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招娣上的是早班,四点多就走了。
小孩子没有定性,苏爱国这个父亲就要督促女儿起床、吃饭、上学。
苏以沫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右侧的盆架,这边墙上挂着一块镜子。
以苏以沫的身高,自然看不到,她踩在凳子上,终于看到自己的这张脸。
上辈子她容貌很普通。有多普通呢?可以这么说吧。她跟竞争对手抢总经理的位置,他输给她,他都不会用“她是靠姿色上位”这种借口来抨击她。
可这张脸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只是这张脸却唤醒她脑子里一段久远的回忆---
她高考那年,成绩被人顶替,她误以为自己没考好,家里又不肯出钱让她复读,她只能去省城打工。她到省城的第一天,在火车站遇到一对夫妻,苏以沫之所以记得这么清,因为这对夫妻长相一般,却有个容貌不俗的女儿,但是这女儿痴痴傻傻,明明二十多岁,却有儿童般的笑容。夫妻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哄女儿吃东西。女儿将手中的吃食塞到父母嘴里。多么温馨的一幕。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家人并不疼她。这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每当她熬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回味这一幕,告诫自己:这个世界还是有爱,只是她运气不好,没有遇到。
镜子里的这张脸跟上辈子的那个傻姑娘因为年纪不同,她分辨不出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那对夫妻却跟原身的父母非常相似。
那么问题来了,她穿成了原身,那原身呢?是穿成了她,还是投胎转世去了?
她的视线扫到旁边的日历,上面的日期是1990年4月20日。
看着这种老式日历,苏以沫揉了揉疲惫的脸,这才有种回不去的真实感。
苏以沫满腹心事去洗漱池,这边已经挤满了大人和孩子,排了好半天才轮到她。
洗漱完,苏以沫回到家,苏爱国已经从食堂打好了饭菜。
作为食堂员工家属,苏爱国唯一的特权就是不用像其他职工排队。直接进后厨就能打到饭菜。
早餐比昨天的饭菜好吃些。油条、豆浆、馒头和潮汕菜脯,干净清爽。
苏以沫吃完饭,按照原身的记忆去幼儿园。中午就在幼儿园吃饭,下午四点放学。
这时候的家长不接送孩子,苏以沫也是一个人回的家,离老远就看见门口有个卖卤菜的摊子。
比起大锅饭,无疑地摊美食更能增进食欲。
许多小孩子馋得直流口水,纷纷跑到院子里喊家长买卤菜。
有那疼孩子的家长会拿钱下来。那些节省的家长就会笑骂一声,“嘴怎么那么馋。不买!”
苏以沫抿了抿嘴,径直回了家,一眼就看到桌上摆放的一只卤鸭,她顿时眼前一亮。
张招娣见女儿不错眼盯着鸭腿,馋得眼睛直冒绿光,扑哧一声笑了,立刻催促她快点去澡堂洗漱,“回来再吃。”
现在还不到饭点,苏以沫确实不饿,再说她也不想像昨天排半个小时的队,乖乖去洗漱。
洗完澡回到家,就听张招娣正在向丈夫抱怨,“这么一只卤鸭腿抵得上食堂一碗红烧肉。这外面的东西就是贵。”
工厂食堂虽然包给私人,但厂里硬性规定菜价,一道素菜四毛,贵一点的猪肉炖粉条也才八毛。经常做饭的人都知道这个价格其实跟在家做差不多。
所以哪怕食堂的饭菜很难吃,员工们依旧趋之若鹜。
张招娣从来不开火,就是这个缘故。以她以前的经历,能吃饱喝足就已经很好了,还想滋味好?那就贪心不足了。
晚饭,在苏以沫的强烈要求下,鸭腿被一分为三。
浓郁的烈性的卤香味儿弥漫在不大的客厅,闯入鼻尖,香糟汁的味道浓郁,鸭腿色泽诱人,苏以沫夹了一块卤鸭腿送入口中,味道香醇,肉质细腻,嚼劲十足,令人回味无穷,唇齿留香。
张招娣和苏爱国在女儿的催促下,也尝了尝。两人瞪时眼前一亮。
两人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哪怕成了工人好几年,依旧节省。
这么好吃的卤鸭腿,他们还是头一回吃到,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直往嘴巴里塞米饭。这么香的菜就得就着米饭才好吃。
一顿饭,三人吃得分外满足。
张招娣还想起一件事,“我今儿才知道邓厂长的媳妇每个月都会给女儿零花钱。妈也给你。”
别人有的,她女儿也得有,但是数目得斟酌着给,不能给太多,免得小孩子以为家里有金山银山,花起钱来没个数。
张招娣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过去,“省着点花。别浪费,知道不?”
苏以沫连连点头。
张招娣看着女儿圆滚滚的肚皮,刚刚可是吃了整整一碗米饭,女儿胃口变好了,可能是那鸭腿的功劳。她当即拍板,“以后每周五下午咱们都吃卤菜,给你尝个鲜!”
苏以沫惊讶地瞪大眼,随即嘴巴像抹了蜜一样连夸妈妈英明,张招娣笑眯了眼。
晚上,苏以沫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清凉的风。上辈子的她运气不好,拿了一手烂牌,经过十几年奋斗,好不容易把牌打好了。还没享几天清福就穿了。虽然现在的生活水平跟穿之前她挣下的家业不能比,但是父母疼爱,经济条件也还行,这样温馨有爱比冷冰冰的大房子要让她留恋。
如果她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苏以沫慢慢阖上眼睛。
人的适应性真的很强,刚开始她特别不习惯这边嘈杂的环境,许是知道自己穿不回去,心定下来,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迷迷糊糊中,苏以沫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太累了,没有睁开眼睛,任由梦神将她拖入梦乡。
张招娣见女儿睡着了,碰了碰丈夫的胳膊,“我听说厂里定单又减少了?”
苏爱国叹了口气,“是真的。现在市场都被合资车占领。合资车的发动机动力、油耗和稳定性都比国产好。咱们厂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张招娣一听这话,心里哇凉哇凉地,不由急了,“那咋办?咱们厂不会倒闭吧?”
“谁知道呢。”苏爱国见妻子紧蹙眉头,“你放心,咱们在鹏城,外面到处都是厂子,不怕找不到工作。”
张招娣被这话安慰到了,她也是听说老家许多工人下岗才想岔了。他们可是在鹏城,这边的工厂多着呢,每年大批盲流挤到鹏城找工作,最不缺的就是岗位。
她放了心,被两人对话惊醒的苏以沫却睡不着,两只眼睛在黑夜中滴溜溜乱转。
承然她现在有父母疼爱,不缺吃喝。但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如果爸妈真的失业找工作,去私企打工多不划算啊。
这时候的私企没有星期天。张招娣的食堂就是私人承包,上的是早晚班,要么管早餐和午餐,要么管午餐和晚餐。一天要上12小时的班,每月只有发工资那天才会放半天假。
富森配件厂是国企,工作时间是8小时,每周放一天半的假。这时候的职工除了国企、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少有放两天假。
富森配件厂算是不错的,那些私厂待遇会更差,有的每月只放一天假,有的只放半天。
这时候的工人是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工资,偏偏外面多的是人往鹏城挤,压根没有人表示不满。
如果她让爸妈现在就下海经商,他们肯定不干。毕竟这时候的人都以铁饭碗为荣。
但是如果厂子倒闭,爸妈不得不另找工作。又得知下海赚得比打工要多得多。爸妈肯定愿意下海。
到那时爸妈是富一代,她就成了富二代,想想就美滋滋。
第3章
翌日,苏爱国下工回到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女儿,好奇问媳妇,“小沫去同学家玩了?”
张招娣一脸古怪,指了指紧闭的卧室,“我刚回家就发现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说要整理房间。”说到这里,她自己先笑了,“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干活。要不是早上我摸她脑门不热,都以为她被烧傻了。”
明知道媳妇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苏爱国还是坐不住,略带谴责的目光看着媳妇,“她才多大,你就让她一个人收拾屋子。你这当妈的心真够大的。”
张招娣被丈夫埋汰觉得自己冤枉,“我说我来整理,是她把门堵着不让。我有什么办法。”
苏爱国上前推了推门,里面确实被什么东西堵住,根本推不开,他敲了敲门,“小沫?”
苏以沫戴着大号口罩,冲外面喊了一嗓子,“就快好啦。”
过了半个小时,苏以沫才艰难把门后东西挪开,苏爱国和张招娣齐齐凑过来,原来门后刚刚被茶几堵得严严实实。再一看,屋里摆得满满当当,大大小小好几个塑料袋,两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他们只好站在门口。
苏以沫也没有卖关子,摊了摊手,“爸妈,这些都是不能穿的衣服,我觉得还是把它们卖了好,堆在家里太占地方了。”
张招娣以前穷惯了,舍不得扔东西。家里地方又这么小,只进不出,只会一步步压缩生活空间。再加上鹏城天气又这么热,蚊蝇到处飞,各种气味裹挟在一起,难闻地很。她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家成为垃圾场。
张招娣挤开丈夫,弯腰打开离门最近的塑料袋,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其他袋子。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有的是衣服,有的是鞋子,还有玩具和小人书。这些都是小沫从小到大穿过、用过的东西。别看她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是给女儿花钱却毫不手软。小沫从小到大就没捡过别人的衣服。小沫稍微一整理就有这么多不能用的。
苏以沫的想法是:她又不能缩小,父母也没有生二胎的打算。留着这些东西在家也是落灰,还不如把它们全部卖掉换钱。
但是张招娣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花钱买的,扔了太可惜。
她拿出一件小衣服展示给女儿和丈夫看,“你看这衣服还是崭新的。当废品卖了多可惜。不行!我不同意。”
苏以沫踢了下脚边的大袋子,“这些东西堆在屋里太占地方,下雨潮湿,衣服发霉,对身体也不好。”
一个舍不得扔,一个坚持要扔,母女俩杠上了,两人齐刷刷看向苏爱国,让他评理。
苏爱国抽了抽嘴角,他可真倒霉,为甚要当这个评委,他得罪谁都不好,只好把视线移到屋里其他地方。
女儿为了整理方便,把床挪得歪七扭八,此时墙面的石灰有些脱落,他眼睛一亮,找到活干了,立刻转身,“我去后面的施工队,问他们要点石灰抹墙。你们自己解决吧。”
说完,一溜烟跑了。惹不起,他躲得起。
苏以沫也不指望爸爸,她委屈巴巴看着妈妈。
张招娣别的事都能让着女儿,就这事不行,她表示这些衣服可以做成抹布,不算占地方。
苏以沫以“抹布用不了这么多”反击。
最终慈母心肠的张招娣到底没有抵得过嘴甜又会来事的女儿。同意女儿把旧衣服当垃圾处理掉。
苏以沫见母亲舍不得那些还算干净的衣服,当即拍胸口保证,“妈妈,我可以摆摊卖二手衣服。”
别看鹏城现在是开发区,但什么时候都不缺穷人或是节省惯了的人。
张招娣以为女儿在哄她,扑哧一声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行啦,你才多大,居然就想摆摊。”
苏以沫现在正缺钱呢,她现在的小金库只有一块钱,要赚第一桶金不容易,本钱自然是多多益善。二手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积少成多。她不肯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她将妈妈手里的袋子夺下来,不服气地看着她,“妈,你别不信,我肯定能卖出去。”
女儿奶凶奶凶的样子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猫,太可爱了,张招娣忍着笑,“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卖多少钱。”
苏以沫压下翘起的嘴角,还不忘要保证,“我把这些东西卖了,钱归我?”
张招娣见她认真的小模样,大手一挥,“好,归你。你个钱串子。”
苏以沫喜滋滋将几个袋子拖到门口叠放整齐。
张招娣进卧室把女儿挪得歪歪扭扭的床重新挪回原位。
还别说,少了占地方的旧衣服,地方倒是宽敞不少。空气也新鲜许多。
翌日又是无聊的一天,苏以沫对幼儿园的生活还算适应。唯一不习惯的是,孩子们精力旺盛,也不嫌热,太阳那么大,还乐此不疲跑到操场玩滑滑梯,玩各种游戏,她只能接受静态游戏,比如堆积木,看画报等等。
放了学,她头一个冲出学校,小短腿跑得飞快,终于在一条巷子里听到“收废品”的叫嚷声。她站在巷口冲对方招手。
收废品的老头骑着三轮车过来,笑眯眯问,“你家要卖废品?”
“对!”苏以沫板着小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奶气,“我家有许多旧衣服,都是我穿小的。你收吗?”
老头颔首,“当然收。”
“多少钱一斤?”苏以沫习惯问价。
“一分钱一斤。”老头不好跟个小孩谈生意,回头大人再找他麻烦,于是就问,“你家有大人吧?”
苏以沫点头,“有。我妈在家。”
老头松了一口气。跟着苏以沫进了家属区。
老头拎着一杆称跟在苏以沫后头到了苏家,张招娣正在屋里打扫卫生,看到女儿带着一个陌生老头回来,她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女儿的用意。
这孩子昨天才决定要卖旧衣,今天就找了人,这速度够快。
她上前问价,得知衣服这么便宜,她暗暗蹙眉。可想到那一大包衣服挺脏,也就没有阻止。
老头看着门口堆了好几包东西,以为都要卖,上前就要用绳子将几包捆在一起称重。
苏以沫指着最下面那一大包,“这袋卖废品,另外几袋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不卖。”
老头也没有说什么,将最大的那包塑料袋单拎出来撑重。
这包其实并不都是苏以沫的衣服,大部分是张招娣和苏爱国的。也是在整理的时候,苏以沫才发现,她的衣服比爸妈加起来都多。而且她的衣服多数都很新,但是爸妈的衣服却是穿到发黄、磨破了,才舍得扔。当二手衣肯定是没人买,就只能当废品卖掉。
衣服很重,这一大包足足有132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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