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世子生得一副好皮相,论英俊倜傥能排进前十,家世更是没得说,不过内宅混乱,连她也瞧不上,更别说长公主了。
如今这是要……跟新任家主抢人?陆霏恼怒过后,立马又来了兴致。
季澹两眼放光,拄着拐挪过来,“昭宁,你去跟太后说,早已委身于我,她老人家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这样你就不用嫁那活阎王了。”
陆霓气极反笑,“本宫何时委身于你,季世子休得信口胡诌。”
季澹急急道:“怎么没有,华清园那回……”
“闭嘴!”陆霓怒喝,杀人的心都有了。
季澹不怕死,一把甩开拐杖,单腿蹦着就过来了,口中信誓旦旦:
“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进门,家里那些小妾通房,我一个都不留。”
陆霓抽身回退,怕再多瞧一眼这人,会忍不住戳瞎他那双贼眼。
谁想二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后猛地推了她一把。
面前季澹状若疯癫扑将上来,陆霓闪避不及,裙底飞出一脚,专捡他那条伤腿,用力踹上去。
就听“咔嚓”一声,季澹仰天跌倒,撕心裂肺大声呼起痛来。
嚷得惊天动地还嫌不够,他勉力抻着手去够那条伤腿,身子在地上来回扭动,活像个被人翻过壳来、四脚朝天的活王八。
这么大动静,倒把陆霓唬了一跳,不由更加鄙夷,堂堂八尺男儿,竟用这种手段讹她。
定睛再看,分明见他抬起的左腿,自膝盖处诡异地垂落下来,脚尖竟是朝后的。
陆霓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何时练就这样一身神力,能一脚踹断成年男子的腿骨?
陆霏见状也慌了神,急忙拉她,“长、长姐,你把他腿踢断了。”
“你离我远点。”
陆霓一把甩开她的手,回过头恶狠狠瞪她一眼,不然连你的腿也打断。
这边厢一回头,恰恰见到季以舟立在不远处,面具下薄唇微勾,好整以暇望着这场乱相突生。
陆霓不由一阵心塞,这人好歹是她未婚夫婿,眼见她被别的男人调戏,竟就这么干看着!
虽是这么想,面上的凶狠却在一瞬间退了个干净。
“以舟,你要替本宫作主……”
她当即甩下面前两人,跑过去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滢滢水眸浮上一层朦胧,泫然欲滴。
季以舟勾着的唇抽了抽。
刚踢人那一下凶悍得紧,怎么转个脸,母老虎就变小白兔了……
真能演。
他往回抽手,一扯两扯,竟没扯开,咬着牙低低朝她吼:
“松、手!”
陆霓却似抓到根救命稻草,揪他的手太过用力,粉嫩的指甲都透了白,心下已想明白一切。
“齐煊的调令拿来……”
这时的她,眼中哪还有半分娇软无助,眸子清亮如水,“本宫替季督尉……背下这口黑锅。”
季以舟任由她这么拽着,讶然挑眉。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
那日他在季澹的膝盖骨上留了暗劲,当时只觉疼痛,即使太医来了也瞧不出,实际骨头早就从里面裂开。
只不知,到时会被哪个倒霉鬼碰巧赶上。
季以舟被面前泪水涟涟的“倒霉鬼”取悦到,缓缓启唇,笑得十分惬意。
陆霓长睫忽闪,适才憋出的眼泪顿时被挤下来,在颊上淌作两行——她此刻并不是真想哭,只是有种流泪的冲动。
这人实在是太阴险了。
听说季澹被打后,她不用想也知,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定会拿话来编排她。
以季督尉的小心眼,大抵不会只随意打两下、关半天大牢,这么简单就放过。
季以舟用仅剩的那只手探进怀里,摸出张调令,在她面前一晃。
“看来长公主真的很需要齐统领?”
齐煊这几日已调回皇城,却并未在宫中驻守,她这般笃定,定是与他通过消息。
“本宫的公主府需要三百府兵。”
陆霓信口糊弄一句,两根纤长白嫩的手指夹住调令,从容自他手中抽过来。
有了这张东西,齐煊及他手下统领的三百人马,便算是她的私兵了。
陆霓心头一块大石落定。
季以舟垂眸瞧着她这副喜滋滋的模样,难得地升起一丝不安,感觉像中了她什么圈套。
先前诓陆霓的小内监,此时已把季世子断腿的消息报给了秦大明,太后很快派人过来,将这里几人全都请去太清殿。
太医看过季澹的腿,向太后回禀时,语声微微发颤:
“膑骨断裂极难痊愈,臣已尽量推正骨位,恐怕将来长好,世子的腿也会……长短不一。”
太后眼前一黑。
季澹身为世子,过去在她眼中是季家的继承人,即便如今做不成家主,爵位也是要他承袭的,落下终身残疾,等若前途尽毁。
视线逐一扫过面前三人,“你们给哀家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陆霏抖如筛糠,眼神一个劲儿瞄身边的长公主。
太后循着望去,一时不大确定,断腿处没有血迹,并非利器所致,眼前这些人里,她原本怀疑的是季湛。
陆霓走上两步,平静说道:“娘娘,刚才在花园伤了世子的人……是我。”
第23章 毒发
“你?”太后神色狐疑,目光在长公主和季湛脸上逡巡来去。
“昭宁,你可想好了,即便是宗亲王室,重伤有爵之人,亦是其罪难恕。”
见她不言语,又道:“你素来弱质纤纤,又不曾习过武,何来这么大的力气?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哀家也不愿冤了你。”
一面说,太后觑着季湛,到底他给长公主落了什么迷魂药?竟叫她甘愿出首顶罪。
“娘娘真是明察秋毫。不过,的确是昭宁做的,二公主和季督尉,都可作证。”
陆霓眼中流露嘲讽,是因太后的惺惺作态,也为冷眼看她跳火坑、始终一言不发的季督尉。
太后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反倒不敢轻易处置,思忖片刻,做痛心疾首状。
“昌国公乃朝廷重臣,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眼下世子袭爵在即,却因你落下残疾,昭宁,哀家也想从轻发落,但这样一来,失了公允,百官必定心有怨言,你说呢?”
陆霓面色从容,“娘娘辅政监国,正当秉公处置,不可为一己之私包庇纵容。”
太后端坐上首,纤长护甲轻敲扶手,眼珠微动,忽而喟叹道:
“世子未娶正妻,这就落下残疾,将来再难有个可意的人悉心照料他,叫哀家如何向昌国公交待?既是昭宁你害他如此,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该由你来将功赎罪。”
陆霓心头一凉,怎么扯上这一出?下意识回头去看季以舟。
对方也恰好转过头来,目光自面具下射出,好似两把刀子,冷浸浸刮在脸上,令她没来由一阵寒毛倒竖。
太后含笑看向季湛,“季督尉,总归长公主是要下嫁到你季家,你和世子兄弟手足,许给谁,哀家都是满意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可。”
季以舟摇头,拒绝得直接了当,“太后监国辅政,自当金口玉言,不可朝令夕改。”
太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下腾起一股怨念,算是切身体会到,当初先帝在这皇位上,是怎生被世家重臣强压一头的了。
她沉下脸来,“哀家也是想给昭宁寻条出路,既然季督尉不愿,那么她害得世子断腿致残,理应交由禁庭司……”
“娘娘,娘娘……”
秦大明匆匆跑进殿,大呼小叫的声音蓦地打断她的话,急切喊道:“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太后不满,冷声喝问。
秦大明扑至殿前跪倒,不安地回头看了眼长公主,“二、二殿下他……”
太后面色沉凝,等了半晌没个下文,不由怒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二殿下……中毒了。”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陆霓,只见她身形微晃,脚下踉跄一步。
季以舟离得几步远,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动了动,想要伸手去扶,却见她仍稳稳立在原地,小脸煞白如纸,紧紧盯着季太后。
太后面上惊疑不定,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你看着哀家作甚,难不成……”
难不成是我让人干的?她忿忿不平,却也知事态紧急,“还不快去瞧瞧!”
紫宸殿,陆瓒倒在大行皇帝棺椁之前,浑身抽搐不止,面色蜡黄,口鼻正在渗出丝丝血渍,甚至双眼及耳孔旁,也有细细的血水流出。
无人敢上前查看,包括在殿外守灵的诸多臣子,整间大殿被挤得水泄不通,窃窃低语声汇聚成洪流,所有人震惊莫名。
世人皆知天家无情,父子兄弟间相残也是常有,但这等事毕竟见不得光,只存于隐晦阴暗处。
今日这一遭,所有人都觉开了眼界,众目睽睽下,就在大行皇帝灵前,本该继承大统的二殿下被人下毒。
是何人想要一绝后患,几乎不用想,答案呼之欲出。
太后带人赶来时,切切嘈嘈的议论非但未停,反而愈演愈烈。
她脸色铁青扫视一周,这些人明显是担心引火上身,只顾围观。
太后自己也摸不清头绪,只得命人速速传太医。
陆霓已快步上前,一把将陆瓒抱在怀里。
他神智尚存,痉挛的双手勉力探向棺椁,嗓音沙哑,艰难道:“长……姊,阿瓒要随父皇去了……”
一时间,人群纷纷垂泪,为这对姐弟的凄惨遭遇唏嘘不已。
太医匆匆赶来,还未至近前,已被陆霓厉声喝住:
“不得近前!”
她抬起头,眸中凌厉的锋芒震慑满场,深含戒备:“除了云翳,本宫谁都信不过。”
嗡鸣语声顿时一静,挤了上百人的大殿,这一刻沉寂下来,宛如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无数双异样的目光凝注在太后脸上,那张贤淑柔静的面孔,几乎被烧灼得千疮百孔。
太后快冤死了——真要是哀家想杀他,怎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这么蠢!
然而眼下说多错多,她强自按捺怒火,款步行至上首,端然落座,一语不发。
人群分开,云翳怀里抱着一沓手抄经文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白芷和茯苓也是如此,三人分着拿,才将近千张经文全数搬过来。
白麻纸散发淡淡檀香气息,其上字迹端正秀丽,可见抄经之人虔诚孝心,此时被撒得满殿皆是,纷纷扬扬如无根落叶。
云翳跌跌撞撞扑至近前,先掀起陆瓒的眼皮查看,又伸手在他口鼻处拈了些血渍,送至口中尝了尝,最后搭腕探脉,凝目细细诊断。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紧张注视。
二殿下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刻,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出气儿重些,扰了诊治,说不准就得背下这毒谋皇室的大罪。
云翳蓦地睁眼,语气确凿,“殿下中的是牵机,所幸份量较轻,只要及时服下解药,当可保住性命。”
一旁有太医连忙送上纸笔,他半趴在地,臀撅得老高,埋头匆匆写药方。
太医们凑近围观,见他写完,纷纷殷勤伸手来接,口中已在招呼药僮速去煎药。
云翳却一扬手避开他们,直接把药方递给茯苓,后者接过转身急奔出殿。
长信宫不缺良医,更不缺药材,从诊治到煎出成药,无需假手他人。
被嫌弃的一众太医面色难堪。
这位云总管一手精妙的解毒术,他们皆是服气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防备也太重了些。
再说,牵机虽毒,发现及时的话,救治倒也不难,让他们来,也有七八成把握。
只长公主不信罢了。
太后在上面冷眼瞧着,对陆霓这番作态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不得,只能强忍。
这期间陆霓始终抱着阿瓒,头埋在他身上,肩头时而微微耸动。
季以舟面具下浓眉紧蹙,明明离得她足够远,心口却随着她纤弱颤抖的肩背,一下一下抽动作痛。
直到那死太监说出“性命可保”后,他心下一松,暗自长出口气。
紧接着又是一顿,心里将前后事连起来稍一琢磨,隐隐觉出些异样。
灵前负责行拜的礼部官员,正向太后禀报事情经过:
一场诵经结束后,各人带来的仆从送上汤水冷食,供主子在灵前就地食用。
“臣亲眼见到,是那小宫女送上食水,二殿下用了些,之后再未碰过别的食物,大约两盏茶之后,忽然倒地抽搐。”
这人本就管着灵堂礼仪,当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擅动,更命人押住那小宫女,听侯发落。
小金香被带到时,面如死灰,口中发出沙哑喊声,却说不出话来,涕泪横流不住磕头。
宫人抬来一张软椅供二殿下躺卧,陆霓叮嘱云翳和白芷看好他,这才行至殿前。
太后指着小金香,问道:“昭宁,她可是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人?”
一旁的秦大明脸色瞬变。
“回禀娘娘……”陆霓语声不高不低,殿中所有人皆竖起耳朵静听。
“长信宫宫人日前已被秦总管尽数带走,这人本是纵火烧毁摘星阁的罪婢,因眼下无人可用,这几日便暂由她服侍二殿下。”
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之多,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长公主和二殿下,做为先皇后嫡出的子女,本该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存在,如今却连服侍的宫人也被裁撤一空。
便是寻常人家的继母,对嫡出子女也难有这般不顾颜面的苛待。
太后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冤屈,转头怒视秦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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