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该把东西烧掉了,这好歹是父母的念想。羲九歌正要让侍女将火熄灭,忽然背后传来呼唤声:“明净神女?”
是姜榆罔身边的侍从,羲九歌赶紧回去:“我在这里。”
她看到姜榆罔的脸色,已经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动了动唇,最终只能苍白地安慰:“节哀顺变。”
姜榆罔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羲九歌怕姜榆罔再发病,赶紧让侍从扶姜榆罔回去。
一大群人簇拥着姜榆罔,侍卫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小侍女烧火盆,怕惊扰了姜榆罔,忙呵斥道:“谁让你在这里烧东西的?呛到了太子,你该当何罪?”
小侍女一边请罪,一边赶紧抱着火盆跑远。小侍女刚转身不久,姜榆罔就在护卫的簇拥下经过。他扫到有人背着他跑,皱眉问:“那是何人?”
刚才赶人的侍卫连忙解释:“只是一个打杂的小侍女,偷偷在这里烧东西,被卑职赶走了。区区宫人而已,不值一提。”
姜榆罔脸色还是沉着,说:“让她转过身来。”
侍女僵硬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吓得都不会眨了。侍卫想要将侍女押过来,被姜榆罔抬手止住:“算了,既然不是细作混入,就不要为难她了。但船上不许有明火,以后,不得让她再烧东西。”
侍卫抱拳应是,小侍女也赶紧谢恩。她双手还端着火盆,手足无措的样子狼狈极了,姜榆罔不想和一个小侍女为难,便没有再停留,继续朝前走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过去后,侍女才终于松了口气。她低头,看到那堆衣物烧的只剩下一个帕子角,上面的桑叶针脚严密,鲜艳如昨。她将帕子拨到火中心,嗔怪道:“都怪你,害我差点被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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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死后,姜榆罔消沉了很久。但赤帝还生死未卜,整个南天界都等着他出主意,姜榆罔强行打起精神,写了一份长长的敕书,盖上赤帝太子官印,发往四海八荒。
许多信件被拦截了,但依然有一些闪着明红色图腾的传讯符冲破阻拦,送到各世家手中。
在信中,姜榆罔详细说明了那日他在青帝宫中看到的、遭遇的事情,为明净神女羲九歌、黄帝太子黎寒光正名,并号召四海英豪,共同举兵,营救被围困的青、黄、赤、玄四帝。
这一份敕书非同小可,立刻在天界激起千层浪。无论众神仙信不信,五位天帝进入东天宫后确实再也没有出来过,众神不得不怀疑,五帝现在还活着吗?
各界明显骚乱起来,大争之世,能者居之,如果五帝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谁说他们就不能成为下一个天帝?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姬少虞这边却是焦头烂额,糟糕透顶。
姜榆罔的敕书发出来后,姬少虞立刻就怒斥这是无稽之谈,定是姜榆罔和黎寒光勾结,意图颠覆天界。然而他死不承认,却架不住下方士兵相信。
这阵风在军营中越刮越大,最后,前线所有兵卒都知道姬少虞欺君灭祖,背叛了黄帝和玄帝。
姬少虞人心大失,别说东天界、中天界的天兵天将,连玄宫的人都不追随他了。许多人临阵倒戈投向黎寒光,黎寒光乘胜攻击,一日攻陷十座城池,成功和北方的魔族会师。
姬少虞一路败退,最后退回王都,可是,连玄宫里的人也不肯听他调遣。
替姬少虞办事没名又没利,他们为什么要去前线送死?许多人阳奉阴违,一转身就卷了玄宫里的财宝跑路。
玄后女禄在听说魔界结界破裂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如今魔族兵临城下,她彻底疯了,整日神神叨叨念叨:“她回来了,她没死,她又回来了!她的儿子来杀我了!”
姬少虞被玄后闹得不堪其扰,只能让仙娥将玄后关在宫殿里。黄昏时分,他独自登上城墙,看到外面黑云摧城,战旗连绵,写着“黎”字的旗帜高高挂起,在风中猎猎招展。
姬少虞想,当年涿鹿大战时,曾祖看到的景象也是这样的吧。
时隔多年,九黎族这个名字再次响彻九州,所有上过战场的人,都无法忘却九黎族冲锋陷阵的姿态,回来后不知有多少人留下梦魇。
难怪能将黄帝的军队打得九战九败,战神之名名不虚传。
蚩尤死去多年,却以另一种方式将阴影笼罩在众神族头上。
姬少虞看着外面乌云一样的军队,已提不起对战之心。他的军队再骁勇,指挥再精妙,还能比过当年的黄帝吗?曾祖都打不赢的怪物,姬少虞怎么可能?
姬少虞想到万年前祖父获胜是靠杀死了蚩尤,将蚩尤的头颅高高悬挂在战旗上,对面军心大乱,溃不成军,这才在最后关头扭转了局势。或许,姬少虞也可以效仿。
只要杀了黎寒光,外面所谓联军立刻做鸟兽散。如果没有黎寒光,魔族还有什么理由踏足神族的地盘,羲九歌、姜榆罔还有什么立场向着魔界?
只要杀了黎寒光。
姬少虞眼中红芒亮起,将眼珠完全浸成暗红色。他需要力量,只要他获得强大的力量,反对他的人会全部投诚,离开他的人会主动回来,天下万民无论神魔,都将匍匐在他脚下称臣,他会一统天界,从此权力、名誉、美人尽在掌中。如果还有东西敢碍他的眼,杀掉就好了。
姬少虞抬眼,看向天际阴晦肃杀的落日,自然而然想起一个助力。
真正掌握世间无上神通的奇迹――魔柱。
第127章 负心郎
落日熔金,暮云如瀑。柯凡跪坐在静室内,平静等待自己的命运。
吱呀一声,名贵的木门被推开,阳光从身后洒落,又很快归于沉寂。
柯凡依然静静坐着,都没有回头看。背后传来蓐收威严沉重的声音:“柯氏,你可知错?”
从养女到儿媳,她在蓐家侍奉了几十年,竟然连名字都不配有。柯凡垂下眼眸,平静说:“不知我犯了何错?”
“勾结外人,欺骗蓐家,放跑了要犯,甚至临到最后关头,你都在替那些逃犯打掩护。这些年我蓐家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柯凡长呼一口气,说:“我知道蓐家对我仁至义尽,也知道我配不上蓐钺。但我的命是神女救下来的,但凡还有良心,就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我无话可辩,任凭家主惩罚。”
蓐钺跟在蓐收身后,终于忍不住了,近乎哀求地说道:“阿凡,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我们青梅竹马,如今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你就不替我们的家想一想吗?我们约定好的那些地方还没有去,孩子的名字也没有取好,你当真如此狠心,为了外人,什么都不顾了吗?”
柯凡沉默了,她能对着蓐收不卑不亢,但面对自己的夫君,她实在无法狠下心。柯凡不知不觉攥紧手指:“钺哥……”
蓐收不慌不忙踱到前方,说道:“你坏了陛下的大计,要不是蓐钺为你求情,你哪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看在你是蓐家妇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你给神女写信,请神女回西天界来,你之前的错我们既往不咎。”
蓐收说得含蓄,但柯凡听懂了。与其说“请”羲九歌回西天界,不如说骗。
柯凡为了替姜榆罔引开追兵而被关押,如果她写信求助,羲九歌绝不会坐视不理。蓐收想让柯凡里应外合,骗羲九歌出现。
柯凡沉默,蓐收慢慢加重筹码:“如今天界纷争四起,等候真正的英主。白帝陛下雄才大略,唯有陛下才能统一三界,结束乱局。日后陛下统治偌大的天界,总需要亲信镇守各地,你投诚陛下,等来日陛下论功行赏,给你和蓐钺封一块领地也不无可能。”
若说先前的条件还带有恐吓意味,现在就裹上了糖衣,以更强势的姿态逼近柯凡。
蓐收也知道柯凡在蓐家过得不开心,蓐钺爱她,蓐家其他人却不爱,来往女眷都是血统高贵、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凭什么和一个贫穷卑贱的神凡混血平起平坐?
仅提蓐家可能对柯凡没那么大吸引力,但如果再加上爱情、自由和前程呢?
如果她和蓐钺分出去单过,到时候她就是说一不二的领主夫人,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看人脸色,一辈子享无边富贵,受万人追捧。普通神民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柯凡见识过顶尖富贵,她会明白的。
蓐钺紧盯着她,目光中是无声的祈求。蓐收缓慢在前方踱步,脚步声如沉闷的鼓点,一下下击入柯凡心里:“你想好了吗?”
“爱人在侧,安宁自由,听着就让人向往。”柯凡敛眸看向自己指尖,平淡说,“但我只是一介凡人,所谓钟鸣鼎食,所谓锦衣华服,所谓权势地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呢。家主的要求,恕我做不到。”
蓐收有些意外,他以为柯凡沉默是犹豫,没想到她竟敢拒绝。蓐收不悦地竖起眉,身上威压毕现:“你当真觉得蓐家不会动你吗?”
柯凡极轻地笑了声,说:“我有自知之明,反倒是你们,认为一个血统高贵的世家女哪怕落难也能保持风骨,不坠其祖之志;而一个凡女落入权贵之家后就会变得虚荣自私,为了留住这一切无所不为。你们何其狂妄,而我偏要告诉你们,我虽然没有家世、没有钱财、没有天赋,在你们看来一无是处,可我并不低贱。我的心独一无二,远非任何计谋能算计,白帝也好,家主也罢,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损人利己的事我不会做的。”
蓐收的脸色彻底阴下来:“你执意如此?”
柯凡静静垂手空拜:“请家主成全。”
“好。”蓐收点头,大手一挥,从袖中甩出来一杯酒和一支笔,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识抬举,那就饮下这杯酒吧。提前告诉你,这是用毒性最烈的鸩鸟羽毛炮制千年而成,喝下去后所有被灵气滋润过的地方都会撕裂,五脏六腑会被捣成烂泥。你既然背叛了蓐家,那这些年你在蓐家吃下的每一颗灵药、吸收的每一寸灵脉,都该剥离出来。”
柯凡自小体弱,吃药好比家常便饭。越多病的身子越怕死怕痛,柯凡都能想象到这杯酒喝下去该多么痛苦。
她脸色白了,蓐钺没想到父亲竟然这样绝情,连忙重重跪下,不断叩首求情:“父亲,求您饶过她吧。她犯的错,我愿意替她受罚。”
柯凡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她都不敢看蓐钺,她怕一看到他,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溃散了。柯凡撇过脸,狠狠心一把夺过酒樽,就要仰头饮尽。蓐钺大惊失色,慌忙握住她的手:“阿凡,你做什么!”
柯凡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几乎肝肠寸断。可是,柯凡还是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说:“钺哥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能替的。”
柯凡手指纤细瘦弱,力气和蓐钺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蓐钺却拦不住她,只能绝望地、无能为力地看着她推开他的手,离开他,选择死亡。
酒樽中水影晃动,隐约映出两人的轮廓。柯凡被蓐钺眼中的哀痛刺伤,她垂下眼睛,一滴泪从腮边划过,滴答一声坠入酒水,打碎了两人的倒影:“对不起,钺哥哥。门第不同,终究无法相爱。下一世,你还是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吧,你轻松些,她也能活得快乐些。”
说完,柯凡屏住呼吸,一口将毒酒倒入喉咙。
身后很快失去动静,蓐收耐心也终于告罄。他大发慈悲,这个凡人却不识好歹。她也不想想,要不是白帝为了留一个把柄挟制明净神女,她怎么配进入蓐家大门,嫁给蓐钺?这样低劣的血统,即便做妾都是玷污蓐家古神血脉。
如果柯凡识趣,蓐收还能继续容忍。反正柯凡活不长,等她死后让蓐钺迎娶真正的神族贵女,也算将一切扳回正轨。但柯凡却不肯配合,既然如此,那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蓐收今日浪费了许多时间,他不耐烦地转身,却发现本该痛苦而死的柯凡表情还算平静,蓐钺却捂着腹部,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断掉落。蓐收大吃一惊,立马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阿钺,你做了什么?”
因为痛,蓐钺已无法保持仪态,长袖被地上的酒樽勾住,卷起一大截,露出下面青紫交错的红痕。这些痕迹新旧都有,看得出来执鞭的人很生气,下手并没有吝啬力气。
从柯凡被发现后,蓐钺就一直在求情,然而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父亲都不肯改变主意。蓐钺没办法,只能用最后一招。
早在之前,蓐钺就悄悄给柯凡用了同命咒。柯凡出生在画像中,从小体弱多病,因为神力不纯粹,她比同龄神族短命很多。柯凡因为这个原因拒绝了他很久,哪怕成婚后,夜深人静时柯凡也在暗自神伤。
没有谁愿意看到爱人年轻俊美如少年,而自己却老态龙钟,鹤发鸡皮。蓐钺无法改变她的出身和血统,只能在自己和她身上系了同命咒。
此咒一旦种下无法解除,除非施咒主人身死。主客双方会共享寿命,客体受到的任何伤害、痛苦都会转移到主体身上,一旦客方死亡,施咒主人也会受反噬而死。
刚才毒酒发作,柯凡没受什么罪就昏迷了,而蓐钺却要忍受被腐蚀灵气的痛苦。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艰难道:“父亲,她从不在乎蓐家的名望富贵,是我强留她在我身边。一直以来都是我强求,该罚的人是我。”
蓐收看到蓐钺脖颈上隐约出现的咒纹,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愕然而不解,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半神半凡女子,这样的女子挥挥手就能砸死一片,蓐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蓐收恨蓐钺不争气,然而再生气,他总不能真看着自己的儿子死。蓐收长叹一口气,恨恨道:“真是糊涂!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的天赋和寿命,就是让你这样糟蹋的吗?”
蓐钺不知道日后他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他的思绪无比清晰:“父亲,若您还想留儿子一命,就饶过她,放她去人间吧。她活着,儿子才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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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界以姜榆罔污蔑白帝、挟持明净神女为由向南方开战,而南天界同样指责西天界迫害他们的太子姜榆罔,外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负了谁,总之,西、南两界开战了。
其实神农氏也是赶鸭子上架,赤帝生死不明,祝英死于阵前,姜榆罔差点被害,这口气如果南天界还能忍,那就真不怪别人在他们脸上踩了。
姜榆罔刚刚回宫,身体还没养好就匆忙应战。而西天界却是厉兵秣马,来势汹汹,两兵刚一交战,局势就呈现出一面倒,白军以破竹之势朝南方推进。
姜榆罔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一睁眼就是公文战报。连轴转才几天,姜榆罔的身体就受不住了,他正忍着头疼,侍从禀报说明净神女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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