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女郎总是顾虑太多,许多人和事都排在自己前面。
傅绥之暂时不担心赵如璋能成功撬墙角,三年都撬不掉,何况最近短短一个月?
他只是害怕赵如璋提出的假设成真,如果傅知妤最后真的不选他,难道他真的会甘心放手吗?
傅绥之十分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用三月之约换来的。除了绒绒,他没有其他能用来绑住傅知妤的条件。
选择权在傅知妤手里,她才是最终决定傅绥之去留的人。
·
赵如璋不在,绒绒得了空闲,惦记着前些日子的玩具,新鲜劲还没过,早早地做完功课,就让仆从们帮忙去取放着玩具的盒子。
傅知妤不在,仆从们也无暇得知屋子里哪个盒子才是放玩具的。根据绒绒的描述和比划,尺寸必然不大,因为绒绒可以自己抱起来,仆从便将角落里的盒子拿了去。
几个收纳用的小盒子花纹差不多,绒绒还没到能分清楚的年纪,只知道仆从拿来了玩具,兴高采烈地捧在手里。
傅绥之噙着笑意看着自己的女儿。
绒绒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已经表现出来,十分依赖他。虽然傅知妤没有要求过她什么,但绒绒敏锐地意识到两个大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风平浪静。她偷偷地去问了昱哥儿,结果昱哥儿念了这么多书,竟然也搞不懂这事。
绒绒“呀”了一声,说这些不是她的玩具。
傅绥之顺着她的手心看去,目光触及盒子里的物件,猝不及防,仿佛有人在他胸口用力一撞。
里面装着的东西他万分熟悉。
他曾经送给傅知妤的赤金手钏,以及沈修媛留给她的那副珍珠耳坠,静静地躺在一块红色绸缎上。
看得出物品主人十分珍视他们,绸布叠的一丝不苟,也没有落灰,宝石依旧光鉴莹润。
“这是什么呀?”绒绒没见过这两样东西,很好奇地想伸手去拿,被傅绥之先一步拿走盒子。
那副手钏是他让巧匠打造的,只有他和工匠知道解开的方法。他见到傅知妤的时候,她手腕上空空如也,以为她直接把手钏毁掉了。
毕竟它蕴藏的那些回忆,对傅知妤来说并不愉快。
现在这枚手钏就躺在盒子里,接口处有蛮力开合的痕迹,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取下来的。
其实她可以直接让人铰断手钏,直接毁掉岂不是更顺她的心意。
绒绒爬上他的膝盖,傅绥之回过神,揉了揉她的头:“这是你娘亲的首饰。”
“但是我没有见娘亲戴过。”绒绒说道。
出于私心,他不想归还这个盒子。
轩窗半开,傅绥之环顾四周,视线掠过窗外绽放的梅花。
越县的宅子里也栽种着几棵梅树,比不得太极殿周围的梅花,但也聊胜于无。
“绒绒想不想吃梅花汤饼?”傅绥之忽然开口。
绒绒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睁着葡萄似的乌黑双眼。这双眼和傅知妤生得一模一样,傅绥之招招手,示意她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绒绒眼眸忽闪着,认认真真点头,答应了傅绥之的话。
次日,绒绒明显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往窗外看,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等到下午,傅知妤便知道她在等谁了。
方瑞亲自来了一趟,邀请傅知妤过去。
傅知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绒绒先扑进她怀里,有些忸怩地告诉她,是傅绥之答应给她做梅花汤饼吃。
方瑞笑眯眯道:“确实如此,公子特命人做了梅花汤饼,芬芳四溢,味道极好。”
绒绒跟着附和:“娘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叔叔,不能违约的。”
“我又没说不准你去。”傅知妤无奈地捏了把她的脸。
她习惯了傅绥之用各种花样去博绒绒的好感,也没阻拦,松手让方瑞带绒绒过去。
方瑞却站在原地:“公子说,邀沈娘子一同去。”
傅知妤“咦”了声:“非去不可吗?”
方瑞苦闷道:“您也知道,要是见不着您,保不齐……”
傅知妤咳嗽几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往绒绒那瞥,示意他剩下的话可以不用说,免得被绒绒听到。
她这是松口愿意过去的意思。方瑞喜笑颜开。
绒绒第一次吃梅花汤饼,将梅花瓣加入馅料,做成花朵形状,很讨小孩子欢心。
傅知妤只是尝了几口就放下,傅绥之更是一口没动,从她进来的那刻起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边上大人的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以至于绒绒都注意到了,咽下一口汤饼,拽着傅知妤的袖口,奶声奶气地问她:“娘亲,叔叔一直在看你呢,他是不是有话对你说。”
傅知妤哑口无言,还是傅绥之先开口:“绒绒把娘亲借给叔叔一段时间好不好。”
绒绒看看他,又看看傅知妤,慢慢松开了手。
傅知妤抿唇,轻声斥了句“这就把你收买了”,望向傅绥之伸出的手,修长明净。
他看起来有心事,面上神色不显,但能察觉到他心情还不错,指腹触碰到腕下脉搏清晰的跳动。
“是什么事?”傅知妤问。
书房温暖如春,再加上他靠近时传来的热意,傅知妤脸颊浮现几分红晕,显得愈发娇妍。
也许是心事作祟,傅绥之甚至觉得她微微弯起的眉眼都在诱引他。
“昨天绒绒落下的东西。”
“让人送回来就好了——”傅知妤的话音在看清他桌上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在他打开盒子前,傅知妤还能安慰自己,那几个盒子的外表相似,或许是她看错了也说不定。
当傅绥之打开后,手钏和耳坠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或许当面还给你更合适。”傅绥之说道。
傅知妤迟迟伸不出手。
“你一直留着它们,是因为放不下吗?”傅绥之问她,不想错开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傅知妤答不上来,她想过把手钏扔了、卖了或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不想再见,最终还是把它好好地收置。盒子关上的那一刻,像是把她的过往也封存了,用以逃避现实。
耳坠贴上她的耳垂,冰凉的触感碰到发烫的耳垂,像石子投入湖面,漾开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滚烫的热意遽然发散。
傅知妤回过神,手心已经撑在桌案上。
他的眼眸亮如星子,俯身将耳坠的钩针穿过她的耳洞,动作缓慢又仔细。
“拿到了就回去吧。”傅知妤故意岔开话题,想要躲开他的问题。
傅绥之拦住她,不依不饶:“我还没听到答案。”
“本来想扔了的,事情一多就忘了。”傅知妤随口敷衍,想让傅绥之听完就快点放过她。
傅绥之笑了笑,手上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那看来是老天爷的意思,不打算让我们分开。”
傅知妤更莫名其妙,刚想开口提醒他三月之约,傅绥之继续道:“你说过的,不会给绒绒找后爹,那就不能改嫁他人。”他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三个月到了也不行。”
所以他昨天听见自己和赵如璋的谈话了。
傅知妤讶异他竟然能忍到这时候,对傅绥之而言实属不易。
“你都听到了?”
傅绥之点头,回忆起昨天赵如璋的模样,颇为不悦。他又怕傅知妤误会他是故意的,还不忘记解释:“出来给你送香囊顺便听到的,谁让他在大门口说这些。”
说完,他不愿意再和傅知妤讨论其他男人,将她圈入怀中,俯身吻住了她。
唇瓣相接,傅知妤才知道心里那股隐约的奇怪感从何而来,她分明就是赴了场鸿门宴,他又敞开着等自己往里跳。
傅知妤断断续续想着,等会儿出去了该怎么和绒绒解释。
唇齿间含着梅花的清香,这次的亲吻比山洞避雨那次更久,傅知妤险些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片潮水中,眼角洇开一片红润。
箍着腰身的小臂收紧,傅知妤发觉他呼吸滚烫的缘由。
傅绥之目光灼灼:“可以吗?”
“不行。”傅知妤拒绝道,“绒绒还在外面。”她脂粉未沾,脸颊却透着胭脂色泽。
他的视线像是能灼烧她的肌肤。感受到他紧绷的身躯,傅知妤一动不动,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能冲出喉口。
过了许久,傅知妤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檀唇张合,她听到自己细弱蚊蚋的声音:“……就一次,不许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是傅狗在追老婆的路上迈出里程碑式的一步
坏消息是剩下的还有99步
在基友面前大放厥词的十月不断更计划在第一天就惨遭夭折(。
第73章
傅知妤的袖子挽起, 双手在热水中反反复复擦洗,直到指尖和关节处透出绯色。
傅绥之制止她还想继续的动作,抬起她的手, 仔仔细细擦干每根手指。
“……生气了?”傅绥之试探着问。
他眉眼间的旖旎春色尚未消散, 这话听起来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外面都是我带来的人,不会乱说话。”他越是凑近想看清傅知妤的表情,傅知妤越是避开不给他看,最后气得掬起一捧水洒他。
又是端水拿帕子又是让人送一身新衣裙进来, 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想着, 一边忿忿地又往手上抹了层乳霜,试图用馥郁芳香掩盖刚才发生的事。
方才亲吻的时候盒子脱手掉在地上, 傅绥之这会儿拾起, 却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傅知妤的动作停顿,轻声问道:“你拿走它要做什么?”
“我命人修好了再给你。”傅绥之答道。
傅知妤脸色微微苍白, 颊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眸中情绪。傅绥之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立即解释:“只是让人重新打一副,你喜欢什么纹样都行。”
傅知妤抬头,眼中明显是不信任。
傅绥之张了张唇,又觉得说太多也是徒劳,半晌才缓声道:“……先前是我不对,今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傅知妤大约是想骂他的, 但脸皮太薄, 说不出口,只能从她把巾帕丢回盆里溅出的那丛水花看出她在生气。
“我从前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并未有人教过我这些。”傅绥之道, “我母妃曾经说过, 我会长成先帝那样的人, 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明白她的意思。曾经我觉得,我与先帝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我和他没什么区别。”
傅知妤露出讶异的神色。
她第一次从傅绥之口中听他提起生母,对宫人们来说,贵妃是天子的禁忌,何况知道和参与当年旧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提起生母,傅绥之颓然地垂下眼。
傅知妤有些无措,犹豫了会儿,指尖搭上他的手臂,踌躇着要不要靠近他。
傅绥之先一步圈住她,看到怀中女郎倏地睁大的双眼,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
对傅绥之来说,这些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不允许旁人提,也刻意不让自己去想。
傅知妤倒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贵妃的前夫亡故,某日出门祭拜时恰好被当时微服的先帝遇到,对贵妃一见钟情。
她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毕竟先帝薨逝前留下遗旨执意要与贵妃合葬,哪怕结发妻子还在殿外等候,称得上是一意孤行,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相信他对贵妃的一往情深。
“那只是他故意要掩盖自己做的龌龊事。”傅绥之不屑地嗤笑,从他口中傅知妤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贵妃当时还是王妃,藩王进京,王妃陪同一起前往。但她的丈夫身子孱弱,在外地住久了,回到京中突然水土不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而先帝却对美貌的王妃见色起意,不顾丧期就将人纳入禁内。
此举做得隐秘,但高门士族和有些年岁的旧人都知道这回事,只是碍于天子的胁迫,不曾流传出去。
傅绥之并不是足月的胎儿,贵妃动了胎气导致早产,以至于他经常被人怀疑是不是先帝的亲生子。直到他长大后学着理政,手段越来越像先帝早年的风格,慢慢地才没有了类似的猜测。
傅知妤目瞪口呆,逐渐理解傅绥之说得“他与先帝没什么分别”。
相较于傅知妤的震惊,傅绥之面色沉静,娓娓道来,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我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今后……可以多信任我一些。”
先帝恋慕他的生母,就强行封妃囚在禁内。他从小就被立为储君,耳濡目染,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将人留在身边。
在遇到傅知妤之后,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低头看着傅知妤。
她惶然地按着他的手,像是在陷阱里不知所措的小兽。
如今这只小兽不会再被困住,他会学着放手,至少不会像先帝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逼上绝路。
傅知妤许久没有说话,眼睫轻轻扇动,露出苦恼的神情。
傅绥之不敢问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低头去亲吻她,以此逃避听到她可能会说出的任何话语。
耳坠贴上肌肤,凉丝丝的触感唤回些许神志清明。
傅知妤稍稍一挣就脱离了他的桎梏,重新与他的双眼对视,心底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你每次来找我都是因为绒绒。”傅绥之靠在她肩上,鼻尖满是发丝清香,“你若是没有那么讨厌我的话,能不能……今后也多来看看我?”
这个姿势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感知到她的迟疑和动摇。
傅绥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唇瓣贴上她的脖颈。傅知妤果然往后躲了,拉开彼此的距离,也被迫直面他。
被他触碰的肌肤仿佛还在发烫,傅知妤捂住颈后,抿唇道:“……知道了。”
“什么时候,不如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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