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福道:“哪至于这样。”
唐氏道:“我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听我的,就自个一个人犯贱去,我收拾收拾住到隔壁。”
唐氏不是说假的,要是老头子一意孤行,唐氏是真会这么干。
她这当娘的,哪怕确实偏疼小儿子多一点,可打小吃喝穿用两个儿子都是一样对待的,大半辈子下来,没有一丁点是为自个,可最后,张大郎是怎么对待她的?
前两日她和张大福去镇上找了钱寡妇的嫂子,钱大嫂看他们找上门,还不肯见,唐氏直接就让人传话,说是她家寡妇小姑子打算带着钱家的钱给她做儿媳妇,问钱大嫂管不管这事。
双方聊了半个时辰,钱大嫂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就冲回家收拾小姑子去。
之后他们回了村,也不知道谁给张大郎传了话,张大郎两眼冒着红丝,踉跄着从床上下来,唐氏当时还以为他要对他们动手。
没想到张大郎咬紧牙关,在他们面前一个个磕头,这回是真磕晕了,晕了之后醒来就一直不出声。
唐氏知道,大儿子这是恨上他们了。
这两日每当想到这事,唐氏就又心寒又难过,她不知道张大福怎么想的,对着张大郎的漠视,她这心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父母养他这么多年,为他娶了媳妇带大孩子,分家时钱跟地都没少给,他为了个外头的女人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白菜叶子入锅,菜叶的香味不一会儿就冒了出来,满屋子热气腾腾的菜香中,唐氏却还能想起大儿子磕头时那双通红的眼睛,她倒真想看看,亲爹一把老骨头,为他服役,他那心还能不能硬得像石头一样。
张大福看出唐氏是跟大儿子干上了,也是叹了口气,想想就去张大郎屋里,把事情说了,他拍拍张大郎的肩膀:“在家好好养着,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不做错事情的时候,你现在没想通爹不怪你,以后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张大郎把脸撇开,不愿看他爹。
张大福沉声道:“从头到尾我跟你娘就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难不成还真记恨我们当爹黄的?你要是真记恨我们,我可就真看错你了。你自个说说,你干的这些事是对还是错?那会儿你弟弟做错事,我棍子都打断三根,现在你有媳妇还在外头招惹别的女人,我动过你一指头没有?你也有儿子,以后拴柱几个干出这种事,你当爹的是会阻止,还是会为他们叫好?我这性子忍到现在也怪不容易的,你别真的找打!”
哪怕张大郎当日又把头磕破了,张大福也没有跟儿子说过重话,这会儿张大郎被他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时就愣怔住了。
张大郎之前敢回来,就是觉得即使唐氏不愿站他这头,张大福最后总会对他妥协的。
现在张大福这样,张大郎突然就觉得十分难堪。
唐氏也在外头听到张大福的话,心道老头子总算有血气一回。
张大福有血气的结果,就是张大郎拧着一口气,不愿他爹替他服役,自个去了村长家里把名字改回来了。
张大福知道这事后,就跟迎头被一桶冷水浇上,顿时透心凉。
唐氏不说话,手上却解开包裹,把张大福的衣裳放回原位。
隔日,张大郎就和村里人一块去县里服徭役了,南山村统共三百多口人,这回去了八十多个男丁。
操练弓兵的事是张玉寒一把抓的,他就把南山村的人都分在一块,罗德金和张大郎也是前后挨着。
罗家和张家是亲戚,即使罗德金心里觉得张大郎干的事不对,瞧着他头上还抱着白布,对他也还算照顾。
张大郎是真想找个人说说这些事,他这会儿还是觉得自个没错,越是和钱氏相处,他越感觉到黄氏那样的女人真是谁都难忍,张大郎都想不明白自己以前是怎么忍下去的。
他爹他娘觉得钱氏不好,张大郎挺想问问爹娘她哪里不好,对比起黄氏只进不出,钱氏还愿意拿钱出来开铺子做生意,还不能说明钱氏的人品吗。
罗德金是个老实人,对这些感情问题素来没辙,这会儿绞尽脑汁才道:“那她要是真是个好的,怎么会知道你有媳妇还跟你在一块?做公婆的都喜欢规规矩矩的媳妇,我想着,钱氏就是不够规矩,唐婶儿和张伯父才觉得她品性不好。”
张大郎刚用人品好赞扬了钱氏,罗德金就提出了她品性有瑕的地方,张大郎还真是结结实实噎了一会儿。
他深呼吸一回,继续操练。这回的弓兵训练其实并不算辛苦,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动作。
其实也是因为时间上来不及了,张玉寒虽然不懂练兵打仗,但他懂打架,打架无非就是攻击和防御,他就只让县里的武备官教人这几个动作,见到敌人时就不至于连怎么揍人怎么避让都不会,另有就是一些如何掩护撤退的技能,打不了,能跑得好也行。
县里三千多弓兵大概练了八/九日有余,便开始实战了。
剿匪这事,郑县令比张玉寒有经验,这回不是为了剿匪而是练胆,郑县令便带着人围了一个小型山寨,这伙土匪之前抢劫过一路过路的商队,大概约有五十多人,摸清各处底细后,郑县令就带人冲将进去,把山匪全都捉拿起来。
行动结束后,受伤的弓兵衙门有补贴,没受伤的却还是要跟着训练。
就这么到了腊月二□□半个月过去,郑县令其实心里也开始怀疑张玉寒的判断准不准了。
不过对他倒是没啥恶感,主要是张玉寒这段日子的表现让郑县令起了几分爱才之心,这么说吧,倘有战事发生,依照两人定下的计划,只要这些日子训练的东西能深入人心,就不会有多少伤亡。
这也是郑县令惜才的原因,他心里想着,北关县靠近北阳关,就算最后无事发生,就当做做战事教育了。
县里的弓兵徭役在腊月二十八这一日结束了,张家和罗家也都要回村过年。
张玉寒倒是没坚持留在县里,弓兵队解散,县里虽有城墙,也不算特别安全,再说过年也是个大日子,总得回去。
于是一大家子收拾起来,就回村了。
罗德金训练了大半个月,人的精气神明显跟以前不一样,打从他昨夜到家,高氏就灌他喝了好几碗鸡汤,临走前还要背上一罐叫他在车里喝。
罗德金喝了一碗就连连摇头,马车要在路上一整日呢,要是隔个时辰就停下来尿一回,这也太羞耻了。
张红果却是看着罗德金放在车上的长木仓有些好奇:“衙门怎么还把这个让你们带回来?”
罗德金就道:“年后还要继续练呢,衙门那边还说让我们同个村的,回去组建队伍自个练练,明年再征弓兵时要我们对打。”
说着就叹口气,他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着实不习惯,问妹夫道:“县太爷有没有说,剿匪要到啥时候才结束?”
高氏闻言也看过去,她也很关心这个问题,除了剿匪确实危险外,这回徭役的事,叫县里很多商铺的生意都受了影响,走在街上都没多少过年的气氛,铺子里少挣了不少钱呢。
张玉寒摇头说不知:“我只是帮县太爷打打下手,咱们这位县太爷,心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谁能猜出来。”
罗美娘看了丈夫一眼,张玉寒脸皮也厚,面色半点不变。
罗德金就继续叹气,高氏也觉得郑县令太不近人情,以前哪任县令都没这么压榨过人。
就这么,马车外寒风呼啸,马车里众人都在说郑县令的坏话,伴随着马匹的哒哒声,终于到村了。
张玉寒一行人是回得最早的,徭役队伍解散时,罗德金问过张大郎跟不跟他回县里的住所,妹妹妹夫有马车,坐马车总比两条腿走路强。
张大郎给拒绝了,张玉寒知道他哥不愿意,也没热脸贴冷屁股再问一回。
这回弓兵训练,他只跟他哥说过几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钱氏的事情,除了想给他哥留脸,也是懒得劝了。
第七十一章
他哥当日在爹娘面前磕头时说的话,罗美娘也跟他说过一些。
张玉寒一是不想掺合大房的家事,二也是对这些家长里短没兴趣,所以很少发表自个的意见。
但作为男人,张玉寒也能理解他大哥为什么会有这种选择。
他虽然没见过钱寡妇,但女人能比黄氏更差的,真是难找。
在张玉寒看来,他大哥想要换一个嫂子,其实没错,但他应该把黄氏处理了再做别的事情。
要他现在不是有妇之夫,想要娶钱寡妇,他爹他娘一句废话都不会有。
可他大哥一边跟钱寡妇纠缠不清,一边还有媳妇,这就是一切的祸端了。
马车到达村口时正好是傍晚,村口的厚坡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雪下的泥土都被冻得坚硬。
这回徭役村里被抽走了大半男丁,村里都少了不少生气。
南山村的老少妇孺一直数着日子盼自家男人回来,所以这会儿村口突然来了辆马车,就有不少人簇拥了过来。
阿才看到有人过来就吁了一声,让马车停下来。
他穿一件褐色的厚实棉袄子坐在外头,手上带着手套,脖颈围着围巾把头脸都包住了,脑袋上还戴着顶雪帽,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看到村里人,高兴地叫了一堆伯伯婶婶叔叔嫂嫂的。
车厢里,高氏罗德金张红果和张玉寒听到外头的声响,也都下车了,大家坐了一整日马车,都想下去活动活动手脚,就只有罗美娘手上抱着的妞妞还在睡觉,她怕换手之后,孩子会被吵醒就没下车。
可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村里人基本上都簇拥在刚下马车的罗德金等人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却没有多少人敢直接问到张玉寒跟前。
张玉寒其实也发现了,他周围的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年纪,眼睛带着好奇,但受了大人的影响也不怎么敢靠近。
张玉寒心里也纳闷,罗村长过来时,他才知道原因。
原是前些日子有村人结伴去县里送东西,张玉寒成为县太爷幕僚、这回弓兵徭役的事情是他负责的事就这么传回村里了。
县官不如现管,之前张玉寒考中秀才时,别人也觉得他不一般,不过总没有现在能插手徭役让人畏惧。
罗村长知道之后却是十分高兴,甭管张玉寒以后能有多少出息,南山村如今都还是在北关县下辖,有个南山村出来的人能和县衙交好,以后村里做啥事都会更方便。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一阵冷风吹过来,罗村长就笑道:“你们刚到村,先回家休息,有话明儿再说。”
罗村长以为自己是体贴,张玉寒却道:“村长,待会吃完饭我就过去找你,有个事情跟你说。”
罗村长心下有些疑惑,不过见张玉寒似乎不想在外头多说,还是点点头。
“二叔,二叔!你终于回来了!”这时拴柱带着弟弟铁牛,也终于挤开人群过来了。
两人身上穿着粗布棉袄,衣裳还算干净,脸上比去年见到时瘦很多,那些被挤开的孩子脸上都有些不服气,却不敢说话。
张玉寒以前经常就带着侄子玩,他会玩,上山下河总能带着他们一块胡闹,所以拴柱也不怎么怕他。
张玉寒看到他们走到跟前,就蹲下来捏了捏侄子的脸蛋,笑眯眯道:“哟,现在拴柱也学会带弟弟了?”
张玉寒哪壶不开提哪壶,拴柱听他二叔这话,委屈劲儿立刻浮现在脸上:“是阿奶叫我带的,我在外面要带铁牛,在家里还要让我带小三儿。”
张玉寒拍拍他的脑袋瓜子,这小子还能和以前一样说这些话,说明张大福和唐氏对他们还是不错的:“会带弟弟是个好事,听说你现在都会烧火做饭了,二叔回家这几日,就等着享大侄子的福气了。”
拴柱听着这话,先是一呆,然后脸上的表情就迅速垮下来了。
欺负了一下侄子后,张玉寒就想上车了,此时拴柱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几步之外的马车,说想上去坐坐。
看大侄子现在挺可怜的,张玉寒难得起了点爱护弱小的心,蹲下身把孩子抱上车去,然后就看到俩个小子得意地瞧着外头的小伙伴,脸上的神色骄傲得跟得胜的将军似的。
罗美娘在车厢里也听到张玉寒和侄子说话的声音,这会儿拴柱哥俩乖乖地叫“二婶”,她就从装零食的竹箱里摸了几块肉脯出来。
这些日子在县里,罗美娘做了不少过年的吃食,包括花生糖、酱肉、腊肉、腊肠、肉脯等等。
要说酱肉腊肉这些是为了过年做准备,肉脯就是为了罗德金他们了。
这东西好吃又扛饿,以前不常做是因为做这个费钱又费劲,不过罗美娘现在私房不少,村里服徭役的人里又大多是姓罗的,她一气儿做了几十斤出来,让高氏给罗德金送衣服吃食时,也给各位族里的堂表兄弟分一分。
此时她那放花生糖和肉脯的篮子一掀开,拴柱和铁牛眼都看直了。
不过两小子吃完之后,却很是老实,也不敢跟她再要。
此情此景,罗美娘突然就想起之前有一回,这两小子跑到她那边要吃的,当时兄弟俩为了争肉脯闹了一场,还引出黄氏背后说她坏话的事情。
平心而论,罗美娘当然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是想到孩子的懂事是打哪儿来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马车进了村,到家速度就很快了,从车上下来时,罗美娘正好看见唐氏从院子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根铁勺。
张玉寒刚下车就迎来他娘拿着铁勺的怀抱,都觉得他娘是不是被他大哥气傻了。
唐氏刚叫大儿子伤了一回心,见到小儿子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被儿子躲过去也不在意,笑呵呵的又抱过罗美娘怀里的小妞妞。
小妞妞在府城都是唐氏带着的,谁带的谁亲,唐氏看到小孙女两只像黑葡萄般灵动的眼睛看过来,心都化开了,对罗美娘直道:“我瞧着,孩子还比半个月前时还胖一点。”
“看着还行。”张大福也过来看了孙女一眼,不过在儿子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板着脸。
唐氏才不理会老头子,拉着张玉寒进了屋里,跟张玉寒道:“前些日子村里好些人都过来说你给县太爷当幕僚了,这事是真的?”
“就是给县太爷帮帮忙,最近县里不是征徭役吗……”张玉寒大概这样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
唐氏听不懂这些,只问:“那你过完年还去府城上学吗?”
“上啊,怎么不上!”
唐氏就高兴了,在府城这些日子,唐氏现在的眼界也不一般了,知道儿子再上一层就是举人了,罗美娘还跟她说过呢,就北关县,前几任县令就有一任是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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