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而且还不慕名利,连圣上亲封的郡主之位也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小将也很好啊,没有夺取将军子女的功劳,也不迂腐,只有这种男儿才配得上故事里的将军之女。”
“哼,这种伤风败俗的故事也敢在茶楼讲?”
一片赞扬声中突然冒出了个不和谐的声音。穆雨淅定睛一看,说话的不正是有意和穆家结亲的吏部尚书家的郎君吗。
此人生的俊秀,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只是脸上带着几分轻蔑,破坏了气质。
“这就是母亲说的完美夫婿人选?谦虚低调?”穆雨淅问向一旁的玉清。
玉清也是希望自己侍奉的娘子能嫁的良人,美满一生。见状连忙劝道:“咱们再看看,也许只是年少气盛?”
楼下的争执仍在继续。
“这故事怎么就伤风败俗了?”有气不过的小娘子站起来反驳道。
只见这位郎君冷笑一声:“身为女子却出入军营,还和外男私相授受。不仅如此,在圣上施恩时还不知好歹。推辞了郡主之位不说,还非要往皆是男子的军营里去,这不是伤风败俗是什么?”
“年少气盛?机智聪颖?”
玉清干笑一声:“在看看,再看看,不是说他性情宽厚吗?找夫婿还是性情最重要。”
“你这是狭隘!”小娘子继续反驳。
“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见对方词穷,这位郎君看起来更加兴奋,咄咄逼人的追问:“小娘子如此喜爱话本中的将军之女,莫不是也怀了和话本中人一样的心思,想去军营亲自选个夫婿?”
这话说的实在过分。虽然当今圣上受皇后影响,颁下一系列法令,提高了女子地位。但也只不过将女子全部锁在后宅的场面转变为可以在随从的陪伴下自行出门这种程度。此话一出,直接便往小娘子身上泼了一盆脏水,若流传出去,恐怕名声都要坏了。
“性情宽厚?谁家性情宽厚的君子能因为一点小争执就故意坏人家女郎的名声?看来打探消息的人收了吏部尚书家不少的好处啊。”
听书的小娘子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始,急的眼睛都红了。
二楼的穆雨淅冷笑一声,对家中仆人吃里扒外的行为十分不满,对吏部尚书家的印象也是直线下降。玉清此刻也不再为对方辩解,显然亦是十分不满对方的行为。
见楼下的小娘子被斥驳的哑口无言,穆雨淅站起身来,朗声开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郎君。”
听见声音,吏部尚书家的郎君抬头往楼上看去,正好看见穆雨淅皎美的脸庞。声音瞬间都变得温和了些:“小娘子请问。”
穆雨淅将他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对他的印象更差一分:“请问郎君,你可知晓当今皇后是在何处于圣上初识?”
当今皇后便是镇守边疆的秦大将军之女。当初圣上还是皇子时,前往边疆监军,结识了以女子之身立下战功的皇后。相处日久之后,被皇后不同于其他闺秀的飒爽英姿所吸引,特意向先帝求娶。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圣上与皇后感情深厚,甚至因为皇后,颁发了一系列的法令提升女子地位。
原本还在大放厥词的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周围的小娘子们却又有了笑模样。此前和吏部尚书家的郎君争执的小娘子更是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穆雨淅,仿佛看见了个盖世英雄。
见对方不语,穆雨淅继续问道:“郎君又可曾知晓闻圣上十年前定下的边疆移民之策。边疆苦寒,粮草难以运输。若有百姓愿意迁入边疆,男女均可分封土地,每年将收成的十分之三上交作为军饷,以减轻朝廷压力。还特许边疆女儿可立女户,入军营。这才稳定住了秦大将军战死后岌岌可危的边疆战局。”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已经隐隐有了些叫好声。
穆雨淅乘胜追击,笑的十分甜美,偏头反问:“之前郎君说女子不应该进入军营,否则便是伤风败俗。请问郎君是对皇后娘娘不满,还是对圣上定下的国策有意见?”
“说的好。”
“他肯定是对圣上和皇后不满,咱们报官将他抓起来。”
当今圣上继位后一直施行仁政,皇后亦是经常组织女眷做善事,因此百姓对圣上和皇后十分感激。作为普通百姓,他们可能对话里的机锋领会不多,但一听有人对当今圣上于皇后不满,立马便义愤填膺的挡住吏部尚书家郎君想要退走的去路,群情激奋的喊着要报官。
此刻楼下的郎君冷汗津津,再也无法欣赏穆雨淅的美貌。在他的眼中,穆雨淅不再是令人怜爱的美人,而是噬人的恶鬼。哪怕他再怎么不学无术也能明白,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不说他会受到的惩罚,恐怕还会被父亲的政敌抓到把柄参一本,到时候损失更大。
他到底是在权势中浸润了十几年,也不是一个彻底的蠢货。脑筋一转便想到了个对策。
故意做出一副嚣张的样子,继续大放厥词:“话本中的人怎么和当今圣上与皇后相比,你们莫不是魔怔了?”说着便做出一副草包样子,继续开口:“我向来不喜欢女子太过离经叛道,自然也看不惯你们追捧一个说书人。话赶话的说了些不妥之言,你们非要先入为主的将其按在当今圣上的身上,莫不是对圣上不满?”
此话一出,周围喧闹的声音立刻便安静了下来。抓一个狂徒去见官,众人自然不怕。但若是这个狂徒十分善于胡搅蛮缠,将自己也拖下水,大部分人都会心生顾及。在这种情势下,堵住大门的人迟疑的散开,竟就这样让对方轻易离去。
望着对方远走的背影,穆雨淅心中沉吟:“看来此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竟然选择用自污的方式将吏部尚书从祸事中摘了出来。既然已经立下了草包的人设,别人便无法苛求太多。哪怕明日有人用此参吏部尚书一本,他也可用教子不善的理由请罪,伤不到吏部尚书的筋骨。”
第3章
“娘子,咱们这样得罪吏部尚书家,婚事铁定是要黄了,回去该怎么和夫人交代呀?”玉清语含忧虑的问道。
穆雨淅想到要回去面对一心催婚的母亲,身形一僵,半晌后才开口:“这种眼光狭隘又小心眼的人,搅黄了这么亲事才好呢,想必母亲也不会因此生气。反倒是为母亲打探消息的人,是要好好查一查,竟然睁眼说瞎话,将这个个败类给夸成翩翩君子,实在是荒唐。”
主仆两人正在这里嘀嘀咕咕呢,楼下的小娘子便走了上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穆雨淅。
“不知姐姐是哪家娘子?刚刚真的好厉害呀,将蒋家的郎君说的哑口无言。”
“你认识他?”穆雨淅没有直接回答。
小娘子点点头:“他是吏部尚书家的郎君,唤作蒋林。这人最是小肚鸡肠。之前我三哥在诗会上胜过了他,他便一直记恨住了我三哥。这次应该也是认出了我,这才说话这么刻薄。”
“你是?”
“我是裴家六娘裴维君,我三哥是裴文觉。”小娘子满脸骄傲的说出自家三哥的名字,显然不认为会有人不知道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穆雨淅并不曾关注别人家的郎君,也听说过裴家玉郎的名声。
传闻中,裴家玉郎是个惊天动地的美男子,不仅姿容绝世,还天资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赋诗,对道家经书更是精通,十岁便在辩论上胜过闻名天下的清觉道长。若不是裴家不同意,清觉道长早已代师收徒,将其变成自己的小师弟。
“原来如此,我是穆家元娘穆雨淅。”知晓对方不是自家的政敌一系,又感受到她的善意,穆雨淅大大方方的将姓名告知。
对方又是眼睛一亮:“原来是穆家姐姐,我早就听母亲提过穆家姐姐。说你蕙质兰心,让我多和穆姐姐学学。我当时还不服气,如今一见,这才知晓母亲果然没有骗我,穆姐姐人如其名,当真是人美心善。”
穆雨淅往常交往的闺秀都十分含蓄,哪怕夸人也不会这般直白,俏脸顿时一红。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是裴家伯母太过奖了。”
“哪里夸张了,要我说传言还说少了。她们只提及穆姐姐的容貌和品性,却没有将姐姐的侠义之气传颂出来,害的我错失了多少时间。若我早知穆姐姐是这般品性,早就央着母亲给姐姐下帖子,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成为姐姐的闺中密友了。”
见对方越说越夸张,穆雨淅只能红着脸转移话题:“六娘若是想要交朋友,以后直接给我下帖子便是。”
裴维君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一旁的丫鬟提醒道:“娘子,你答应了夫人要给她带花糕回去的,林家糕点铺向来生意很好,再不去就排不上了。”
穆雨淅连忙说道:“六娘既然还有事要办,便先离开吧,我也该回府了。”
好不容易见到个和自己合得来的小娘子,裴维君十分不舍的就这样分开,不死心的问道:“过几日长公主便要举办赏花宴,穆姐姐可会前去,那时候咱们还可以一起聚一聚。”
穆雨淅思考了下,长公主每年都要举办四次赏花宴,过几日便到了蒲月,正是赏花的好时候。每年各家夫人都会借着赏花宴给适龄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相看。今日她搅黄了和吏部尚书家的相亲,想必赏花宴母亲一定会要求自己出席。因此便含笑应道:“应该会前往,六娘你先去给伯母买花糕吧,到时候咱们再聚便是。”
裴维君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见对方已经走了,玉清问道:“娘子,咱们也回府吗?”
想到在家里等消息的母亲,穆雨淅总想再拖延一会。犹豫了片刻:“时候还早,咱们去书坊里看看吧,若有什么新书也可以买几本带回去打发时间。”
十分理解自己娘子想要拖延的心思,玉清掩嘴笑了笑,也不取笑她:“那咱们就先去书坊吧。只是还得快一些,若回去的晚了,夫人怕是要生气的。”
感受到对方在偷笑,穆雨淅嗔怪的看了玉清一眼,噘着嘴回答道:“知道啦。”
许是因为时间问题,此刻街上的人并不多。穆雨淅和玉清两人坐着马车,很快便抵达了书坊。
这里不愧是京城最大的书坊,一进门便有一扇巨大的书架矗立在眼前。据说这书架还是书坊的创始人力排众议立下的。当时众人都劝书坊的创始人,书坊是雅致之地,各项布置都要以雅致为主。直接在进门的地方树立这么高的一面书架,不仅不利风水,还不够雅观。
但当时的创始人却坚持认为书坊最重要的是书籍,只要里面的书够多,布置雅不雅致并不要紧。而且作为一个书坊,在最显目的地方树立书架,将珍贵的书册陈列其上更是能体现他对书籍的珍重,不可能不利于风水。
事后也果然如他所想。虽然一开始有些非议,但书坊还是凭借着包罗万象的书籍储备成功在京城脱颖而出,一举压倒其他书铺,成为了京城最大的书坊。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京城最大的书坊一直没有名字。因为当初的创始人认为书坊就是书坊,不必另去别名,因此大家一直以书坊称之。这面巨大的书架也成为了京城的标志性建筑。
绕过进门的书架,穆雨淅往里面走去。此时正值下午十分,外面来往的人并不多,但书坊里却依旧十分热闹。里面男女老幼皆有,来来往往显得十分热闹。照理说书坊里不应该大声喧哗,但此处人实在太多,因此哪怕每个人都压低声音小声交谈,依旧也显得有些嘈杂。
避过人群,穆雨淅往里面走去。书坊里的各种书籍是按照受欢迎的程度往外摆列的。科举之类的经史在最外侧,靠里一圈的是各色话本。再往里走的是珍贵的古籍。最后则是道家佛家这些宗教门派的典籍。毕竟这世间,还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更多。
因为从小能轻易感知他人情绪,那些情绪又时常不是正面的,穆雨淅小时候深受困扰。这种情况直到她开始识字之后才有所改善。她发现看的书越多,那些情绪对她的影响便越小,因此她便开始大量的阅读书籍。从经史子策到佛道书籍,只要能找到,她都愿意看一看。
选定一处安静的位置,穆雨淅开始静静翻阅书籍。只是今日她注定难以获得真正的安宁。才在书架前驻足了片刻,便听见书架后方传来交谈声。
“裴三郎,你今日要找什么书?”仿佛是书坊中随侍的书侍郎的声音。
“裴三郎?是六娘的哥哥裴文觉吗?”毕竟是半个时辰前才讨论过的人,穆雨淅心中好奇,便没有避开,依旧留在书架后,支起耳朵听着对面的谈话。
“可有《钟吕传道集》?”回答的是一个好听的男声,声音清澈冷淡,干干净净的,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一汪清澈见底的冰泉。
“这...”书侍郎的声音似乎有些为难。半晌之后才艰难的回答。
“《钟吕传道集》已经没有了,要不裴三郎你再看看其他的书?”
书架后的穆雨淅听见这话,沉默的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籍,再看看书架上,分明还陈列着三四本《钟吕传道集》。可书侍郎话中的为难不是作假,穆雨淅也确实感应到了他满腹纠结的情绪,一时竟不知是否应该出声提醒。
对面的郎君显然也发现了问题,直言道:“《钟吕传道集》作为道家经典的内功内丹著作,京城第一的书坊中不可能没有。”
说着对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裴三郎似乎打算绕开书侍郎自行寻找。
“诶,裴三郎!”
书侍郎阻拦不及,一个没看住便让裴三郎绕过了书架。裴三郎显然也没有想到书架后面还藏有一个小娘子,一时愣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慢一步追上来的书侍郎看看两两相望的两人,眼神落在了穆雨淅手中持着的书册上,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裴三郎显然也反应了过来。看了看穆雨淅手中的《钟吕传道集》,又转头往旁边扫视了一番,正好发现了书架上剩余的几本《钟吕传道集》。正当他准备上前取下书册时,书侍郎连忙拦下了他。
“裴三郎,这书你不能拿!”
“为何?”明明是疑问的语句,但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只有穆雨淅能感受到他又些许的疑惑的情绪。
拿不准裴三郎是否生气,书侍郎也不敢随意编一个借口来糊弄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裴家家主特意交代过我们,不准书坊将道家书籍卖给裴三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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