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有一副好皮囊还是很重要的,正如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风花雪月的初始大多是美貌女子遇到了俊秀郎君,若太子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恐怕她看清长相就拉着同伴跑了。
她这样看重郎君皮相的人,将来就算嫁人了,见到容貌堪比傅绥之的小郎君,说不定也会起一些让对方成为入幕之宾的心思……
傅知妤眨了眨眼,思绪回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些什么,脸颊倏地发烫。
一时手足无措碰倒茶杯,沿着桌面骨碌碌掉到地上,还好有地毯铺着没有摔碎,只是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知妤吓得看向傅绥之——好在对方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醒来。
空气立时变得焦灼滚烫,傅知妤坐立不安。
方瑞在门口柱子后面守着,听到里间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正要去敲敲门问一声,才凑近,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傅知妤双颊通红,方瑞不由得问她:“殿下是中了暑气?要不要奴婢请个医官来看看。”
“没、没事。”傅知妤小声否认,“陛下累了,我怕打扰他休息就出来了。”
方瑞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难怪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去散散心,问起来就说……”傅知妤语塞,“你说什么都行,反正我不回来了。”
方瑞还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抬头,小女郎已经只剩个背影了。
周围又恢复落针可闻的寂静,傅绥之慢慢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小女郎方才坐着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以及隐隐约约的清甜花香。
·
丧仪期间也无处可去,傅知妤顺着记忆走到后花园。
几十年前就免了人殉,但剩下的人都得另外安置。大行皇帝御极年份不长,嫔御数量却不少,累积下来也不是个轻松的活。
有子嗣的可以跟着去封地或是王府,没有子嗣的就得搬去宫外从此青灯古佛。因此多数宫人都在收拾搬运太妃太嫔们的箱笼行李。
路过一处假山群时,傅知妤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声音有点耳熟。
傅知妤有了个猜测,脚步一顿,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们躲在不起眼的假山角落,傅知妤还以为会撞见什么你侬我侬的场景,结果只是在吵架。
穿着素白长裙的女郎毫不留情地拍开四皇子的手,满脸嫌弃。
傅知妤还是第一次见到四皇子这么吃瘪的模样,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女郎的袖缘,又堪堪地缩了回去。
傅楷之察觉到有人过来,抬头看到趴在假山上的傅知妤,面露震惊:“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是谁?”女郎瞪向他。
“是我妹妹。”傅楷之讪讪答道。
女郎恍然大悟,退后两步行了礼。
傅楷之说道:“这是长平郡主……”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上前挽着傅知妤的胳膊,开始好姐姐好妹妹的称呼起来了:“你就是我姑母提到的那个姐姐呀。”
她没说几句被傅楷之拉开,很不满地又瞪着他。
傅楷之解释道:“太后知道了又要罚你抄经。”
长平郡主哼了一声,眼波流转,落在傅楷之脸上,把他盯得背后发毛,结结巴巴问:“你、你又要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提我姑母。”长平郡主皱眉。
这边动静一大就引起了宫人的注意,长平郡主的侍女给他们望风,见到有人往这来了,过来通风报信,拉着长平郡主走了。
傅知妤瞥了眼还傻站在那的傅楷之:“看来我打扰四哥的好事了。”
傅楷之回过神,脸涨红:“什么乱七八糟的,偶遇而已。”说完也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向傅知妤叮嘱:“你别告诉二哥啊。”
傅知妤的视线从他腰上系着的佩囊掠过,慢吞吞应了一声。
·
太子已经登基,将太极殿定为了新的居所。
然而傅知妤还住在东宫的一侧,因此哪怕东宫内没有储君,也并没有封存。
先前侍奉太子的宫人们都跟去了太极殿,东宫内一下子空了大半。
自那日起,傅知妤也没见着过傅绥之。
她并不意外,按照荷月解释给她听的意思,刚登基有许多事要处理,哪怕傅绥之做储君时已以太子身份监国,手掌实权,和正式登基也是有许多差别的。
这段日子里只有同样无事做的傅楷之来找她说话。傅知妤佯装无意问起长平郡主的事,傅楷之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片刻后意识到妹妹正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羞愤地拂袖而去。
没隔几日,傅楷之身边的内侍传话说他领了朝中的差使,同样忙得脚不沾地,不方便再来陪她打发时间了。
·
文华殿内。
二十七日未过,不正式上朝,也不影响臣子们面见君王。
他们已经因科举一事和皇帝对峙良久,从傅绥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领了皇帝的旨意负责科考一事。
朝中青黄不接,士族中没有足够出挑的年轻子弟,还要靠荫补之类的恩典,偏偏在大行皇帝薨前,傅绥之从寒门中选拔了一批学子,大有要和士族分权的意思。
眼下丧期未过,学子们尚不能授官职,还在京中滞留。
曹国公慷慨陈词,列举了数条,却不闻皇帝的答复。
他自恃三朝老臣,拉不下面子,转身望向上首——年轻的新皇正翻着手上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记录文字,明显不在听他说话。
众人面前,曹国公有些下不来台,沉声道:“陛下,祖制不可违。”
傅绥之抬头,合上了手中的册子。
底下几个臣子面面相觑,傅绥之将他们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冷声道:“祖制?要不要朕下一道旨意,让诸位去太庙问问先帝们,哪来的祖制要朕从士族子弟中选拔官员?”
大臣们语塞,傅绥之缓和了语气:“朕知道你们近日忙碌,明日丧期就过了,朕允你们回家休沐三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继续为大齐效力。”
曹国公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明面上是体恤他们这一个月来连轴转,特地拨了三天休沐,但谁不知道皇帝已经勾好了名单,准备等丧期一过就派人去给进士们宣旨。
这三日他们在家休沐,不能插手朝政,等回来上朝,怕不是官服巾帽都给送上门了。
等人都退出去,傅绥之抽出那本写满蝇头小楷的册子。
上面并不像曹国公猜测的那般写着各种密报,而是罗列了傅知妤每日接触到的人与其交谈的内容,细致到和宫女一起挑选簪子,还是午后用了什么点心,甚至于为了多吃几口冰酿圆子与宫女撒娇的事都记录在册。
傅绥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在昨日召太医来东宫那行停顿住。
送册子前来的小黄门被喊进殿内,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是荷月姑姑亲自去请的医官,公主说不想让这么多人看着,把奴婢们都赶出去了。”小黄门绞尽脑汁回忆当时的场景,“奴婢候在外头,只隐约听到说没什么大碍,但是公主好像不大高兴,后面送进去的药都是荷月姑姑哄着喝得。”
等了许久,皇帝都没说话,小黄门冷汗涔涔。
“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到皇帝的吩咐,小黄门如获大赦。
·
天气炎热,门窗半开半阖,傅知妤听着廊下小宫女们窃窃私语——大行皇帝要与新帝的生母合葬。
傅知妤听说的时候也有些诧异。大行皇帝应当与自己的发妻,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合葬才合礼制。太后有母家做倚仗,她完全可以借由臣子们的口强烈反对,但太后竟然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件事。
她趴在榻上想得出神,连竹帘何时被人挑起都没注意到。
“阿妤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一道身影径直而入,垂挂的轻纱帐幔被路过的风带得扬起。
傅知妤闻声抬起脸,对视上傅绥之的双眸。
连日处理大行皇帝的丧仪,再加上堆积的公文奏折,即便他作为监国太子时便已经对政务处理得心应手,也不免熬了几个通宵,眼下能看出憔悴之意。
“没……没什么。”她小声答道。
方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们跪成一列,抖如筛糠。
往日公主并不约束宫人们的言行,一向自由,时间一长也就有点得意忘形,谁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驾临,说得还正是陛下最听不得的内容。
关于陛下生母的事,都是禁中大忌。
傅绥之神情冷如寒霜,内侍尖声喝道:“大行皇帝也是你们能背后议论的,统统拖出去割舌头!”
傅知妤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傅绥之的衣袖:“她们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管好她们。”
傅绥之的视线轻飘飘掠过她拉着衣袖的指尖,因为紧张害怕用力到发白。
皇帝没有喊停的意思,内侍们便要动手,不顾小宫女们的求饶和抽泣声就要将她们拖出去。
情急之下傅知妤慌忙站起来去拦他们,内侍们不敢擅自触碰公主,只好暂且停手,为难地看向皇帝。
作者有话说:
哥哥的黑化进度【10%】:看看妹妹今天在做什么呢
对哦我们阿妤是颜狗QvQ
第7章
场面僵持住了。
小宫女们大约是觉得她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就跟抓到救命的浮木似的。
傅绥之眸色微沉,视线落在傅知妤苍白的脸上。
众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那是陛下的生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不提,也不许别人提,唯有在忌日时会独自前去祭拜。
傅知妤回视他,杏眸湿润,唇瓣咬出浅浅的齿痕,很委屈地喊了声“皇兄”。
傅绥之微微挑起眉。
傅知妤没想到一句称呼就让他态度松动,又试着喊了几声。
“够了。”傅绥之淡淡瞥她一眼,“死罪可免,不懂事的宫人不必留在公主身边伺候。”
小宫女们侥幸捡回性命,哪怕知道日后多半是个被赶去浣衣局干苦差事的下场,也不敢再多嘴,忙不迭地谢恩退出去。
傅知妤往她们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傅绥之问道:“我既然饶了她们一命,还能出尔反尔再下令处死她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知妤嘴上说着不是,心中的担忧和疑虑却在听到傅绥之这番话后才烟消云散,重新露出明媚笑意,坐到他旁边的榻上,“皇兄是天子,金口玉言,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绽出一朵花。
“皇兄日理万机,怎么突然来我这呀?”她唤着皇兄,好像又恢复了原先兄妹相处的模样。
“少贫嘴。”傅绥之抿茶,“身体不舒服?”
傅知妤愣了愣,脸颊慢慢泛红:“皇兄问这个做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皇兄来跑一趟,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她声音越来越小。
“看得出来,还有精神与我顶嘴,不知道昨天吵着不肯喝药的人是谁。”
傅知妤诧异:“这……这是谁告诉皇兄的!”
她垂下头,衣带绕着手指转了好几圈,闷闷不乐道:“而且太医丞的人说是因为最近太累,跪多了,让我休息几天就好。”
说到这事,傅知妤有点生气,挑起衣裙指着腿上几处淤青向他抱怨:“皇兄你瞧,小腿都肿了。”
傅绥之也未曾预料到她会径直掀开衣裙,轻咳几声,敛目避开。
确实如她说言有两三处青紫,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傅绥之忍不住蹙眉。
“明日就结束了,自会有官员处理后面的事。”傅绥之扯过一边的薄被盖在她腿上,“是我误会,阿妤这大半个月都没来找过我,是怕阿妤有意疏远我。”
他垂眸,浓睫下的眼神竟然有几分落寞的情绪,“还以为阿妤也要远离我,叫我做个孤家寡人。”
傅知妤第一次听他说起心事,先前那些有的没的立即被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安慰起兄长来。
早早被立为储君,兄弟姐妹们为了避嫌都不亲近他,初成人时就被先帝派去军营里,虽然近年来无战事,但将军们奉了先帝旨意,也不会因为他的太子身份另眼相待。
于傅绥之而言,立太子的一道旨意将他和寻常王孙贵胄的生活区分开来,先帝对他赋予殷切的期望,却没想过多关心一下这个儿子。
傅知妤连看个话本都能泪眼汪汪,更别提从傅绥之口中说出的话。
尤其她从小有玩伴陪着长大,虽然山野间比不得禁内的锦衣玉食,但女冠们面冷心热,有意无意纵容她。一想到她还在女冠那耍着小孩子脾气,而傅绥之已经要学着面对政务刁难,前一刻还冷若寒霜的兄长,在她眼里突然变得可怜起来。
“皇兄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傅知妤安慰他,“你还没娶妻呢,到时候禁中选秀皇兄就会有妻子,我还会有个皇嫂,还可以像先帝那样有很多嫔御,绝对不会让皇兄一个人的。”
傅绥之眸中晦暗不明,视线掠过她的脸庞。
然而小女郎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未来的后宫打算,并没有察觉到傅绥之陡然沉下来的眼神。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立后是举国大事,没个一年半载是挑不中合适人选的,阿妤恐怕要先一步嫁人了。”
“嫁人?”傅知妤话语一顿,羞赧地捂住脸,“我还没想过这个事呢……”
“过阵子大概就会有请帖递来了。”傅绥之说道,“刚好近日有一批新科进士,我记得其中有几个年岁尚且相配的,不知道长得如何。阿妤若是有看中的郎君,兄长便帮你去探一探意思。”
傅知妤对选驸马这种事毫无兴趣,却想去见识一下进士们骑马游街的景象,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她凑的近,淡而清甜的香气呼吸可闻。他尚且没有完全明白系列的不悦来源何处,焦躁的情绪就被逐渐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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