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个屁!”她的语气也有些怒了,“我只是可怜他们!”
“天底下失独的父母那么多, 你不去可怜,就跟姜若男的父母耗上了, 还给他们这么多钱!多少次我都看到你看他们的眼神……原来我没有细想,这几年遇到的杀人犯多了……你的眼神,和他们好像。”
李秋也心里很慌,急急喝道:“赵大志, 你够了!姜若男怎么死的, 你比我更清楚, 我当时就是个高中生,我有什么能力调动那么多纺织厂的工人帮我打群架,你以为我真是什么红颜祸水啊!我之所以愧疚,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把姜若男约在那里,是,我心里过不去,我想补偿她的父母,我做错了么?好, 我承认,我愧疚自己间接害死了她,我是个杀人犯,这下你满意了么?”
“秋也……”
“你可以走了!还有什么问题,回头在警局问吧!”她愤怒地下了逐客令。
赵大志也没犹豫,决绝地转身向外走去。可是打开了门,他却站住了,他没回头,只是低声道,“你之前,是不是来我家看过我……”
“你家?”
“我家在河西小区。”
“听都没听说过,我连你家在哪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去看你。”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好吧……那你,照顾好自己……”话的尾音与他一齐消失在了门口。
门外,是人来人往的医生和病患,有夫妻两人在逗生病的小孩子开心,有年迈的夫妇相互搀扶着去取药……明明生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们周遭却仿佛有一圈暖暖的光似的。
突然之间,那冰一样刺骨的寂寞又回来了,带着寒气,带着冰冷的色调,包裹住了她。她不自觉地抱住了臂膀,拥着被子缩起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洇湿了她的衣袖。
~
李秋也出院的两天后,正是高靖执行死刑的日子。她画了个淡妆,觉得大约还来得及去看他一眼。
没有想到,高靖临终前见到的人,只剩她这个不算真心的二老婆……
于此同时,张建国也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
隔着一道玻璃,外面的李秋也虽然一袭黑衣,却美若娇花。高靖看着她,两个人耗时间似的对视着。死刑执行书已读,他也没有了别的什么遗言,只是觉得自己一生恍如一场游戏,终点也来得莫名其妙。
李秋也看了看手腕上的钻表,还有5分钟。
“你儿子死了,你不难过?”她主动打破僵局,“我真的想说,他的死,与我无关!他纠缠我,我逃走了。”
高靖岂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呢,李秋也的美貌连他身边眼光最高的朋友都称赞说是“绝代佳人”,何况他那个色眯眯的儿子。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儿子调戏他的妻子,他固然是愤怒的,愤怒到恨不得杀了他。但那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就算是古代的帝王,也不会轻易杀了唯一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是个混蛋。
终于,高靖开了口,涩然地说道,“我知道,警察都告诉我了。我想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好像有……七八年没见过他了。”
“变得很瘦,他可能吸毒了,整个人都很萎靡。”
“呵,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他当然一直都在吸毒,吸得脑袋都不好使了!”高靖望着她,“本来我还有挺多问题的……”
――他想问她,有没有爱过他,有没有后悔嫁给过他,想问她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
但是最终,他只是说道,“死都快死了,算了。就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没有问。秋也,你有没有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小姨。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家里的亲戚一个也没来……我其实也调查过,但是没有结果,你是有个小姨的对吧?她过得好么?嫁人了么?她……还记得我么?我娶了你,她没有反应么?”
李秋也垂着眼眸,她模糊记起,很多年前,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问过她
――“你有没有一个姐姐或者小姨?”
是谁呢……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高靖蔫蔫道,“找了很多年,直到我遇到了你,我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你母亲,但是结婚时候见了,虽然很像,但是不是。呵,如果是就好了,我想让她后悔,我想让她知道,她伤害了我,我也可以伤害她……我本来允诺她,会一辈子对她好、给她想要的生活的,她为什么不信我呢,就这样消失了……”说着,他红了眼眶,
审讯室里,张建国望着眼前铝箔的包装袋,愤怒地咆哮道:“什么奸情,那是恶毒的谣言!太太人是很和善,对我很好,但我一个穷小子,太太怎么可能看上我。”
负责审讯的胖子笑了:“别这么说嘛,你的雇主,高靖,发迹之前不也是园丁家的穷小子么?”
高靖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还没机会和你说太多我的事儿吧,其实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之前很穷,我爸是学园艺的,一直在那个别墅打工,我有时候,也会去偷着住。”
张建国道:“我爸从来不让我进屋子的,说我不懂事儿,家里又只有太太一个人,不方便,会被别人说闲话,那个保姆张妈,又总是对我阴阳怪气的。”
高靖道:“我偷偷住在阁楼里,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很美,对我也好,和你长得很像……但是只有一点不同……”
张建国道:“后来我被叫回去了,但是没什么事,我早就回学校了,对了,我在网上订的票,都是有迹可循的!”
高靖道:“我特意买下了那幢房子后想找到她,但是没人见过她,甚至没人知道她,她肯定是不想被我找到才让那些人这样说的。我一直以为,就算不是你,不是你的亲戚,也该是和你有关的人,只要留着你,总能找到她,所以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不是还有一点不同,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她。你们长得可真像。”
张建国道:“我家境不好,只能各种打工,你们说26号,但我从21号开始就在一个奶茶店打工,每天干活到12点,我怎么可能分shen来这边呢!”
高靖道:“但是我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英文名字,叫Ja□□ine。我还为她杀过人呢,当然,没真的杀死,我把他推到楼下去了,等我探出头来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跑了,可惜了。这些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想着她,我还把我们一起幽会的阁楼,改得很漂亮,希望她有一天回来能看到。”
……
……
李秋也默默地听着,直到高靖说完了,她才抬起头:“你说的不同,是不是这里,”她指了指眼角,“她这里,有一颗泪痣。”
高靖一愣,下一秒,他几乎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整个人都扑到了玻璃上,“你……你知道!!!你知道Ja□□ine,她在哪!在哪!秋也,求求你告诉我,我快死了,财产都是你的了,我就这一个愿望,求你告诉我!就当可怜可怜我!”
警察扑上来将他拉了回去,但是他力气此时大得出奇,挣扎得疯狂:“秋也,你和我说,她过得好么?她在哪,她为什么再也没来找过我了!我求你告诉我!她是你的小姨么?是你家的亲戚么?”
李秋也有点讥讽地看着他:“如果她嫁给你,你真的就会对她好么?”
他满脸是泪的吼着:“我会的!如果不是她抛弃我,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秋也!你告诉我,她在哪!”他被警察拖到了门口,却死死抓着门边不肯撒手!
隔着玻璃,她望着他,说了句什么,他听不到,只是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她在说什么,他一定要知道她再说什么!!
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愿望!
直到他被绑在注射泵机旁边的床上,他才猛然意识到她的嘴型是在说,
“再见,水牛。”
恐惧……
一种难以言语的恐惧如暴风雨般瞬间席卷了他,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他在恍惚中,思绪又飘回到了33年前,他救下了她,和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打在一起!!
“你是谁?你是谁?!!”那个瘦骨伶仃的男人是这么问的。他的眼中满是困惑,一直死死盯着高靖的脸看。
可当时的高靖,并未多想……
李秋也的话又飘回了耳畔:“变得很瘦,他可能吸毒了,整个人都很萎靡。”
他想到与那人搏斗时,那人的小腿上紫色的针孔,想到那和以往都变得不太一样的建筑,想到他杀了那个人之后,再也没见过Jazmine,想到李秋也曾经拿着他的打火机问他:“这个打火机都这么老了,你还留着?”……
已经似乎被淡忘的往昔,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清晰到开始发出惨白的光,刺得他眼角流下泪水来。那被他杀死的男人的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那……那分明是……
那是他的儿子高知行啊!!!
他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他一瞬间又似乎所有的事都不明白了!
他的嘴唇白了,不停哆嗦着,眼睛里盈满了泪!整个人神经质地瞪着眼,发着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被他遗忘的细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放。
她说过要嫁给他,她最终兑现了她的诺言……
他说过要出人头地,他也兑现了他的诺言……
只可惜,他原本允诺要一辈子对她好,非但没有实现,还背道而驰,他伤害了她,背叛了她,让她伤心。
她真的会伤心么?
如果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那她怎么会伤心呢?
那些莫名的熟悉感,那些共同的喜好,那与Ja□□ine肖似的脸,并不是因为什么见了鬼的缘分、巧合……
而是……
她就是她……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老?
她的父母是真的父母嘛?
她……她真的是人么……
突然,高靖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她……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是魔鬼!”高靖癫狂地挣扎着,哭嚎着,“放开我,是她害了我!是她害了我!她诅咒了我!她是女巫!是魔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临刑时的人胡言乱语、大吼大叫,执行人员早都见怪不怪了,他打开了注射泵机。
“放开我,她不是人,她……她……”他躺在那,突然心里涌上了巨大的不舍与痛苦,不管心中如何惊惧,他还是爱着她的,如果他早知道,她就是她的话……
咆哮变成了低吟与呜咽:“呜呜……秋也,对不起……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不要恨我,不要忘了我,好么,秋也……”他呜呜哭泣着,渐渐地不再蠕动了。
直到瞳孔扩散的一瞬,他仍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是报应么……
他带着对她的爱与恨永远闭上了眼睛。
~
下雪了。
李秋也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天上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鹅毛似的,又轻又软,地上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
一辆商务奔驰旁边,保姆小宋并两个保镖正在等她。
见她出来,小宋忙上前来给她披上羊绒风衣:“太太,下雪了,真难得一见。”
“嗯……”她的脸色和雪似的白,一对儿微微发红的眼眸水波潋滟,望着天空。
“高先生他……”小宋试探着问道。
“死了。”
话音落下,一滴眼泪还是没有控制住,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明明不爱他,却还是莫名其妙为他掉了滴眼泪。
小宋默然,她看着李秋也的神色,似乎是有点伤心的,只得站在那等着她。
李秋也没有伫立太久,便擦了擦眼泪,神色如常道:“你好像有什么别的事要和我说。”
小宋赶紧道,“刚才张妈给我打电话了,说您这边要是完事儿了,晚上六点她要来拿她的东西。”
“随她吧。”她没什么精神地上了车。
“太太,刚宋秘书打电话来说,您之前要求撤回的报纸还是发布了。”她小心把报纸地给她。
李秋也看到报纸封面上被抓拍的自己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即便是如此正式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的艳色。媒体给她的title是,新晋美女富豪。
“Fuck!”她有点生气地随手将它扔去了一边。
“宋秘书说,已经要求报纸赶紧撤回来了,报社那边也正在挨家挨户回收。”
“这有什么用……这是拿我当活靶子么!”她说完,又觉得和一个保姆说这种事全无意义,更何况,就算控制了报纸和媒体,也控制不了网上的悠悠之口,她曝光在大众的视野下,是迟早的事儿。哪怕管的了这一时,也坚持不了太久,于是她对司机道,“先开车去一趟家乐福。”
小宋觉得很奇怪,太太经常去家乐福,但是每次去了,什么也不买,就又空手出来。她暗暗嘀咕,这或许是有钱人的什么怪癖吧……
~
黑暗的房间,男人正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或许,只有他自己觉得是艺术品。躺在钢丝床上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曾经美丽的眼睛只剩下了两个空洞。男人的嘴里慢条斯理地在嚼着什么,红色的血泡在他的唇间翻滚,等他吞咽完毕,这才拿出一卷红色的胶带来,贴在了她嘴上。
贴成了一个十字。
黑洞洞的,涌血的眼睛,加上那鲜红的十字,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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