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是对祖辈最深沉的敬畏和纪念。
“那是什么?”
祝星澜寻声望去,看见江浥尘指着小溪汇成的河里飘着的一盏盏灯。
“河灯。”祝星澜走了过去,“中元节要到了,放河灯既是为了迎接亡魂回家,也是祈求平安。”
江浥尘的眸中泛起细碎的光,慢慢黯淡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明天我和外婆也要准备中元节祭拜祖先的东西了,到时候也要放河灯,你要是忌讳这些,这几天就可以不用来我们这边,我做好饭给你送过去。”祝星澜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他情绪的变化。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带着无尽的伤悲。“如果我放一盏河灯,死去的人会收到吗?”
祝星澜怔了怔,看见他莫名失落的模样,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心底也升腾出一阵难过。
“只要你想,那死去的人肯定能收到。”
-
第二天傍晚,外婆准备好了一篮筐的香蜡钱纸和两盏河灯,带着他们去了河边。
河边祭拜祖先的人很多,燃烧的火光散落在河两岸,水中倒映出连成串的星星点点,仿佛真的有另一个世界。
按照外婆的指示,祝星澜和江浥尘各自用白面在地上画了两个圈。江浥尘不是祝家的人,不能和他们一起祭拜。
橙色火焰在圈中跳跃,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感让江浥尘感觉,似乎真的能讲这些纸钱烧给家人。
祝星澜学着外婆的模样,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谁谁谁快来领钱哦,领完钱在那边尽情花吧,保佑家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江浥尘偏头听着,然后学着她的模样,小声说:“妈,领钱吧。”
声音很小,还是传入了祝星澜的耳中,她朝火里扔纸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被冒出的火星灼烧到了才猛地收回手,转过头看向江浥尘。
橙色的火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烧完纸钱,外婆腿脚不方便,只能让他们去放河灯。祝星澜让外婆先回去,和江浥尘一人拿着一盏,往上游走了一会儿,来到放河灯的地方。
他们一起点燃灯,放进波光粼粼的水中。
随着缓慢的水流,河灯朝下飘去,划开一小道波澜。
江浥尘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和祝星澜来到大路上。
月亮在云里忽明忽暗,枝头上的鸟雀时而传出几声嘶鸣。低沉的气氛蔓延在两人之间。
没等祝星澜开口,就听见江浥尘说,“我妈是被我爸害死的。”
的确,江嗣曜对江浥尘母亲的离世有很大的责任。
二十多年前,江嗣曜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和另一个富商的女儿相识并相爱,那个女孩叫安念茹,就是江浥尘的母亲。
学成后,江嗣曜和安念茹一同回国,彼时的安念茹已经怀上了江嗣曜的孩子。
明明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在他们订婚前发生了一场变故。
安念茹的父亲,也就是江浥尘的亲外公,因为涉嫌洗.钱和贿.赂而锒铛入狱,一夜之间,安家是尽作鸟兽散了。
江家老爷子是绝对不同意自己最宝贝的小儿子娶这种家庭情况的女人回家的,于是便安排江嗣曜与另一家的千金小姐结成秦晋之好。
安念茹不相信江嗣曜会那样绝情,还傻傻地坚持认为,江嗣曜会念在初恋情深和孩子的份儿上,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
她独自生下孩子,并取名为江浥尘。
因为在国外留学时,江嗣曜和安念茹就是在学校的诗词社团认识的,江嗣曜分享的第一首诗便是《送元二使安西》,并说自己很喜欢那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
只可惜,安念茹没等来江嗣曜带她离开,却等来了他和别人结婚的消息。
就在那天,悲愤交加的安念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还在襁褓中的江浥尘由他的姥姥抚养长大。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问起来,姥姥就会咒骂,那个人已经死了。
直到十五岁那年,江嗣曜来到姥姥家,要求接江浥尘回江家。
原因很简单,江嗣曜的妻子因癌去世了,在世的时候,没有给他生下子女。
江浥尘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江家唯一的孙子。
痴情的人命短,薄情的人却总是长寿,还能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抛却亲情。
那一刻,江浥尘被恶心吐了。
纵使自己万般抗拒,然而,他还是被江浥尘接回了江家。
从那时起,他就顶着江家小少爷的名号,进入了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牢笼,他怎么也冲不破的牢笼。
直到因为争夺家产,他没参与,只想坐山观虎斗,看看好戏就罢了。然而大伯和二伯并不想放过他,合谋给他制造点意外,让他这个野种消失。
江嗣曜知道后,立马就把他秘密送到梧川来了,对外却说他是去美国留学了。
-
“我恨他,也恨江家。恨他们薄情寡义,恨他们害死了我妈。”江浥尘每说一句,身体就颤抖一下,“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回去了。我只想待在这里,待在你身边。”
一缕心酸堵住了祝星澜的喉咙,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环抱住他。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磨掉一切虚幻,两颗年轻的心在共振。
江浥尘埋在她瘦削的肩头,抬手将她抱紧。
“江浥尘,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你会吗?”她贴在他的胸膛,声音无比清晰。
“我会。”
那层纸被轻而易举地戳破。
剩下的,就交给真心与时间。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于8月11日入v。
第17章 江南烟雨
那天晚上, 祝星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乘坐着一艘小船,漂泊在无边无垠的漆黑深海。远方的灯塔像是温柔的眼,指引她一点点前进。
等她靠近后, 她发现塔上站着一个少年。海风呼啸, 扬起他的一缕缕碎发。
即使是一团混沌不清,但祝星澜仍然知道,那是江浥尘。
他们俩同时朝彼此伸出手。
就在将要触碰在一起的一刹那,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炸起一颗颗碎石, 划破一寸寸肌肤。
惊涛骇浪瞬起,将祝星澜掀翻在船上, 推着她离江浥尘越来越远。
“江浥尘……”祝星澜重复着他的名字, 睁开眼睛的刹那,梦里的场景好像都化成了尖利的碎片, 一片片扎得她心口生疼。
她抚着胸口坐起身。阳光倾泻进房间,照出一方透亮。她盯着光亮,有些失神。
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推开小窗,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已经过去,空气里还残存着钱纸燃烧后的味道,低下头,就看见小院里的身影。
江浥尘今天起得很早, 正在帮外婆将放贡品的小桌搬进屋内, 透过杏树,阳光如碎金一样温柔地撒在他身上。他笑着转身, 眉眼间染上一层金色, 似油画中最灿烂的一笔。
心中的沉闷一点点消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祝星澜也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右手放在胸口处,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晚拥抱时心跳共振的余温。
洗漱完后,祝星澜下了楼,去厨房帮外婆准备早餐。
坐下来吃早饭时,祝星澜听见江浥尘一直在咳嗽。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外婆率先开口问道:“小江,你是感冒了吗?”
“嗓子有点不舒服。”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一说话,就感觉像是有毛毛虫爬过嗓子眼。
可能是因为昨天在河边吹了风吧。
祝星澜说:“家里还有感冒药,吃完饭我去给你拿。”
江浥尘点点头。
药箱放在阁楼上,吃完饭,他们一起上楼去取。
祝星澜埋头寻找药盒,没注意江浥尘一直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含情。
“找到了。”她拿起药盒,刚一转身,就不偏不倚地撞上他炙热的目光。
似外面的骄阳,灼得她双颊发烫。
江浥尘低下头,眼底澄澈如一潭清泉,倒映出她羞赧的模样。
她靠在方桌上,手扶着边缘,局促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扰动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江浥尘,你……”
“你还记得昨晚上你说的话吗?”他开口道,富有磁性的低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无比坚定。
好像还没有正式的告白。
昨晚上只是一支序曲,而现在才是真正情深意长的乐章。快速的心跳如同跃动的黑白钢琴键,看似杂乱无章,实际内容却是一眼明了。
喜欢他。
很喜欢他。
他也喜欢自己。
紧张和欣喜交织在一起,复杂情绪竟让祝星澜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尾处传来热意,是江浥尘在用指腹轻轻拭去那点泪。
“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愿意坚定选择的东西。我以前不懂什么是喜欢,我朋友说,喜欢就是看对眼了。可我并不认同,我觉得喜欢就是一颗种子落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我小心翼翼地隐藏它,直到它越长越大,我再也无法隐藏。”
“在云霁寺的许愿牌上,我写的是你的名字。莲子清如水谐音怜子情如水,你可以理解成,我喜欢你的意思。”
“祝星澜,我喜欢你。”
字字句句,恳恳切切。
落在祝星澜的心上,像是雷声轰鸣后雨点落在沙漠里,绽放出一朵朵色彩斑斓的花。
她眸光潋滟,终于开口,声音轻柔舒缓:“我也在许愿牌写了你的名字。”
江浥尘的眼中也仿佛盛开了花,问:“那你是喜欢我吗?”
祝星澜背着手,坚定地点点头。
内心压抑不住的欣喜之情让江浥尘瞬间破了功,高兴得竟有些手足无措。
一阵羞涩的不自在祝星澜心底后知后觉蔓延开,她将药送到他手里,捧着发红的脸跑下来楼。哒哒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江浥尘心上,让他笑得一脸灿烂。
然而有得必有失,江浥尘上午刚表白完,下午就感冒加重,整个人跟坐完公园的大摆锤似的晕乎乎,直接一头倒在杏树下。
总之,表白是上午表的,医院是下午去的。
祝星澜慌忙带他去镇医院,他整个人烧得滚烫,像是才从火炉里出来,瘫坐在椅子上,额角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给他量了体温,体温直逼40度,医生立马给他吃了一颗退烧药,然后开了张单子让祝星澜扶他去采血。
等检测报告一出来,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还是没退烧。明明体温已经烧得很高了,但他手脚却冰冷得仿佛在冰窖里冻过,哆哆嗦嗦地靠在祝星澜肩膀上。
祝星澜满眼心疼,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
医生看了看报告,说:“他这情况有点严重,得住院。”
“好。”祝星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你先去办住院手续吧。”医生随手指了一个护士,“让护士先带他去急诊科输液,办完手续再给他安排个病房。”
把江浥尘交给护士,她先给外婆打了个电话,然后立刻去大厅办住院手续。
等江浥尘住进了病房,她让他好好睡一觉,就匆忙出了医院,到旁边的街上买了毛巾和热水盆,又回到医院,去开水房接了一盆热水。
祝星澜端着水回到病房,看见江浥尘已经睡了过去,药液通过针.管平稳地流进他的身体里。她抹去额头上热出的汗珠,试了试水的温度,将毛巾浸在水里,拧干后,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轻轻敷在江浥尘的额头上。
等毛巾不热了,她又用水烫热,再敷在他的额头上。
反反复复十来次。
她片刻不敢离开他身边。
等护士再来给他量体温,他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7度。
祝星澜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歇息。
邻床是个腿上打绷带的大妈,看见她前前后后劳累了这么久,心疼地说:“丫头诶,你不去吃晚饭吗?这都要天黑了。”
祝星澜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了。她看了看输液袋,还差一点就输完,笑着摇摇头说:“谢谢大娘关心。等这个输完了,我再去买吃的。”
“你现在就去买嘛!”大妈朝门口挥了挥手,“我帮你看着,等会儿叫护士给他取下来。”
腹中传来饥饿感,想着江浥尘也还没有吃饭,祝星澜思考了片刻,点点头,跟大妈道谢后,便出门去买晚饭。
医院的外面不缺吃饭的地方,她简单填饱肚子,打包了一份稀饭回去。
一进病房,就看见江浥尘已经取下了输液管,靠在枕头上,虚弱地朝她笑了笑。
“你醒了?”她三步做两步地来到床边,放下稀饭盒,双手抓住被褥往上提了提,“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点了……”因为高烧,他的嗓子更哑了,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不要说话了,吃点饭吧。”她在床边坐着,打开饭盒,用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然后喂给他。
江浥尘乖乖地张开嘴巴,瞬间觉得腰不酸头不疼腿不痛了。
大妈见状,立刻八卦兮兮地说:“小伙子,你女朋友对你真好,一下午都在照顾你,就没停下来过!”
“女朋友”三个字跟有魔法一样,瞬间让祝星澜脸红。
江浥尘只是笑,当个哑巴不说话,就盯着她红红的脸颊,看她怎么说。
“应该的……”她低下头舀粥,声音细如蚊呐。
一抬头,却看见江浥尘满脸得逞的笑容。
羞耻感瞬间化为气鼓鼓,将勺子怼到江浥尘嘴边,烫得他像条被打了七寸的蛇嘶得一声。
“干嘛!”江浥尘自己吹着粥,声音刚好是两个人能听见,“谋.杀亲夫啊?”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她一激动,耳尖就发红,鼓着眼睛,像只兔子一样可可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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