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也都觉得张玉寒的新差事不错,接下来的时间里,张玉寒每日上午都会去王府报道两个时辰,下午带着阿才四处逛,算是了解京城风土人情。
小胖墩是三皇子的嫡幼子,全名叫岳维璟,今年十岁,第二日见着张玉寒就好奇问他是不是跟他父王早就认识了。
张玉寒就把之前北阳关的事情说了说,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第一次杀人都在这里,哪怕他只是简单说几句,岳维璟还是听得惊心动魄。
小孩子总是佩服英雄的,岳维璟此时就道:“我就知道,大家都争着要先生进府教书,先生肯定是个好的。”
张玉寒不跟小孩子掰扯有没有人争和好不好的关系,倒是对自己突然成了王府间的香馍馍的原因挺好奇的。
岳维璟也挺诚实的:“就是为了给岳泽良那小子颜色看看,老早就看他不爽了。”
他解释了一下,张玉寒才知道,燕王是皇上的小弟弟,岳泽良属于宗室近支的皇二代,家里没皇位继承的那种,可偏偏拽得二五八万的,跟他们这些家里有皇位继承的皇三代都有得一比,有事没事就要闹一场。
岳维璟臭着脸道:“去年我没做完夫子布置的课业,被父王骂了一顿,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岳泽良跑到我面前笑话我,话赶话的,就有人说下场比比科举排名。”
“本公子能让岳泽良看笑话吗?必须不能!大家说好瞒着家里去报名,本来成绩出来都是都榜上无名谁也没赢谁,可没想到明堂叔也报名了。”
说到这里,岳维璟便是得意一笑:“燕王府那点事儿谁不知道,看岳泽良不高兴,我就爽了。后来又听说岳泽良打算让先生去燕王府教书,不就是想让先生成了燕王府的夫子后再把明堂叔赶出去吗,不想让他得逞的人多的是,本公子也是见义勇为了。”
“不过先生你也不担心,听说岳泽良被他娘关起来了,燕祖奶奶肯定知道他干得坏事了,我娘都说整个燕王府就燕祖奶奶是个好的,有她在,先生不用担心岳泽良再找明堂叔的麻烦。”
张玉寒这才知道燕王府给他下帖子的原因,心里想着景泽明这辈分还挺高的,不过人缘看来却比亲弟要好,岳维璟一口一个明堂叔,对岳泽良却是连名带姓地叫着。
他问出口,岳维璟道:“我们这群小的跟岳泽良年纪差不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最爱拿辈分说事,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其实好几个小叔叔都挺同情明堂叔的,只是明堂叔很少出来,我们都跟他不熟。”
岳维璟对张玉寒印象还挺好的,还夸他不畏□□匡扶正义是个好人。
张玉寒笑了笑,弄清楚缘由就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打转,开始给岳维璟布置功课。
岳维璟啊地一声惨叫:“先生你知道我上个夫子是怎么失去我的吗,就是布置太多课业我做不完,我父王一生气他就被换掉了。”
这事张玉寒也听三皇子说过这事,是这小子跟人处不来故意给人下套呢。
三皇子也知道儿子不厚道,可铁打的亲儿子,流水的夫子,哪怕名师大儒,没能让岳维璟喜欢上,就是夫子的错。
当然三皇子说得挺隐晦的,张玉寒却意会得很快,也明白过来自个雀屏中选的原因在岳维璟身上。
岳维璟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张玉寒:“先生,你看我也不指着功名过日子,我父王对我的要求就是能读书写字,您稍微放放水,咱俩日子都好过。”
张玉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跟你不同,我是指着功名过日子的,殿下给我下了不少要求,得罪你父王我就得收拾包袱走人,我还指着三殿下以后能给我一点助力呢,你说我是个好人,那你能为好人做点贡献不?”
岳维璟噎了一下。
张玉寒继续道:“你家明堂叔还在我那里住着,没你父王罩着,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对上燕王府就是螳臂当车,你也不想看到燕王小世子小人得志吧?”
岳维璟嘀嘀咕咕的,最终还是认命拿起毛笔。
“想开点,你这是为正义而读书。”
张玉寒坐在宽椅上一边看邸报一边给岳维璟打气,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头回授课他就只想摸摸岳维璟的底子,得说王府的孩子,打小名师围绕,底子打得还是不错的,一道经义题目写出来也是有头有尾,就是看得出来典籍积累不够,但这就是需要水磨功夫的事了。
张玉寒心想前头那位夫子怕就是这样把这小子得罪了,哪怕读了好几年的书,张玉寒也得说一句,读书就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当然比起种地是容易多了。
但岳维璟是三皇子府的嫡公子,前头两个哥哥都是一母同胞,人家自己就说了,他不指着这个过日子,夫子要是想拿捏威风叫他苦读,这小子能把桌子给掀了。
不得他喜欢的人,哪怕再有能耐再磨破嘴皮子都没用,好在这事在他这儿却不是什么问题,岳维璟明显早就打听过他,对他印象还不错。
张玉寒这也算是捡了个巧。
师生两人磨合得好,到了月底,三皇子拿起儿子的功课一翻,就跟一旁的三皇子妃道:“换了夫子,小三也开始用功了。”
三皇子妃正在插花,笑:“可见他之前总说那老先生不好,也不是胡说的。”
三皇子也不跟妻子争这个孰是孰非,放下功课,三皇子半躺在榻上欣赏着看妻子忙活了两刻钟的成果,三皇子妃见他面带疲惫,凑过来帮他揉了揉额头。
三皇子闭着眼睛想事,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说起来这事也跟会试那道“禁海”题目有关系。
能出这道题目,也是因为禁海确实是今年朝中最大的议题,朝臣各有想法,皇上为此还让他们几个能站朝的皇子上了几回折子。
有皇子完全不放在心上,就有皇子认真努力想要解决问题,三皇子就是后者。
这半年多三皇子叫了不少京城的海商过府,昨日又交了一份折子上去,可三皇子却并不满意,一早上又召了两个海商过来,但这些人嘴里也撬不出别的新鲜话。
此时耳边三皇子妃正好说到岳维璟近来的变化,三皇子想想,转头吩咐了随身太监几句。
海禁这个话题最近十分热门,不说他日后有没有那个可能,但作为皇家子嗣,从小就得有这种政\治思维。当然,孩子年纪都不大,三皇子没指望他们能写出震耳发聩的文章,但一时没有成果也不要紧,慢慢来,只要努力就会有进步。
岳维璟接到通知时,脸色现出一些怪异,草草打发太监下去后,他看看堆在书案上一堆的邸报,想想一张小胖脸凑到张玉寒面前,咧嘴笑:“先生你什么时候和父王这么心有灵犀了?”
张玉寒入府三个多月,除了给他上课其他精力上都在海禁上。王府里有关这方面的邸报基本都被他看了个遍,听说有时候还会去一些西洋商馆跟那些洋人聊天。
西洋话不仅种类多还难学,岳维璟了解过一阵就不感兴趣了,他还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怎么跟那些洋人聊的,想着张先生跟人鸡同鸭讲的画面,有时候岳维璟还觉得挺乐乎。
当然,他关注这些,主要张玉寒不光自己有兴趣,有时候还会当课题给他讲解。
岳维璟被折磨多日,此时三皇子布置的这篇功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巧得不得了。
张玉寒哪知道三皇子会布置什么功课,他面不改色接受了这句恭维:“赶紧写吧,要是能得你父王一句夸,也算我教出成绩了。”
岳维璟嘿嘿笑了两声,都不用催,很快就交了一篇文章出来。
海商贸易开朝以来一直都有,但朝廷下定决心禁海,其实是因为今年以来,朝中隔几日就能收到海匪上岸劫掠的奏折。
加上近年来海贸发展,有海商开出高价收购丝绸,江南本地商人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大面积改稻为桑。
今年江南大丰收,当地粮价竟到了一石小麦一两八钱都买不到的程度。
粮食之事牵一发动全身,这才有了禁海之事关注度持续上涨。
张玉寒一边帮着校正文章,一边一心二用想事情。他和罗美娘讨论过这个问题。
改稻为桑引发粮食短缺谷价上涨种种危害就不说了,民以食为天,吃不饱引发造反问题的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所幸朝廷应对及时,斩杀相关涉事者,又调来粮食安抚百姓,这才没酿成大面积民变。
但表面问题解决了,私下种种暗涌却没消失。
江南丝绸交易量变大,银子大量流入民间,导致银价下降,钱越来越不值钱的问题,张玉寒也是废了一点力气才听明白,听懂之后就觉得媳妇担心的确实有道理。
举个例子,银价下降,原本一两白银能买到一百个馒头,眼下只能买五十个,这就是银子购买力不足,百姓要买东西就要拿出更多的银子,等于变相被人收刮了一回。
可直接一刀切也不是好事。罗美娘读过另一个华夏封建社会末期闭关锁国的历史,跟张玉寒说了不少这方面的危害。
张玉寒听得连连点头,有些事情他本来没想得那么深,媳妇一点出来他也觉得挺对的。
再仔细一回味,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禁海种种好处近在眼前,可长远来看确实像坐井观天,长时间关在一个地方不把人关蠢了也要把人关自闭了。
张玉寒就听过一个事,说离南山村挺远的地方有个山沟沟,有一次有个男人不小心误入了,看见里面的村人都是前朝打扮都快把他吓傻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村里的人一百多年一直就没出去过,都以为外面还在兵荒马乱打仗呢。
见男人独自一个还可怜他家人都死在外头,这人想想,干脆不解释了,再过来时就拿一些村里不常见的药材布料糖之类的,跟村里人换皮货,狼皮鹿皮换了一大堆,就连虎皮也有两张。就这么一倒一买,男人发财了。山沟沟还挺感谢他冒险过来做买卖。
当时村里老人讲古,张玉寒就觉得,这就是吃了村子闭塞的罪,现在想想禁海之后,大庆跟这个山沟沟其实也差不多了。
其中的隐射岳维璟也听出来了,张玉寒说这些没有贬低朝廷的意思,但朝廷是自家的,岳维璟该不高兴的还是不高兴。
好在他听课还是挺认真的,知道在禁和不禁中,还有一批中立派,这些人的观点就挺不错的,气闷道:“先暂时禁海,等到坚壁清野,海匪讨不着便宜自己退了,到时候朝廷再开海,不就好了吗?”
但张玉寒一句话就把他这个想法否了:“知道什么叫政令如山?什么叫祖宗之法不可变?”
每个政策指定时都是步步为营,一想再想的,确定之后各种利益关系就位,想再更改就会导致各种动荡。张玉寒虽没经历过这些朝中的利益之争,脑子却活泛,一下就想得很明白。
他其实想得还更远,皇上年纪大了,老人越老,越失了锐气和魄力,此时定下章程,以后老皇帝活得长,温水煮青蛙下觉得禁海好不想改,谁都没办法。
要是皇帝命不长,对新帝而言先帝之道、祖宗家法分量就很重了,论语里还有一句“三年不改父之道,乃孝也”呢,到时候那些不想改变的人把这些话拿出来,掰扯都能掰很长时间。
岳维璟虽有些爱玩,但身在皇家,有些事情也是一点就通。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天老大我老二的时候,张玉寒的话虽有些危言耸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想到自家的朝廷以后会被外面人当大傻子,他写文章的动力就特别足。
天大的事情有高个子顶着,他自个没能力把想法上达天听,他父王可是有上朝资格的。
只是,三皇子近来事情不少,几日之后才抽空看了看三个儿子的功课。一刻钟三皇子放下文章,让人把儿子叫过来。
岳维璟的文章让他有种耳目一新之感。别人争论的多是禁海的利益得失,岳维璟却是另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说海禁易禁难开,长此以往形成政策惰性,容易贻害万年。
岳维璟一早就知道自己这篇文章肯定会让父王刮目相看,早就想好要说什么,在亲爹面前侃侃而谈:“……禁海就跟关门打狗一样,门是关上了,可门外那些狗谁知道他们散了没有,咱们老祖宗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就不能开着门,一边打狗一边控制形势吗?”
三皇子一边喝茶一边听儿子发言,半盏茶后,放下茶碗,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岳维璟很老实:“张先生之前跟我讲过这个题目,不过,我也是认同的。”
三皇子又问了几句,就让他退下,看着书桌上的文章,半响摇头笑道:“还真是小看了人……”
是小看了人,罗美娘也觉得小看了张玉寒。
今晚一家子正在外头纳凉,京城的夏日比北阳府要热,张家人一开始都不大习惯,好在罗美娘舍得花钱买冰。冰块供应足了,再热也能过下去。
一边纳凉一边说话,众人的话题都在景泽明八月的府试上。从白身到秀才要经历三场考试,院试就是最后一场。
只是,县试和府试都是考一日,院试却要考三日,景泽明还没试过自己在考场一待三天,这可是要自己做饭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在教景泽明做饭的经验,景泽明听得也很认真,还说:“从明日开始我就去厨下帮做饭。”
“不用想得太严重,肉干麦饼都给你备好,学着怎么加热就行。”罗美娘道,张玉寒从童生到现在经历多少回考试,她帮备考都备出经验了。
张玉寒也说,到时候多备两身里衣和解暑药就行,最主要的是别分到臭号旁边,吃都吃不下还能考得好?
一旁的妞妞忽闪着大眼睛问:“什么是臭号啊?”
“臭号啊,那就是……”
张玉寒很乐于给闺女解惑,罗美娘赶紧先撤了,天气热得人发懵,还要听些厕所的事,罗美娘都觉得院子里一股臭味了。
屋里放着冰盆,要不是闺女硬拉她出门罗美娘能从早到晚窝在房里,等到外头歇了,张玉寒意犹未尽地回来,罗美娘还有事情问他。
禁海是个大事,张玉寒关注是因为他会试这道题上栽得挺狠,罗美娘却是因为,反正,是个现代人就不能不知道禁海和闭关锁国。
穿都穿了,她是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还要经历清朝末年那些事的。
虽然她只能纸上谈兵,可张玉寒身为三皇子府西席,都说见面三分情,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她努努力灌输一下海禁的坏处,要是能有一丝作用,也不枉她穿越一回。
尤其大庆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朝代,按推算应该是平行时空的明朝,可明朝至少也有个永乐帝,一手推动郑和下西洋建立海上丝绸之路,可这些在大庆历史上完全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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