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坐下,本来打算喝茶,听到这话动作诡异地停住,抬眸默默看他。黎寒光对着羲九歌笑了笑,说:“这也是一种人生追求啊。”
羲九歌把黎寒光沏的茶放回桌上,这茶她是喝不下去了。她顿了顿,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想做小白脸。”
“怎么,神女愿意养我吗?”
“我没这种爱好,但我认识不少爱美的贵女,倒可以帮你引荐。”
“三界哪位贵女能比神女身份更高、财力更厚、名声更显赫?人生在世不能没有追求,要傍就傍最有权势的女性长辈,神女,你说呢?”
黎寒光尤其加重了“女性长辈”这几个字,听起来格外阴阳怪气。羲九歌被恶心地坐不住,她皱着眉起身,怒视黎寒光道:“你就这么没骨气?你好歹是……”
黎寒光含笑看着她,他容貌清绝,眼睛黑濯,这样含笑看人的模样,像极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我好歹是什么?”
羲九歌语塞,她其实想说你好歹是未来妄图统一天界的乱臣贼子,给乱臣留点脸吧。但现在他还没有发迹,仅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想靠脸吃饭、以色侍人,似乎也不能说什么。
羲九歌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恶心了还不能骂的憋屈感,她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随便你。我现在还没找到出去的办法,需要在这里暂留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惹事,一切按照他们城中的规矩办。昨日路人说了,在永安城定居要去圣府登记,今日我们去一趟圣府,登记名籍,顺便领一份差事。”
“这个天下都是公有了,为什么还要当差。”黎寒光说,“神女,你和圣府说我病了,无法出门做工,但饭还可以正常吃,可以吗?”
羲九歌忍无可忍,回眸冷冷瞪他:“勤劳勇敢也是圣府要求的美德之一,你再这样好吃懒做,肯定会被圣使当恶人处决掉。”
黎寒光遗憾地站起身:“好吧,那我随你走一趟。”
羲九歌站在门前,她正要开门,木门压上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羲九歌回头,看到黎寒光站在她身后,单臂撑门,垂眸盯着她道:“神女,出了这道门,我们就是夫妻。”
这些事昨夜他们就商谈过了,羲九歌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拿出来重复:“我知道。”
“既然是夫妻,再用神女、少司幽这些称呼就露馅了。我们两人的姓氏都比较特殊,难不保这幅画中有其他人,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所以,在外时我们互称名字,如何?”
羲九歌觉得这话有理,平静点头:“好。”
黎寒光试着道:“九歌?”
“寒光。”
黎寒光暗暗叹了口气,太难了,他说了足足三次,她终于肯用名字称呼他了。黎寒光松开手,顺势帮羲九歌开门,说:“昨夜我想了想,觉得留在圣府最好。九歌,你觉得呢?”
羲九歌也抱有同样的打算,这个画中世界不以血统、强弱维系,那圣府所谓的“圣”就很重要。圣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道的使者,在人间所作所为皆是贯彻天的旨意,那谁是天呢?
羲九歌隐约感觉,要想离开这幅画,或许要从天入手。永安城其他职位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螺丝钉,想破解天道的秘密,最好留在圣府,就近打探。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昨夜下了雨,路上还有浅浅的积水,此时一轮朝阳从东方升起,给石板镀上粼粼金光。
羲九歌踏着金芒,下意识伸手去抚摸阳光。然而这次,温暖并不会往她身体里奔涌,阳光浮在她手掌上,像一盏纸做的灯笼,没有丝毫温度。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美好,但每当太阳升起,苍白无力的阳光就会提醒羲九歌,这是假的。
羲九歌和黎寒光到圣府后,按照先前对好的说辞登记名册。由于他们两人到底是“兄妹”还是“祖孙”掰扯不清楚,只能各退一步,称他们先前不认识,相遇后一见倾心,结为夫妻,两人四处游历,进入永安城后喜欢这里的风景,打算在此定居。
羲九歌目睹一位穿着白衣的圣官在名册上记了他们两人的名字、住址、年龄,锁入盒子中,拿到后堂归档。羲九歌暗暗记着户籍所放位置,她正在犹豫如何开口留在圣府,就听到身边人旁若无人地和圣官攀谈起来。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永安城,说了好一通对圣使的敬仰,最后,一脸诚恳地说他很喜欢永安城,想要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他愿意留在圣府,帮助更多的人。
羲九歌默然看着他。说真的,要不是不久前黎寒光还大言不惭想躺在府里骗吃骗喝,羲九歌都要信了。他像是天生知道怎么讨人欢心,总能表现出对方最喜欢的模样。
羲九歌突然庆幸是她和黎寒光一起进入石画。要不是有她约束,以黎寒光的道德水准,他在画中绝对是一匹混入羊群的狼,能把这群善良淳朴的人骗得团团转。说不定等他混成圣使,周围人还坚信他是个好人呢。
最后,圣官被黎寒光说得十分感动,当即表示抄录员还有两个空缺,正好让他们补上,并且亲自带他们去后殿。
羲九歌默默跟在后面,突然明白前世他们为什么被骗了一千年了。
圣官把他们送到后殿,为他们安置座椅笔墨,把一切都安顿好后才离开。抄录员顾名思义,负责抄各种文书、契约,工作简单但十分繁忙。羲九歌刚坐下不久,就被繁杂的纸张淹没了。
圣官走后,后殿陷入安静。羲九歌整整齐齐抄完两份契约,她放在另一端,刚要去拿新的一份,就听到黎寒光说:“他们已经走了,没人看着,还这么认真做什么。休息一会吧。”
黎寒光在周围施了隔音术,如果有人靠近他会第一时间发现。有了法术护持,他开始光明正大偷懒,连抄书的模样都不愿意装了。
羲九歌眉毛拧起,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做事,难道只是表演给人看的吗?”
“对啊。”黎寒光坦荡道,“反正无论做多少,最后成果都是公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努力?随便拖一拖时间,混到散衙就行了。”
羲九歌第一次见到滥竽充数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不由嫌弃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身陷画中,外界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每多耽搁一会岁考成绩都会落后。你这样糊弄,对得起你的队友吗?”
黎寒光挑挑眉,泰然说:“反正你和我又不在一队,你的成绩关我什么事?”
羲九歌一时竟哑口无言。她被气到了,转身冷着脸抄书,一个眼神都不想搭理他。
黎寒光光明正大偷懒,他随意转着笔杆,悠悠道:“歇一会吧,又不给你发酬劳,这么认真做什么。”
羲九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黎寒光又问:“你这么认真完成任务,莫非,想留下来当圣使?”
“我要是成为圣使,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拉出去烧了。”
黎寒光轻笑一声:“多谢认可。所以,你当真想在圣府扎根了?”
羲九歌写完新的一张,摊平放到旁边,淡淡说:“今日圣官给我们登记时,我隐约在册子上瞥到了熟悉的名字。除了我们,还有神族在永安城,我要尽快获得圣府中人的信任,拿到籍贯名册,找到失踪的神族。”
他们这行任务是寻找神族失踪的真相,出发前,羲九歌曾拿到一张所有失踪神族的名单,上面记载了他们的生平信息,其中一个名字,就出在了今日永安城登记册上。
黎寒光意外,在他演戏时,她竟然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黎寒光精神一振,不假思索道:“何必这么麻烦,反正他们这里没锁,我们趁天黑把名册偷出来好了。”
羲九歌沉默半晌,回头,一言难尽地盯着黎寒光:“这个世界人人向善,连对钱财生出占有之心都要自省。而你,偷奸耍滑,谎话连篇,现在,竟然还要做这里第一个小偷?”
黎寒光挑挑眉,失笑道:“或许,我这样的想法,才是世间大多数呢?”
羲九歌收回视线,挺直着腰杆道:“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绝不会同流合污。”
“那可太好了。”黎寒光慢悠悠说,“我本来不知道名册上有失踪的神族,多谢告知。等我把名册偷走,你可就当不了岁考第一了。”
羲九歌气结,猛地回头瞪他:“你……”
自从昨日两人说开后,黎寒光不用再在羲九歌面前装好人,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一旦开始破罐子破摔,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黎寒光含笑,好整以暇看着她:“怎么?”
羲九歌觉得她和黎寒光掉进画里,一定是上天在惩罚她心智不坚。羲九歌冷着脸转身,这回,无论黎寒光再说什么,她都不会搭理了。
羲九歌长这么大一直坚信清者自清,决不能因为环境黑暗就同流合污,但黎寒光说完那些话后,她也抑制不住想撂担子了。
反正都这样了,她还认真什么?另一个人满脑子都是邪门歪道,她继续在这里抄书,会显得很蠢。
而且,偷好像确实要快一点。
两个人相互泄气,终于,熬到了散衙的时候。羲九歌一路上都板着脸,完全不搭理黎寒光。
两人无话,各自回房。夜幕降临,城中灯火逐渐熄灭,永安城陷入沉睡之中。万籁俱寂,这时,院子中传来细微的开门声。
不远处的窗户立刻推开,羲九歌站在窗前,冷冰冰看着外面的人:“你要去做什么?”
黎寒光手放在门上,还没来得及关门。他看着羲九歌捉奸一样的架势,叹气道:“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我只是出来散步。”
“散步?”羲九歌一脸鄙夷,“天都黑了,你出来散步?”
“是啊。”黎寒光觉得自己非常冤枉,“如果我出去偷东西,难道会穿一身白衣吗?”
羲九歌迟疑了一瞬,随即又冷若冰霜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里面穿了夜行衣,故意在这里掩人耳目。”
黎寒光心中奇冤,他兴风作浪时从未失手,难得说实话时,却没人相信他了。黎寒光摊开双袖,道:“你若是不信,那过来检查。”
普通女子听到这里肯定不好意思追究了,但羲九歌哪里是普通女子,她二话不说推门出来,去摸黎寒光身上的衣物。
黎寒光看到她当真上手,也惊讶了一瞬。但他忍住了,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羲九歌翻开他的衣袖,握着他的手腕翻来覆去查看,然后顺着胳膊检查肩膀、胸背,最后在他腰腹,来来回回揉捏。
黎寒光以前在雍天宫时,为了表现自己的淡泊无害,一向穿宽大飘逸的白衣。这次试炼他难得换上了贴身劲装,腰带紧紧束住他的腰身,折出一条紧致流畅的曲线,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修长。羲九歌站在他身前,脸颊只到他肩膀,而她毫无自觉,低着头,认真检查他衣服里面有没有藏暗箭、武器,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羲九歌手指纤长柔软,在他的腰上来回流连,黎寒光喉结动了动,哑着声音说:“现在相信了吗?”
羲九歌收回手,眼睛不由瞥向他衣领,神色中依然带着怀疑。黎寒光注意到她视线的落点,眉心跳了一下,不可思议道:“莫非我只有把衣服脱了,才能证明清白?”
羲九歌慢慢说:“也不能排除你穿了夹层。”
“好。”黎寒光缓慢点了下头,坦然地支着双手,对她挑起单侧眉峰,“你要是有胆量,那就自己来解。”
作者有话说:
淳朴的永安城明日头条:震惊,一对年轻男女竟然在院子中就……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只要团队中有一个人摆烂,那全队都会开摆。
第32章 白月光
他如此挑衅,羲九歌直视着他,道:“你当我不敢吗?”
黎寒光颔首笑了,用眼神示意:“请。”
羲九歌其实没打算做什么,她只是不通情爱,但好歹知道女子大半夜解男子衣襟是不对的。可是黎寒光太嚣张了,羲九歌若是退缩,倒显得她心虚了。
羲九歌遂大大方方上手,剥开黎寒光的衣领。他们两个人一个敢剥,一个敢应,黎寒光不躲,就紧紧盯着她。
羲九歌掀开第一层时就有些退缩了,她感觉到头顶如有实质的视线,硬着头皮又往下剥了几层,一直看到中衣才停下。她尽量坦然地收回手,一脸大公无私道:“好,今夜就算你过关了。”
他的衣领被拨乱,露出下面修长的脖颈、微耸的锁骨。黎寒光慢慢抚平衣领,问:“神女,毫无道理冤枉我,你都不给一个说法吗?”
羲九歌先入为主,这回确实是她错怪他了。是自己有错在先,羲九歌纠结了一小会,就承认了:“是我误会你了,你想怎么办?”
黎寒光拉平最外一层衣服,抬眸,似笑非笑盯着她:“这么晚了神女还不睡,我觉得神女的意图也很可疑。”
羲九歌挑眉,不可思议道:“莫非你还想查我?”
黎寒光笑着看她,不说话。羲九歌的身体僵硬起来,气氛正紧绷时,黎寒光笑了声,说:“逗你的。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无关立场,不论是非,不问因果,只要是她,他就永远选择她。
羲九歌肩膀微微放松,随即脸色更阴沉了:“你敢戏弄我?”
“不敢。”夜风吹来,黎寒光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枚落叶,说,“夜深了,回去睡吧。”
羲九歌慢慢走了两步,回头,目光中充满了疑虑。黎寒光笑了笑,说:“说了不会骗你。放心,睡吧。”
他怕她不信,带着调侃意味补充了一句:“哪怕做贼,也要踩点好几天呢。”
其实羲九歌听到他说不会骗她后,就已经相信了,他无需借着开玩笑的名义解释。
他们两人身份悬殊,立场迥异,善恶观、道德观都相差甚远,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当他和她作承诺时,她毫无道理地就信了。
羲九歌最后看了黎寒光一眼,推门入房,当着他的面关门。黎寒光在院子中等了等,没感觉到法力波动。
这里没有门锁,可是,她却没有在自己房门上设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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