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沉思片刻, 面色阴沉吩咐道。
“瑾儿受伤之事事关重大, 暂且莫要外露。”
许大夫颔首:“在下明白。”
“你尽快配制药方,悉心医治, 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瑾儿治好。”
“盟主放心,在下必定竭心尽力。”
唐武望向昏睡在床榻上的唐瑾,眼中神色复杂, 最终拂袖而去。
如今唐瑾受伤,之前趁群英汇之热推举唐瑾成为伐魔大战领军者攻打魔教的计划只能作废。
他不能拿玉机门的前途做赌。
好在群英汇一战后,唐瑾的声望更甚一层。
如今只要把唐瑾受伤的消息封锁住, 对外以唐瑾和花虔两人准备婚事为由隔绝耳目,就能稳定人心。
唐武叹了口气,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待到唐瑾伤势恢复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杀意和怒火,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将瑾儿残害至此?
还有虔儿, 她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
“唐盟主。”
唐武正思索, 听到声音一怔, 眼中杂色退去, 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转身拱手道。
“罗孚道长这么晚了寻晚辈有何事?”
“哎,我一小老人如何敢以长辈自居。”
罗孚呵呵笑着摆手,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浮香院道。
“我倒不是寻你,是上次鱼家小娘子在若虚岛做得炙酒牛肉、花生酪和团圆羹真是好极,小老人我这些日子总惦记着这一口,便想来浮香院寻她再做些菜吃。”
唐武听到这话笑道:“瑾儿如今正在里面同虔儿商量些婚庆准备的事宜,他们两个来年开春便要成亲,婚期将近小儿女家总是黏腻些,这不,我也不好在里面干杵着。”
罗孚道长听到这话顿时了然地拂了拂胡须摇头失笑。
“正常正常,年轻的时候总是盼不得成日黏在一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好在他们面前碍呐。”
唐瑾恭敬笑道:“道长舟车劳顿赶来群英汇也未曾休憩,今晚在下坐庄,请道长喝一杯?”
“罢了罢了,盟主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如何与我一闲散人相较,我就不叨扰盟主了。”
他笑呵呵接着道,“只是之前少盟主请在下出海时以伐魔为由,如今群英汇已结束,不知盟主接下来有何计划?”
唐武道:“如今魔教猖獗,瑾儿请道长出山便是为了挫败魔教锐气,让他们有所收敛。只是伐魔之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免波及无辜凭添伤亡,须得做万全准备。”
他笑道,“所以我想等来年开春瑾儿与虔儿完婚之后,再行伐魔之事。”
罗孚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我也不便再在此处叨扰过久,明日我便自行离去。”
唐武连忙道:“道长能莅临玉机门是玉机门的荣幸,又怎会是叨扰。”
罗孚摆了摆手:“我许久未出远门,如今有机会,比起金尊玉贵伺候着,倒更想去看看人间烟火气。路见不平,锄强扶弱,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他摸着胡子爽朗一笑,“盟主放心,待明年少盟主和虔丫头成婚之时,我必然要来讨杯喜酒喝。”
唐武听到这话也不再挽留:“那唐某就在这先谢过道长。”
罗孚道长望了眼寂静的浮香院,眼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最终晃晃悠悠同唐武一道离开。
回到住处,罗孚推开门就感到一丝异样。
房间寂静,里面的陈设未变,但空气中却弥留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面色如常,踱步走到敞开的窗前将窗户关上。
转身便发现置于桌上的匿名信,上面沾染着一丝血迹。
罗孚眼中晦涩不明。
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匿名信。
当初他出海入住小镇时便收到过一封,那信上所写的是烈火焚烧。
罗孚执起这封信拆开,入眼所写却是人间炼狱。
罗孚不知道传信之人的用意为何,他虽有所思忖,最终收了信悄然离开房间。
信上所指后山之地一处极为隐秘的暗门。
罗孚根据信息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暗门。
打开的瞬间,阴森的冷气伴着微弱的血腥味传入鼻中。
他顺着地道缓缓而下,忽然感到脚下踩到粘稠的液体,走入地牢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冲天血气。
罗孚眼眸微抖。
烛火映照之下,地牢中到处可见残肢碎肉,脑浆和鲜血混合成河从台阶上流淌,墙壁之上狰狞的血手印映示着曾今发生的绝望。
几十具尸体居然没有一具完好无损。
他蹲下身子查看,却发现衣袖上所绣御蛟图腾。
这是魔教的标志。
所有人的伤口皆是被利器一道割断,杀人者必定速度极快,武功精妙。
但却偏偏不一刀毙命,而是刀刀削骨剔肉,让人活活剧痛而死。
如此手段实在太过残忍冷酷。
罗孚深沉的眉眼中映照出微弱跳跃的烛火。
这般伤口的形状极为特殊,非剑非刀。
他能想到这世间的武器,唯有玄铁刀扇才能做到。
*
昏暗的祠堂之中,烛火摇曳,唐武紧闭双眼虔诚礼拜先祖,随后插上一柱香。
他一直告诫自己,玉机门兴盛至今是无数先祖呕心沥血换来的,绝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中。
唐武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将玉机门发扬光大,成为江湖第一门派。
他做到了,如今的玉机门是武林最具盛名的第一大派。
这是他放弃晚卿,放弃自由,戴上层层枷锁才换来的荣耀。
可现在他却有一丝迷茫。
当匆匆赶到房中,看到唐瑾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将死之人时,唐武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惶恐。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惶恐差一点就与唐瑾天人永隔,还是在惶恐一旦唐瑾死亡玉机门后继无人的凄凉局面。
好像他对唐瑾的感情早已经融入于玉机门的兴衰盛败,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筹谋,让他都分不清区别。
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他明明还记得当年抱起襁褓中尚且是婴孩的唐瑾时,心中涌现出的感觉。
那是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彷佛雨后甘霖,沙漠逢春。
唐武望向眼前那烛光下庄严肃穆的层层牌位,撩起衣摆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求道。
“祖宗在上,不肖子孙唐武愿折寿十年换我儿唐瑾无恙,执掌玉机门,光耀门楣,延续辉煌。”
*
清晨,微凉的早风透过略敞的窗台拂过床帐,床角挂着的流苏穗子微微飘荡。
啁啾的鸟鸣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清淡的果梨香萦绕在鼻尖,像是少女温暖怀抱中熟悉的气息。
唐瑾纤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着素净的床顶帘账没有丝毫动作,像是还沉浸在梦中未曾苏醒。
裴元端着铜盆正要撩开床帐为唐瑾换洗伤口,见他醒了顿时惊喜道。
“少盟主您醒了!”
裴元喜极而泣,“您可算是醒了,您都睡了三日,小的还以为……还以为……”
唐瑾面无表情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即便又疲惫地阖上眼眸。
裴元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心下担忧道:“少盟主,您哪里不舒服?”
依旧无人回答。
裴元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那,那小的先帮您换药吧。”
这时,屋外忽然一阵喧嚣,女子娇俏又吵嚷的声音传入房中。
“玉律玉律,你同他们说说!凭什么拦着我!”
裴元听到吵闹连忙想出去唤他们离开,莫要吵到少盟主休息。
然而身后床帐一阵轻响,裴元朝后望去,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唐瑾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屋门前,费力撑着门框望去,阳光下一身红衣的姑娘正掐着腰同侍卫争吵。
恍惚间回到记忆中的午后,阳光也是如此耀眼,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雀跃地向他跑来,献宝似的将刚摘下的一朵小蓝花递上,嘴角的小梨涡灿烂晃眼。
“唐瑾,这个是送给你哒!”
“寻常人撑不起蓝色的矜贵内敛,可你穿蓝色特别好看!”
“唐公子——”
俏飞燕正在院中侍卫争执着,见屋子中唐瑾的身影眼前一亮,高喊道。
“唐公子是我,这些侍卫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找鱼虔,她人呢?”
她挥手喊着唐瑾的名字,然而房门处的那人却好似失了魂一般静静站在原地。
裴元已经从屋里赶出来为他披上披风关切道。
“少盟主,您的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然而唐瑾没有回答,他抬头望向屋檐后灼眼的阳光。
凌乱的额发遮挡住他的眼眸,裴元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只听到唐瑾轻笑一声。
这笑声轻飘若无,像是嘲讽,却又像是咬下一颗生果,苦涩又绝望。
“她不会回来了。”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我。
第74章 江湖风月(三十一)
裴元自小跟随唐瑾, 却从未见过他如今这副模样。
他其实很想问唐瑾,不会回来的那个人是鱼姑娘吗?
鱼姑娘为什么不会回来了。
可他望着眼前人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最终什么话都无法问出口, 只嗫嚅道。
“少盟主, 我们回屋吧。”
凉风吹过, 唐瑾扯出一个薄凉的笑容,转身朝屋中走去。
俏飞燕见唐瑾没理她,登时又气又急喊道。
“哎!大家好歹是朋友, 鱼虔不见我, 贾公子也一声不吭走了, 你如今又装不认识,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裴元听到屋外的高喊声, 急得想出去让俏飞燕离开。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少盟主如今的模样,显然是跟鱼姑娘有关, 怎么能再受刺激。
然而唐瑾已经停下脚步。
裴元望着他因为虚弱而略显倾塌的清瘦身体缓缓直起,通身骤然充斥着暴戾的气息,仿佛与浓郁的阴狠黑气交融在一起。
院中俏飞燕气得跳脚, 但瞧了眼结实挡在身前的两个铁面侍卫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
然而伴随着裴元一声惊呼,顷刻间她感到身后长风骤起, 衣角翻飞。
俏飞燕顿时奇怪地扭头望去, 还未等她看清发生了什么, 脖间猛地一痛, 整个人已经被掐住脖子, 脚尖离地提在半空。
唐瑾眸色黑沉如寒墨, 冷声缓缓道:“我记得你很倾慕贾少龙。”
俏飞燕费劲全力地想要掰开他的右手, 可是那只手就像是深嵌入她的喉颈的焊铁一般无法撼动, 让她丝毫提不起力气,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肺部的空气逐渐流失。
她张大口竭力想要呼吸,脑袋却因为缺氧而阵阵晕眩,只能艰难道。
“放,放开我……”
周围人已经被突变的场面震住不敢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此时的少盟主。
未曾梳理的凌乱墨发在风中飘扬,他赤脚而立,眉眼阴戾冷漠,眼角通红,唇色却苍白如纸,像是久藏黑夜陡然暴露于烈日之下的阴魂恶鬼。
唐瑾看着俏飞燕痛苦窒息的神色,苍白的嘴角扯起一道诡异的弧度,声音低哑又诡谲。
“既然爱他,那你先去黄泉路上等他吧。”
少女的脸色已经发青,唐瑾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就在扭断她脖颈的那一刻,一道喝声伴随着雄浑的掌风而来。
“住手!”
掌风凌厉迎面而来,唐瑾如今身受重伤,不得不将俏飞燕甩开在地退避攻势,目光狠凝地望向匆匆赶到的两人。
“咳咳咳……”
俏飞燕捂住脖子费力地干咳,感受到新鲜充足的空气吸入肺腹才略微缓和。
罗孚道长望向她脖间狰狞的青紫,眉头略皱声音也带着一丝薄怒。
“飞燕丫头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倘若他稍迟片刻,此时躺在地上的便是一具脖颈折断的冰凉尸体。
何其歹毒!
唐瑾眉目阴冷,望向罗孚道长的眼中充斥着轻蔑和厌恶。
“与你何干?”
一旁的唐武见他不仅当初出手伤人,还如此挑衅罗孚道长,连忙打圆场笑道。
“瑾儿身受重伤,必定是还未清醒一时糊涂将这位姑娘当成了敌人,还好道长及时赶到才未酿成大错。瑾儿,还不快给这位姑娘道歉!”
罗孚道长听到这话哼笑一声讥讽道:“少盟主武功盖世,何时身受重伤,昨日不还同虔丫头商议亲事吗?”
唐武见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只得尴尬圆道:“是旧疾复发,高烧未退。”
话音未落,一道毫不掩饰地嗤笑声传来。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时,唐瑾已经抛下一干人转身朝屋中走去。
“嘭!”地一道关门声响起,隔绝了屋外一切搅扰。
唐武见状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手道。
“道长莫要见怪,都是晚辈教子无方。瑾儿他平日温和礼待众人,今日必定是烧糊涂了,待他身体痊愈,晚辈定然携子亲自上门向飞燕姑娘赔罪。”
罗孚自然不信这番说辞,他望向紧闭的房门神色凝重纠结,最终却摇了摇头挺起圆鼓鼓的肚子叹气道。
“罢了罢了,小老人我到底多年不问江湖事,本不该趟这趟浑水。”
他转头望向唐武淡淡道,“唐盟主,贵派庙高路远,我也不便再打扰,今日一别有缘再见。”
唐武听到这话连忙挽留:“罗孚道长,瑾儿只是一时不察,绝非有意迫害这位姑娘,道长莫要见怪才是。”
“人命关天,在唐盟主看来只是一时不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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