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如此想着,头晕得越来越厉害,随之昏了过去。
在昏睡中,身体的异样感依旧存在,而后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开始缓慢消失,永嘉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正躺在那张木板搭成的床榻上。永嘉呼出一口气,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永嘉偏头去看,见姜温玉正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本发皱的医书。她眉头微拧,似乎在想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永嘉坐起身,有气无力道:“姜夫人,谢谢你来救我。”
她开口时牵动了脸颊上的伤痕,疼痛针扎似的袭来,可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姜温玉瞥了她一眼:“我来之前有人给你喂了解药,不然你也等不到我。”
永嘉不知道是谁给她喂了解药,便也不再去想,她对卫国一无所知,想与不想无甚区别。
姜温玉放下医书问她:“你的脸还要吗?”
“要。”永嘉眸色坚定,“请姜夫人为我医治。”
姜温玉起身,推开窗户,指着屋后一片碧绿的草地道:“这是积雪草,捣烂后将药汁敷于脸上,可去疤。”
永嘉看着那片草地,突然转向姜温玉:“姜夫人,您能教我医术吗?”
姜温玉将方才的医书丢给她:“我身上的最后一本医书了,你且先看着吧。若你确有学医的天赋,我再来教你。”
“多谢姜夫人。”永嘉珍而重之地接过医书,“我必会保管妥当。”
永嘉从姜温玉那里得了医书,就开始认真研读起来,她从前欠缺了太多,如今都该一一补回来。
到了晚间,身子好些的时候,永嘉去了安王妃处。
她将昨日的耻辱和痛苦一并掩藏,笑吟吟地和安王妃见了礼,而后开始问起文茂的身世和卫国的朝局。
从安王妃口中,她得知卫国有五位皇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庸碌无能,三皇子为皇后所出,骄矜傲气,五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而剩下两位皇子,四皇子不得圣宠,五皇子尚且年幼。
放眼望去,太子一人独大,竟无能抗衡者。
这文茂便是皇后的内侄,得皇上宠信,出入宫廷不忌。
永嘉想起那日来带话的人,一身明黄色蟒袍,必定是哪位皇子,可究竟是哪位呢?
安王妃不知永嘉想做什么,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右对她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这蠢丫头误打误撞,还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机运。
在近乎一个时辰的谈话里,永嘉最终确定了那日来的是四皇子李灼。她还将这些皇子的秉性、身世一一熟记于心。
回去时,永嘉走在清冷的院落里,忽然将得知的信息串联了起来——萧启琮和四皇子暗中勾结,意在夺嫡。
若换成其他人,知晓了萧启琮和李灼的关系,必定会立刻得出这样的结论,多犹豫一刹那,都是对这件足以振动朝局的密辛的不尊重。
奈何永嘉总把事情往光风霁月的去想,以至于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她面露讶异之色,快步回了房间。
·
新落成的武陵侯府,到了深夜书房里还亮着烛火。
杜鉴书将宫里送来的信简洁阐述:“我们的人为防止身份暴露,直到人昏过去才喂的解药。据说,她毁了容,文茂的人去见了,以文茂的性子,应当会放松一段时日。
至于永嘉公主,她醒后若无其事,不仅认真研读医书,还去找安王妃问起了几位皇子。”
萧启琮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她和我,原是一样的人。”
杜鉴书迟疑道:“侯爷,四殿下曾去见过她,想来她如今已经知晓您与四殿下的关系,只怕对大事不利。”
萧启琮毫不在意地道:“知道便知道了,她一介弱女子,能翻起多大的浪来——让人继续盯着,把她的命给我留下,其他的,不必理会。”
“是。”
杜鉴书退出去后,萧启琮放下了文书,兀自走到窗边,盯着皇宫的方向。
父母身死、无人庇护,受人欺凌、心生怨恨……永嘉正在走着和他一样的路。
这让萧启琮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就还差一点了,他要让永嘉手上沾满鲜血,让她的一腔热血冻结成冰,深陷于鲜血和仇恨无法自拔,成为一具冷清冷血的行尸走肉……就和自己一样。
燕帝不是最疼爱这个宝贝女儿吗?那就彻底毁了她。
第7章 花殇(大修)
一连几日过去,文茂都没有再找上门来,永嘉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每日研读医书,并按时取积雪草汁液敷面。
一日晚间,永嘉心中烦躁,就沿着斑驳的院墙漫步。四周阒静无声,朦胧的夜色笼罩在身上,清冷而幽静。
永嘉平静地想着自己人生的际遇,又去想外面的事,她被囚禁在这里对外界一无所知,只能坐以待毙。
不知不觉走到漆黑一片的角落里,永嘉原本想掉头,谁知突然听到墙外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听说陛下给文小公爷赐了个母老虎,我原来还不信,心说谁能管得了他,结果一连几日都不见他往宫里跑,看来是真的了。”
“什么母老虎,你也不看看乐温郡主的亲爹是谁?人家可是正儿八经上玉牒的王爷,好端端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了个风流浪荡子,换谁能愿意,还不得把人先收拾老实了!”
“……”
永嘉趴在墙角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前因后果,原来文茂暂时被婚事绊住了,怪不得一直没来找她的麻烦。
之后,永嘉隔三差五就到这个墙角来,她往往站在墙角下沉静看书,偶尔听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那两名侍卫大概也是无聊,时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时会讨论朝堂上的大事,有时则是公子小姐间的八卦,还有时会说些不堪入耳的风流话。
譬如一次午后,永嘉听到那个嗓音微尖的侍卫道:“那永嘉公主可真是个美人啊,关在这里真真可惜了,还不如便宜了你我。”
另一人瓮声瓮气道:“算了吧,这样的红颜祸水我们哪有福气消受,倒是那个总穿鹅黄色衣衫的长得不错,看身份也不像是什么金枝玉叶,想来你我玩玩也无妨……”
永嘉就这样听完了他们的龌龊心思,原本觉得他们简直是胆大妄为,后来却发现他们真的实施了。
那个总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孩是一位贵卿家的庶女,尚在燕国时就受尽欺凌,如今来了北三所,纵然她的嫡母姊妹都在,却依旧无人问津。
后来好几次,永嘉总能看到那两个侍卫引/诱鹅黄色衣衫女孩过去,她每次都会想方设法拦下,一来二去就和女孩熟了起来,得知女孩闺名是清漪,今年刚十五。
两人年岁相仿,清漪又心性纯良,她们时常聚在一起,一同研读医书。
一日午后,永嘉拉着清漪去了自己房间,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自己洗干净的月白色衣衫给她:“清漪,你以后穿这件衣服吧。天凉了,你身上的衣物单薄,若是着凉就麻烦了。”
清漪接过衣衫,看了很久才含泪道:“自从我小娘死后,就没人关心过我是否挨饿受冻了。”
永嘉揽住她的肩膀:“你若愿意,以后就拿我当自家阿姊。”
清漪忙道:“我只是个庶女,那能和公主以姊妹相称?”
永嘉也不难为她,只嘱咐道:“清漪,你无事时少出门,更有一点要切记,不要和看守的侍卫接触。”
清漪年岁小,却也吃过不少苦,又联想她与永嘉是如何相识的,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我知道了,公主,除了你,我谁也不接触。”
永嘉对她笑了笑,亲眼看着她换了衣裳,而后将她送回了房间。
永嘉原本以为清漪只要换了衣服,在院子里好生待着就没事了,却到底低估了有些人的卑劣程度。
那日入了夜,她取来积雪草砸碎敷面——她如今已经适应了黑暗,即便没有烛火,也能行动自如。
房间里充斥着石子碰撞的声音,永嘉正专心想着脸上的伤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她停下来,却听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蟋蟀此起彼伏的饮叫声。
永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又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
她加快了动作,在脸上敷了药汁后,就早早上床歇息去了。
翌日,永嘉起得晚了些,等她净过面,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还有人在喊“死人啦!”
永嘉不明所以出去,果真看到不少人聚在外面。她挤进人群中,只见衣衫不整的清漪赫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永嘉张了张嘴,一声惊叫湮灭在喉咙里,泪水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
清漪身上穿的是昨日那件白色衣衫,已经被撕得难以蔽体,那上面沾着点点刺目的血迹,像是盛开的彼岸花。
她就躺在那里,眸子阖着,脸色灰败,脸颊、脖颈、胸前、手腕、大腿上到处青紫交加,不知生前受到了多大的折磨。
永嘉想跑到清漪面前,双腿却一阵发软,刚走两步就摔倒在地,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清漪抱进怀里,而后失声痛哭起来。
姜温玉把林景宣关在房间里,拿来外衣给清漪盖上。
永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到指甲几乎要刺进她的皮肉里:“她才十五岁啊……”
永嘉因为哽咽,说出的话模糊不清。
“我知道。”姜温玉为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却又有更多的泪流出来。
在一旁看着的人指指点点,尤其是清漪的嫡母,幸灾乐祸道:“她肯定是不老实,去外面偷男人,才会……”
“闭嘴!”姜温玉怒喝一声,恶狠狠打断了她。
那妇人被她吓了一跳,讪讪道:“不说就不说,值当发这么大火气吗?”
姜温玉瞪着她:“还不快滚!”
妇人又咕哝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
其他围观的人见此场景,自觉无趣,也就都散了。
永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难过到快要窒息时,突然听到门外的锁链被敲响,是侍卫来送饭的声音。
看到一只手端着饭菜从小口里递进来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冲出去,一把掐住侍卫的手:“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外面的侍卫被她掐得生疼,却又抽不回来手,就骂道:“谁他娘的动她了,昨夜小公爷在宫里留宿,让我们把永嘉公主抬过去,谁知道她大半夜的不睡觉,一身白衣服在你门前乱逛!抬到小公爷那一看弄错了人,我们还平白没了赏钱呢!要不是她姿色还行,小公爷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他骂骂咧咧道:“你快给老子放开,别以为你是个什么公主老子就不敢收拾你!”
永嘉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她跌坐在地上,回头看向姜温玉,唇瓣颤抖着:“……她是替我死的。”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混杂着错愕、悲愤、无助和自责,让人看了无比心疼。
安葬过清漪之后,永嘉大病了一场,嗓子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温玉去照顾她,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只能任由她颓废下去。
姜温玉原本以为她会一蹶不振,谁知五六日后,永嘉就又起了身,病情也开始好转起来。
只是那双黑眸沉着,像是失去了光泽,她整个人也愈发沉着,从那以后,姜温玉再也没见她惊慌失措过。
第8章 献舞(小修)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个月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永嘉脸上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午后,在一阵阵凉风的吹拂下,飘起了霡霂秋雨。
破纸糊的木窗被人推开,露出一张张满面愁容的脸——北三所本就阴冷潮湿,若是再下起连绵秋雨,他们肯定要遭罪。
永嘉也恰好推开窗户,目光与他们猝不及防相撞。
这些人的目光不再是从前的恭敬和仰视,而是一种极度的漠然,他们脸上带着忧愁,嘴唇却都抿着,眸子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像是失去了精魄。
姜温玉从外面进来,沾染了一身水汽,还来不及拿出帕子擦拭,就听永嘉喃喃道:“公主因何能成为公主,又为何能受到天下人的爱戴和供养?”
姜温玉微微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道:“因为公主生自皇家,是帝后的掌上明珠。”
“不是的,那些只是先辈的祖荫,公主只是生得好罢了,”永嘉道,“□□筚路蓝缕创下基业,让万民得以休养生息,故而万民敬仰皇族,而我只是恰好沾了光。”
所以,当祖上的光泽不再之后,她与常人则一般无二。可她却被常人更加幸运,因为她什么都不做,就享受了十七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若她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就该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为那些曾经供养过她的人做些什么。
那些才是属于她自己的荣光,而非他人的庇护。
姜温玉诧异地看着她平淡的神色:“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永嘉冲她回眸一笑,天生妩媚的眸子带着逼人的灵气:“少时父皇曾让我读过许多书,只是那时我未经世事,不能通晓罢了。”
姜温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真的会是她们生机?
然,将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推出去,她又于心何忍。
就在姜温玉心中纠结之时,突然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队人声势浩大地走了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武服的萧启琮,他阔步走在最前面,脸上神色沉肃,那双深邃的眸子微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倦意,但或许是在军中待久了,他眸尾的弧度还是带着难以掩盖的杀伐之气。
——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狮子,即便是偶尔停下打个盹,也无人敢轻易上前招惹。
跟在他身后的,是迈着小碎步才能勉强跟上两排太监宫女。
永嘉注意到那些人手里端了鲜妍昂贵的服饰、各色珠钗首饰和胭脂水粉,不由得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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