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想法过于极端,但西王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西王母叹息:“你母亲既然把你交托给我,我就绝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我严格管束你是为了你好,像你小时候那样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岂不是白白浪费羲和和帝俊给你的天赋?如果当初他们对你严格一点,教你读书明事理,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但我并没有想过杀了你,若我有此心,放任你寻欢作乐、不思进取就行了,何必费心费力教导你?我终究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活下去。”
是啊,羲九歌刚醒来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如果西王母真的不喜欢她,直接捧杀就好了,没必要逼她学这么多东西。
如今羲九歌仙术、神术双修,阵法符药几乎全会,实力在同辈之中无敌手。昊天塔内众人看到了幻境也不敢对羲九歌发难,除了畏惧白帝和昆仑山的权势,也是害怕羲九歌的实力。
羲九歌说:“您想让我活下去,那就说明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
西王母叹气:“你没有见过你入魔时的样子,六亲不认,火染天空,连羲和都制不住你,他们防备你在所难免。但五帝既然册封你为神女,联手压下过去的事,便说明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不动情,不妄为,便能长长久久活着。”
“不动情。”羲九歌慢慢重复这几个字,说,“王母,您知道没有感情是什么滋味吗?像一个盲人、聋子置于闹市,明明感觉到身边都是人,自己却空空落落、无处可去。让我没有感情活下去,与杀了我何异?”
“但你至少活着。”西王母带上了严厉之色,呵道,“我知你下凡后动了心,和那个魔子结为夫妻,回到天界后竟还执迷不悟,想和他再续前缘。但他心机深沉,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意来接近你?如今他已如愿被册为太子,你没了利用价值,他焉会放弃大好前程来娶你?”
羲九歌下意识替黎寒光反驳:“他不会这么做。”
“可他已经这么做了。”西王母说,“黄帝那边已经传来风声,这次册位大典会同时宣布太子妃和侧妃,他要娶神农氏的嫡传女子,连西陵氏都只能做侧。你要怎么办?自降身价和神农氏争夺太子妃,然后和一宫殿莺莺燕燕争宠?还是打上门,当着全天界的面将新郎抢走,绑回昆仑山入赘?”
羲九歌想了想,竟然觉得第二种办法还挺可行。羲九歌知道这些感情西王母不会懂,却还是坚持说:“他不会。”
“够了。”西王母冷着脸,斥道,“你曾经就因为感情用事导致酿成大祸,如今你已死了一回,竟还想重蹈覆辙?你休息几日,等过几天入瑶池洗情吧。你自己断不了,就只能用瑶池水帮你断。”
羲九歌听到心中一惊,立刻感到一股刺痛从心口迸发出来:“不行!”
“你还执迷不悟!”西王母斥责道,“情之一字虚无缥缈,竟比你身家性命、多年修炼还重要吗?我意已决,此事不行也得行。”
羲九歌明明记得白帝说过,瑶池水对神躯无用,根本无法清除神的感情和记忆,为何西王母要让她进瑶池水中洗情?西王母敢这样强硬,那便是拿准了对她有效。
羲九歌光想到这种可能,心就剧烈地痛起来。隐约地,她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心口那个地方传来惊涛骇浪一样的痛感,霎间将她淹没。
西王母看到羲九歌表情不对,拧着眉问:“九歌,你怎么了?”
羲九歌连站立都维持不住,捂着心口跌倒在地。西王母脸色变了,立刻打出一道灵气,顺着她经脉查看,随即脸色大变:“不好,你的心碎了!”
羲九歌心想,现实又不是话本,心怎么会碎呢?随后胸腔内传来什么东西扎入心脉的感觉,羲九歌才木然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她的心真的会碎。
她的心在上古被大羿一箭射穿,如今放置在她胸腔的,只是一块石头。
一颗石头心,当然会碎。
羲九歌失去意识前,听到西王母厉着声音大喊:“快去青帝宫,请女娲娘娘。”
・
黎寒光停在黑水边,这里已经是极北,前方再无陆地,雷云下暗海波涛涌动,一道结界横空而起,将里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那就是魔界屏障,困了魔族万年之久的东西。
魔界结界自降下以来,只开放过一次,那就是黎寒光和常雎去往天界为质,天界将结界开放一条小缝,重兵把守,严密防范,亲自将他们两人带上北天宫。
天界如此防范魔族,当然不可能让黎寒光看到打开结界的办法,但这些年黎寒光在天界多方打探,还是打听到结界控制之法了。
魔界是最重要的流放之地,天宫十分重视,唯有集齐两方天帝玺,同时放在阵法台上,输入特定的指令才能打开结界。黎寒光没有天帝玺,但他有轩辕剑和射日弓,完全破除结界不可能,也没必要,但在阵法薄弱处划开一条缝,短期内供他自己出入,却不成问题。
黎寒光腾空飞起,踏过滔滔黑浪,很快就停在结界前。他在魔界观察了许多年,早就知道哪里的结界最弱,黎寒光将法力注入轩辕剑中,剑身上飞快结了冰霜。黎寒光不偏不倚用剑刃划了条线,剑尖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黎寒光毫不犹豫,化作遁光钻入细缝,朝魔界诸岛飞去。
轩辕剑是华族镇界之宝,让黎寒光带去昊天塔实乃无奈之举,但黎寒光从来不是个客气的人,进了他手的东西,就别想拿回去了。
黎寒光和黄帝拉扯许久,无论黄帝怎么暗示,他都装聋作哑当听不懂,逼急了黎寒光就使出万能伎俩――装病。黄帝实在没办法,他堂堂天帝,总不能拉下脸硬抢吧?反正也要册封黎寒光为太子,轩辕剑迟早都是他的,黄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算了。
粗粗数一数,黎寒光如今的神武已有轩辕剑、射日弓、盘古斧,无论远攻近战都有趁手的武器,只待他将混沌之力研究清楚,就可以开战了。
黎寒光径直去了九黎族的领地。一别多年,旧地风景如故,还是这样冷漠阴沉,惹人生厌。黎寒光最先去了后山,果然,被烧焦的山头还没有恢复生机,黎寒光给古树松了土,浇了水,才不紧不慢往山下走去。
他登岛时故意没收敛气息,想来,那些人已经接到消息了。希望他们人都到齐了,省得他一个个找,他还要早点回去找羲九歌“寻庇佑”。
九黎族寨内,众人已齐聚一堂。黎衡皱着眉,说:“有人冲破结界进来了。”
众人听了一惊:“是谁?”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魔族想要突破结界,强攻智取,歪门邪道,各种办法他们都试过,但没人能成功。如今,竟突然闯入一个外来者。
他是谁?为什么要进魔界?
黎璇沉着脸问:“来者何人,查清楚了吗?”
黎衡摇头:“没有。他法力高深,神出鬼没,我们的人想要跟上却被他甩开了。能有这么高的修为,此人在外界也绝非无名之辈,魔界既无灵草也无法宝,他来魔界做什么?”
黎璇拧着眉,感觉到棘手。魔界根本没有对方能看得上眼的资源,如果他不图财,那就是图人了?
黎璇问:“此人具体是什么模样?”
黎衡根据手下的禀报,回道:“岸边放哨的人说他身法诡谲,神出鬼没,使用寒性法术,修为深不可测。奇怪的是他来魔界却穿着一身白衣,要不是如此,哨兵也没法一眼就看到他。他飞得很快,哨兵没看清楚,不过感觉长相应当不错。”
黎璇听到黎衡的描述,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奇怪感。她怎么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黎璇一时没想明白,沉着脸下令道:“敢在魔界穿白衣,可见此人自负功高,心存挑衅,恐非善类。”
议事厅外传来极轻的一声笑,随即,一股清寒之气席卷大堂,伴随着一道冰玉相击般的声音:“背后说人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
黎璇、黎衡等人悚然一惊。这可是他们议事重地,把守重重,这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
所有人惊得站起身来,魔界潮湿的空气接触到寒冷,凝结成细细的霜,冷雾缭绕之下,一个白色身影缓慢浮现。
黎衡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人。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哨兵说的不错,此人相貌确实极佳。然后才是忌惮,冷声问:“阁下何人,来我九黎族有何贵干?”
白雾中的人身形修长,姿容绝艳,他双手环臂,对这些人歪头笑了笑,说:“真是遗憾,母亲和舅舅竟然不认得我了吗?”
黎璇瞪大眼睛,终于明白那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他,他竟然是……
黎衡也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了,九黎族流落在外的只有寥寥几人,称他为舅舅的就只有那一个了。黎衡的脸色显著冷下来,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须臾之间,态度天差地别。黎寒光不介意黎璇、黎衡等人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欢迎,他闲庭信步迈入议事厅,悠然找了个座位坐下:“当年蚩尤威震天下,如今他的后人却像蚯蚓一样蜷缩在阴暗中,实在让人唏嘘。”
黎寒光和常隐之女常雎被送往天界为质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们走了这才几年,黎寒光的修为就突飞猛进,身上威压深不见底,可见在天界获得了大机缘。他一个魔界质子,若没有靠山资助,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多修炼物资呢?想必,他还是认了那个人为父。
黎衡自然认为是黎寒光发达了,故意回来羞辱他们。黎衡脸上铁青,不客气道:“你是来取笑我们的吗?那你就要失望了,你根本不配姓黎,是生是死都和九黎族没有关系。你愿意捧着那个渣滓,我们却不稀罕,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黎寒光挑挑眉,说:“若我不出去,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你!”
黎衡大怒,黎寒光却不为所动。他单臂支在座椅上,轻轻拂了拂衣袖,姿态从容闲适,完全不把对面的人当威胁。
换成别人,敢这样藐视黎家,黎衡早就打上去了。然而面对黎寒光,黎衡却不敢贸然出手,他有预感,他可能不及这位年轻的外甥。
黎璇板着脸,冷冷呵止这场闹剧:“够了。不知道该叫你黎寒光还是姬寒光,但我魔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若你只是来耀武扬威,那就可以走了。”
黎璇开口,黎寒光终于肯抬头,正视面前这些人:“我也不知道该称呼您为什么,暂且叫黎族长吧。我此行来魔界有两件事,一是来给童年庇佑过我的古树浇水,二,是来和族长做个交易。”
黎璇皮笑肉不笑嗤了声,显然并不当真:“交易?你在天界都是个质子,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做交易?”
黎寒光没有解释,只是拿出轩辕剑,放在旁边的桌案上。
九黎族对这柄剑实在太熟悉了,黎璇、黎衡等表情都变了,看向黎寒光的目光瞬间充满杀意:“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来和诸位做个交易而已。”黎寒光坐在深黑色木椅上,身姿挺拔,姿态从容,说,“如你们所知,我在天界为质,但我遇到点麻烦,需要一支亲信队伍,可惜天界那些世家太过傲慢,我不想和他们合作,便想到了以善战闻名的九黎族。我们只谈利益,不问前尘,明明白白做笔交易,你们帮我起兵,我帮你们离开魔界,如何?”
黎寒光没有刻意展示,但他的话中透露出许多消息。比如,他已经拿到了黄帝视为命脉的轩辕剑,还提到了起兵。
什么人需要起兵呢?
黎衡和黎璇对视一眼,警惕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现在还姓黎,只有我有能力带你们离开魔界,恢复战神后裔的荣光。”黎寒光说,“实不相瞒,黄帝想封我为太子,这柄剑就是信物。但他还塞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我不想娶,便索性起兵,自立为帝,用不着他来册封。”
黎衡眼角抽了抽,显然没法相信这个离谱的理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还不够吗?”黎寒光说,“我不能和心爱之人相见,却要和一堆莫名其妙的女人扯上关系,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黎寒光自从进来后一直淡定从容,游刃有余,这说明他实力强大,以及不在意屋中之人。可是他提起心爱之人时,眉宇间却现出一股杀气,只有非常重要的人,才能这般牵动他心绪。
黎璇看着面前容色出奇优越的白衣男子,心中百味杂陈。仿佛昨日他还是一个弱得睁不开眼睛的婴儿,一眨眼他便长成连黎璇都要忌惮的强大存在,并且有了心爱之人。
他仿佛总是这样,没出生时和母亲作对,无论怎么样都不肯流产;出生后和命运作对,无论经历什么都不肯死去;如今又和他的父族作对,只为和他的心爱之人在一起。
黎璇不可控制地生出些许柔软、愧疚、酸楚,但她看到他和那家人越来越相似的气质神态,又硬生生将那些情绪压下。黎璇继续硬着心肠问:“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黎寒光轻轻笑了声,知道黎璇怀疑他和黄帝勾结,故意给九黎族下套。黎寒光不屑于解释,他收起轩辕剑,只留下一句话:“我心爱之人是羲九歌,帝俊和羲和之女。”
黎寒光走后,黎衡看向黎璇,问:“姐姐,刚才他说的话,你怎么看?”
黎璇默然不语。黎寒光确实切中了九黎族的痛处,他们太想离开魔界了,哪怕流血也在所不惜。和黎寒光合作,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可是,黎寒光话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对他寄予厚望的黄帝,做自毁前程之事吗?一旦他这样做了,他就是全天界的公敌,再无回头之路。
黎璇没法想象她怀胎三年才辛苦生下的孩子竟如此没出息,但回想她当年的表现,又无话可说。
她当年比他还要为爱疯狂,不顾一切。没想到他别的不像她,这股疯狂劲倒像了个十成十。
黎璇暗暗叹了一声,说:“最近你跟着他,看看他在附近做什么。到底是真心借兵还是假意做局,细节处骗不了人。”
黎衡应是。他顿了顿,问:“姐姐,帝俊和羲和的女儿是谁?”
黎衡没法想象竟然有男子仅是因为不喜欢家族给他安排的正妃侧妃,就要起兵造反。这种美事其他男人只会顺水推舟,黎寒光为何不愿意?
黎璇摇头不语。黎衡出生的晚,没赶上大神们的争锋,黎璇却多少知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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