:“我想沐浴。”
“不行, 你才刚退热。”萧启琮把衣带系上, 而后用被子裹了将人抱起来, “若是今夜不起热, 明日可以擦洗一下。”
侍女进来更换床褥,永嘉被他抱在怀里,脸上有些不自在:“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太医让你卧床静养。”萧启琮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端来粥,亲手喂给她,“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永嘉像是小孩一样坐在他腿上,又被他用勺子喂粥,脸上不由得红了红:“我,我自己来。”
萧启琮不由拒绝地道:“张嘴。”
永嘉眉头皱了皱,不自在地张开嘴,萧启琮将粥喂进她口中:“太医说你身子亏空,日后需要好好调养。”
永嘉眸子微缩,突然想起身孕之事,她看向萧启琮,却见对方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只专注地喂她吃粥。
无论驰骋疆场还是玩弄权术,萧启琮从未露怯过,可面对永嘉时却有些心虚,他害怕永嘉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于是只能收起惊喜和雀跃,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吃完一碗热粥,床榻也已重新铺好,萧启琮把永嘉抱了回去:“再睡会吧。”
永嘉巴不得不和他独处,于是翻过身,闭上了眸子。
萧启琮看了那些侍女一眼,示意她们好好侍奉着,而后转身出了门。
北行宫之事暂且过去了,可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譬如找吴邵清算旧账和新账,再譬如逼宣德帝退位。
永嘉躺在松软清香的被褥间,不多时就又睡了过去。
她这些日子忧虑过重,没有一刻好睡,好像逮着机会要一同补回来似的。
再醒来已是傍晚,隔着一层轻纱,一名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永嘉眉头皱了皱:“我的身子可有异样?”
太医道:“公主身子虚弱,静养数月就好。”
永嘉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堂堂太医怎么可能把不出喜脉,一定是萧启琮嘱咐过了。可是为什么?
萧启琮明明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怕她会闹吗?
永嘉正想开口试探,突然听到守在外间的麝烟道:“侯爷,公主醒了,太医正在里面把脉。”
萧启琮应了一声,然后走向了内间。
太医起身收拾东西:“侯爷,公主恢复得很好,今夜再喝副药就行了。”
萧启琮点点头:“退下吧。”
待人出去后,他上前将轻纱掀开:“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永嘉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头疼。”
萧启琮就把她抱进怀里,用覆着薄茧的指腹给她按揉太阳穴。
永嘉有些受宠若惊,难道她鬼门关里走一趟,让萧启琮转性了?
“在想什么?”
永嘉回过神来:“我何时回北行宫?”
萧启琮顿了顿,道:“回去做什么?”
永嘉思忖片刻,道:“姜夫人尚在病中,我想亲自照料。我们虽未行过拜师礼,可她确实传授了我医术。”
萧启琮道:“我派了侍女和医官去照料,今日中午已经退热了,还喝了两碗面汤。”
永嘉只好道:“我的东西也都在北行宫。”
“都搬到厢房里了,”萧启琮嗓音柔和,“还有你绣了一半的手帕,也带过来了。只是你如今不宜劳累,我没让人拿过来。”
永嘉是断然不想留在武陵侯的,她还想开口,却听萧启琮道:“你不想见燕王吗?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永嘉自然是想见燕庞的,她道:“那我先回北行宫养病。”
萧启琮的手滑到脖颈上,呼吸也紧了紧。
永嘉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又惹他生气了。
然而萧启琮却只是道:“留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永嘉知道她此时最好闭嘴,可有些话必须要说:“我不能留在这。”萧启琮已经成婚了,这武陵侯府也有了女主人,她留在这算什么。
“我说能就能,”萧启琮压着怒火道,“饿了吧,先用晚膳。”
永嘉讪讪闭了嘴,想着等他心情好些再提。
晚上,两人依旧同塌而眠。永嘉白日睡多了,晚上清醒得很,又碍于萧启琮在一旁,只能躺在床榻上,盯着黑魆魆的屋顶一动不动。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萧启琮却突然摸上她的腰:“睡不着?”
永嘉被吓了一跳,随口道:“白日睡多了。”
萧启琮把她抱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多吃多睡才能好得快。”
永嘉想了想,若是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这样活着未免空洞乏味。
正想着时,萧启琮突然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永嘉浑身一僵,转头去确认,却见人已经睡着了。
她眉头皱着,方才萧启琮是叫她“娮娮”吗?
永嘉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除了父皇母后和那几个贴身侍奉的婢女,没人再知她的乳名是什么了。
萧启琮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
翌日,萧启琮依旧一早出了门。
永嘉让麝烟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干净衣物。她透过窗子见外面日光正好,便想出去走走。
麝烟却有些紧张地道:“公主,太医说你要卧床静养,侯爷也吩咐了不许您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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