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他去吧,皇帝亲自提笔下了三道婚书。
三道宗妇赐婚诏书齐下,赐右金吾卫大将军嫡六女许氏为安王正妃, 中书侍郎陆续嫡四女与礼部侍郎扈家嫡次女同为安王侧妃, 九月十六正妃大婚,七日后再迎二位侧妃入府, 皇家聘财皆已齐备, 红绸彩担,花冠婚袍, 各着臣使送入三家府中。
白玉京内立时期待起来,百姓都想见识皇家婚礼的泼天富贵排场,又有些流言尘嚣甚上,皇帝自然知晓,却像是不愿管的模样。
可此时却另有意外。
陆家六娘接下赐婚皇诏,心中感激万分,决定登车去城外的兴国寺上香祝祷, 可路上不知为何车辙断裂, 陆六娘子跌下车来伤了体肤,整日揽镜以泪洗面, 见己容貌只能上奏称不堪为皇家妇, 自请于庙中为安王祈福。
太后怜其遭遇, 感其心诚, 只说与安王无缘,特许陆六娘子在家中辟院修行,伤好后另许人家。
皇帝也收回成命,另赐下许多财帛伤药以示安抚。只是不知听了何人之言,不日又下旨着函州刺史之女入京为安王侧妃,便从淑妃母家出嫁,婚期不变。
这可是意外之喜,一下子让安王喜不自胜,重重叩谢父皇,又借着筹备婚事的由头调了数百私兵入京,只说是箱笼搬动和重修王府之用。
卫琅在散朝后和众人一起向安王道贺,又记下了些邀他饮酒作乐之人。
陛下自会一一清算,他现下还是将一颗心系在自家娘子身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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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这几日用从张氏处得来的银子盘下自家琳琅阁旁的铺子,将二楼打通,由珊瑚垂帘与轻容纱幔作隔。
寻常铺子后院皆为库房,她却将其一块修整起来,引来活水锦鲤,培植各色花树,游廊精巧,石桥蜿蜒,再用精致巧织的金丝珠帘和各色彩幔装点,施金错彩,仿佛仙境一般。
她想着日后布置起来,再请些制香娘子与教坊乐工,另有美婢侍奉,这般精致的香铺在白玉京内还是头一家。
今日另纾意特意请了郑十二娘一应贵女前来,只说是自家新置办的香料铺子,楼上雅间让各位先选,布置摆设也按各位贵女喜好来。
“各位请看,我这铺子如何?”她今日特意熏了自制的华帏凤翥,闻起妩媚动人,甘香甜腻,引得诸位贵女啧啧称奇。
平日里她们买幅彩帔千钱万钱也舍得,更别提纾意这儿的巧物了。
“三娘真是好巧思,咱们除了正店乐坊,倒是没见过这样的铺面,哪里是卖香粉,办雅集也未尝不可。”
“这可是下足了本钱呀,到时可配忘了请咱们为你暖暖场来。”
“徐娘子用的什么香?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的香气。”
本也不是只做雅集,毕竟开这铺子就是为了挣银钱,若只沾上一个雅字反而耽误了,纾意用团扇掩着唇笑,一一矜持一番,这才说起今日熏的香来:“此香名为华帏凤翥,用香花捣泥,再将沉香熟煎,混入姜粉茱萸子等物,和蜜成片,再融于苏合香液,慢火焙来便可熏衣。”①
白玉京内大多只用单种香料,最多混两到三种,都没纾意这般繁复。
郑十二娘揽过她的手,笑道:“瞧瞧这徐家妹妹,心思如此细巧,难怪这香气如此宜人,你可不许藏私,咱们这些姐妹可都要来蹭上一蹭的。”
“郑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今日请各位姐妹来看我这铺子,难道是银钱不够使来打秋风吗?”她咯咯笑着,又引众人往楼上去,“姐妹们来看,我特意选了一间楼上雅间,独独留给咱们自己人使。”
“若是有喜爱的摆设样式,不妨告诉我,定会一一布置妥当。”
众人跟着她往楼上去,二楼空间也是十分开阔,留出的雅间还可俯视院中景致,其中仅粉涂了墙壁立柱,空空荡荡等着贵女们布置。
这下可让她们开心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将世间最华贵的物事一应搬来,仿佛布置自家闺房一般。
“我从前得了几幅垂帘,都是水晶制的,灯光映照满屋都是各色光彩,过些日子派人送来,就挂在此处。”郑十二娘扬手一指,仿佛已经见着了一般。
“本是为了让姐姐们玩得舒心,怎的要姐姐破费。”纾意只推却不受,却又被郑十二娘揽住腰肢。
“就当是这铺子的贺礼了,妹妹可千万要收下,我浅表心意。”
众人见此,纷纷要将自家的巧物送来摆上,也只说是贺礼。
“我倒没见过水晶垂帘,等徐家妹妹的铺子开业,也好让我开开眼。”贵女们又吹捧起郑十二娘来,自从皇帝下了赐婚诏书,想必世家大族中也听了些风声,更要好好捧着她才是。
“听说宫中有间沉檀香制的宝阁,还以乳香麝香粉涂阁壁,咱们是没见识过,不知郑姐姐可去过?”
“去岁我姑母正是在此间作寿,自然是华贵无比,可惜咱们哪里买的来如此多的香料,不然也给徐妹妹这儿做一间。”
众人皆笑,又听郑十二娘开口。
“宫中还有一架金银青鸾镂空屏风,内里置了香槽,焚起香来云雾缭绕,仿佛青鸾真在云间腾飞一般,十分精巧。”她转而向纾意道,“香屋宝阁不成,可这屏风倒是可以一试,我想法子画了图纸来,请徐家妹妹制上一架摆上可好?”
纾意眼睛都亮了,这倒是十分新奇漂亮的:“好呀,竟是第一回 听见这样的精巧物件,我定要请匠人好好琢磨,可禁中之物咱们不好仿制,且没那么多金银,便用鎏金制成别的花样罢。”
众女又说起花样来,竟也不觉累。
“我那儿有两枚瑞龙脑,是陛下赏赐给我姑母的,姑母又赏了两枚给我,每只仅有蚕茧大小,我还不曾用过,徐妹妹精通香道,便帮我制些更精巧的香来客好?”十二娘笑道。
“自然是好,只是我还不曾见过御香,生怕做坏了。”
“无妨,你尽管做便是。我姑母说用上一小点便能香彻数十步,再有妹妹这般巧手定是好上加好。”
纾意命人在隔间摆了香茶甜果,说了这许多时候也累了,趁着这时,她又让缀玉联珠捧了自家制的琉璃匣子来,方一进屋,便紧紧拽住了贵女们的视线。
“呀,这是何处来的琉璃?竟如此精巧闪亮?”
“快给我瞧瞧,倒比西域来的还好。”
她猜的不错,众人果然喜爱这样的物件,她让缀玉联珠近前来,一一介绍:“这是我自家琉璃匠头烧制的,图样颜色都由我亲定,自然比外头的好些。”
郑十二娘今日见了这些新奇玩意儿,十分欣喜地捧过纾意的脸来:“你这脑袋,怎的如此好使?想出的东西一样比一样可爱。”
她失笑,只能被众人揉搓了一番,再和喜滋滋的女郎们挑起匣子来。
“这只金黄的最为澄澈透明,色如蜜糖,我便只在盒子边沿做了些暗花,好让匣中物清晰可见。”
“这只赤红的最为难得,我也是偶然才得了这一只,再用青金石做钮,颜色抓眼得很。”
“还有这只透粉的,我特意将其做成芍药花形,再以金箔点蕊,放在妆台上便如真花一般。”
……
众人一只只见过,可每只都想要,纷纷央求纾意多制些。
“我自然也想呀,可这匣子制成便要去十余天,且模子只能用一次,”她掩着唇小声说,“要是放在自家铺子里,可是买过百两金的首饰才能加购一只,今日我拿出五只来送姐妹们,已是不容易了。”
不是不想,是制不出来,女郎们听过这才罢休,纷纷赞她,又说这物比番邦来的更好,见了它,谁要什么番邦的琉璃器。
今日便到这儿,女郎们拿着琉璃匣子,又请纾意去相辉楼用夕食,选了时令的桂花石蜜藕和桂花酱排等食,又推杯换盏饮过玉漱酒,直至月升才散场。
想挣银子也不容易呀。
纾意靠在自家车内,今日下来直让她口干舌燥、腰酸腿软,脑袋都昏沉起来,只想回府去好好浸浴歇息。
忽闻有人曲指敲她车架,她掀了侧帘而望,正是卫琅。
他正骑在马上随车慢行,见了她便展颜一笑:“娘子满面倦容,想是今日累得不轻。”
“是呀,也不知她们哪来如此多的精力,十二娘还想去听曲儿呢。”纾意掩唇打了个哈欠,眸中也泛出些水汽来。
卫琅下值后去坊市里买了一兜柿子,各个如婴儿拳大,一直提在手中等她,现下便从车窗递了进去:“来,我知晓你爱吃甜食,买来甜甜嘴儿,可柿子寒凉,不可一次多用。”
正合她心意,纾意点点头,接来那兜柿子笑得眉眼舒展,当下便用帕子捧着剥皮。
“来,第一只给你。”
卫琅笑声醇厚,在马上俯身来凑,颠簸着被车架磕了脑袋也不觉疼。
“明日我休沐,咱们去马场射靶可好?”他侧首问。
“好容易才休沐,多歇息一会儿不好吗?”纾意印去唇角蜜痕,有些不解。
他只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秋猎在即,娘子向赵家娘子学会了骑马,这射箭自当便宜我来教才是。”
作者有话说:
①香方是引用。
第62章
他高高大大一个郎君, 两手拧着手中的缰绳,作起委屈模样倒也不难看,都怪这张脸。
纾意瞧着只在心里摇头, 开口道:“好罢, 只是要稍晚些出门,让我多睡上一会才好。”
“自然,我巳时过半再来接娘子可好?咱们去用些饽饦索引,现下虾蟹颇为鲜美, 用完再慢慢往马场去, 就当消消食了,秋日里的日头不晒人, 凉风一起舒适得很。”他妥帖地将第二日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很有些等不得的意思。
“好,都听你的。”她饮过酒有些昏沉, 也失了那夜之后再见的羞意。
一车一马缓缓在坊市中行走,叙起话来难免含糊着,卫琅便说二人步行,只让车马先回。他仰着头接纾意下车,她又让缀玉联珠一同跟着车回去,这儿有卫琅自然无碍。
夜风微凉,吹得两人袖摆缠绵起来, 两只手紧紧贴着, 就算不亲近也别有一番甜蜜。
街巷两侧彩灯连绵,让他想起那夜纾意向他袒露心意、又仓惶逃离的模样, 灯火阑珊, 更能看见心中真意。那夜她走得匆忙, 还跑丢了一支花钗, 现下正在他枕下压着每夜都要仔细看过,私心作祟,至今还未曾告诉她。
卫琅现下整个人像浸在热水里,四肢百骸都透着说不出的舒畅,恨不得这路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完。
他看见一旁有香饮摊子,又想起纾意今夜饮了些酒,便侧首软语道:“娘子可要用些香饮子解解酒,免的一会儿头疼。”
那贩饮子的妇人精干又热情,连忙招手道:“小娘子请,咱们家的饮子可是再好不过的。”
纾意点点头,他便为她提裙,免得灯光晦暗跌跤。
“二位想用些什么?近日新上了时令的桂花蜜饮和香桂煎茶,小娘子可要尝尝?”她麻利地收拾好小案,再含笑问。
她抬头看了看卫琅,便说:“来两盏桂花蜜饮罢。”
“好,二位稍候。”
妇人极为熟练地点蜜制饮,在一旁用薄陶阔口盏来煎桂花,花中的香甜之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再用小匙撒于盏中,用清茶蜜水一激便成了。
他道过谢,便与纾意一同饮起来。
入口略有微涩的茶气,紧接着便是扑鼻而来的桂花甜香,卫琅本不爱这些小巧之物,只见了自家娘子用着喜欢,便也一块欣喜起来。不知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脑中时刻有她挥之不去,她喜怒哀乐都能让自己牵肠挂肚,只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纾意颊边带着些酒意的微红,动人眸光隐在浓密卷睫之下,正双手捧着盏子啄饮,看着十分乖巧可爱。
卫琅捻了捻指尖,忍不住去碰她柔软面颊,触手温热软滑,令人爱不释手。
她抬眼去瞪他,又往后缩了缩脑袋,又侧首不去看他。
二人用过香饮子又亲亲热热地回安乐坊去,月至中天,卫琅忍不住牵着她的手摇晃起来:“明日一应由我备好,娘子只需亲至便是。”
本来牵着在坊市中走就够腻歪了,他竟然还要摇晃起来,实在让外人看不过眼。
她手中不由使了些劲儿,低声道:“吃桂花饮子也能吃醉不成?莫要在此犯傻了。”
卫琅低低笑出了声:“可我就是开心,忙了这么些天终于见着娘子,傻一些也无妨。”
“娘子不想我吗?”他又十分熟练地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伤心模样,“我心里想着娘子才会如此,今日娘子却说我傻,实在伤我的心。”
纾意见此,连忙将他拉至坊中无人巷里,哭笑不得地问道:“你这一套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竟如此娴熟?”
“自然是无师自通,娘子不就吃这一套吗?”他一改神色,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卫琅身形高大,现下倒让她心头急促跳动起来,拉他到此处竟是给自己挖了坑来跳。
她自然吃这一套,貌美俊朗的郎君对着自己撒娇谁能不动心?
“是是是,我确实吃这一套,走罢,早些回府歇息。”她刚想脱身却又被揽了回去。
卫琅将一张俊脸凑至她面前暗示,想让她主动献吻,纾意与他僵持不下,只好仰头一碰,连忙牵着卫琅走了。
他到徐府门前倒是十分规矩,站得笔直,只见礼请她先回去:“娘子请回,莫忘了我明日来接你。”
“好,夜深风起,怀英也早些歇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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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纾意已收拾停当,她穿了一身窄袖袍服,再备好马儿,与阿娘说过后才与卫琅一同出门。
他今日却不曾像往常那般打扮,只穿了一身玄黑袍服,形制简单,像是公侯人家武卫模样,头上也只用系带将乌发束起,发冠也不曾戴,可这般仍挡不住挺拔风姿。
纾意有些不解,这人平常见她便像孔雀开了屏似的花枝招展,今日这般实在是少见。
她以眼神询问卫琅,便得了这个缘由:
“今日我是徐府为家中小娘子请来的骑射师傅,专门教导需娘子射箭功夫,待会倒了马场定要尊师重道、听师傅的话才是。”他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倒真作起骑射师傅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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