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唐瑾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苍白模样,手中还死死抓紧不放的荷包,他的眼中划过一抹阴色。
以瑾儿的武功和警惕,除了亲近之人,还有谁能重伤他,毁其筋脉。
红颜祸水,不论鱼虔是不是魔教圣女,都不能再留在瑾儿身边。
他的儿子是要匡扶正道,掌舵武林的人,如何能被一个女人左右心思乃至生死。
“吱嘎——”
开门声缓缓响起,身后传来轻弱的脚步声。
唐武收敛神色,转过身望向来人。
唐瑾一身蓝袍,长身玉立,苍白的面上双唇鲜红似血,黑眸深若幽潭。
唐武温和关切道。
“瑾儿,你的身体如何了?”
唐瑾走上前,不紧不慢地捏起一炷香点燃后插在香案上,声音轻渺。
“已经无恙。”
唐武点点头,这十几日的药浴虽承受莫大痛苦非常人所能及,却能最大程度的修复唐瑾的筋脉。
唐武眼中不由透着骄傲,不愧是他的儿子,如此坚韧心性必然能承担起玉机门的重任。
不过想起此时已至玉机山下小镇的各大派,唐武又皱眉问道。
“瑾儿,你为何擅自召集各大门派?”
这也是唐武召唐瑾前来的原因。
唐瑾擅自以武林盟的名义召集从群英汇回程的各大门派汇聚玉机山下,却并未说及原由,也从未与他商议。
唐武得知此事很是诧异,这等越俎代庖的事情不应是一直恪守礼教规矩的唐瑾能做出来的。
但如今各大派已经前来,将无戏言,他不可能随便找个由头再差遣他们回去。
而且唐瑾如此着急召集众门派,唐武也并非猜不到他的心思。
他沉声问道:“你是为了鱼虔?”
唐瑾淡然回道:“群英汇后攻打魔教是父亲一开始便定下的计划,只是父亲忘了。”
“话虽如此,但你如今重伤未愈,为父如何能放心。再者如今已至寒冬,嗜魔山积雪封山,想要攻打难上加难。便是要铲除魔教也必得等到来年开春之际。你如此胡闹,让玉机门的威信何在。”
唐瑾却不以为然:“既然父亲看中玉机门的威信,那就言出必行,攻山即可。”
唐武眼中划过一丝震惊:“武林各派性命皆在一念之间,你怎可如此儿戏?”
唐瑾却并未回答,他垂眸看着案前的细香。
香上积了些许残灰,遮挡住其下的一点橙红的亮火,袅袅烟雾曲曲绕绕地升起,香火气悄然钻入鼻中。
他伸出修长清瘦的手指轻弹了弹,看着残灰掉落在香案中,缓缓道。
“看来父亲是不愿攻打魔教了。”
唐武义正严辞:“此事重大,事关整个武林的安危,为父绝不能轻举妄动。”
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话,唐瑾轻笑出声。
“父亲是为了武林,还是为了玉机门,亦或是自己的名誉。”
唐武眉头紧皱:“瑾儿你这话是何意?”
唐瑾仰头望向摇曳烛火后宛若墓碑的座座肃穆牌匾。
“父亲不过是怕伐魔之战耗损兵力,玉机门落败大权旁落,你的盟主之位便也坐到头了,何必惺惺作态呢?”
唐武听到这话面色一恼,但沉吟片刻旋即问道。
“瑾儿,是不是那魔教妖女同你说了什么,魔教居心叵测,妄图离间你我父子搅扰武林不得安宁,你切莫受妖女迷惑。”
“妖女?”
唐瑾嗤笑一声,抬眸望向他语气讥讽,“不过几句江湖谣言父亲便怀疑鱼虔,将她当作弃子抛弃了。”
唐武面色一哂,但依旧说道:“万事绝无空穴来风,为父细想过往种种,虔儿所言所行的确有异,为父不过是……”
“鱼虔是不是鱼清文的女儿我不在乎。”
未等他说完,唐瑾便打断他的话,声音淡漠带着讥讽。
“父亲不也并不在乎她究竟是不是鱼清文的血脉,只要能全了仁义之名即可。如今嫌她惹来非议打乱计划,便想干脆坐实魔教奸细之名,既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能摆脱一个拖累。”
见他接二连三戳破自己的心事,唐武面色尴尬羞恼,声音也沉重带着警告。
“瑾儿,为父知晓你心悦鱼虔,但魔教中人其心可诛,若她当真是魔教圣女,那必不可与其有丝毫牵连,否则你的前途,玉机门的名声都毁于一旦。”
哪想到唐瑾听到这话却摇头轻笑,悠叹口气像是嘲讽着他伪善面具下的嘴脸。
“当初父亲同母亲无媒苟合时怎么倒没想过玉机门的清誉,亦或父亲抛弃母亲时也是这般义正严辞吗?”
见他提及生母唐武犹如被触动逆鳞彻底恼怒,低吼道:“你怎能如此目无尊长!”
唐瑾却仿若未闻,瞧着他恼羞成怒地模样语气反而愈加轻快。
“哦对了,我倒忘了父亲是心怀天下之人,为了继任掌门之位,匡扶武林正道才不得不将刚诞下幼子的妇人抛下,让她被魔教中人捉回枭首示众。”
“瑾儿,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胡言乱语!”
唐武一直掩藏在心底的伤疤如今被唐瑾以一种极其戏谑的话语毫不留情地亲手揭开,他面上闪过慌乱羞恼,想要上前制止他口出胡言。
然而忽然间唐武头晕目眩,浑身绵软无力,四肢渐渐发麻无知觉。
他心中一惊,这是迷香!
唐武顿时想要运功排除体内迷药,却听到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这香是专门为父亲你调制,父亲还是莫要动怒运功,那样只会催发地药效更快,到时候血液逆流可如何是好。”
“你!”
唐武不可置信地望向一脸淡然的唐瑾,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案强撑着身子,然而头却愈加晕眩,眼前的牌匾在跳跃的烛火下已现重影。
他最终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倒地。
一双白色长靴踱步出现在他眼前,蓝袍衣角上绽放开锦簇的银绣团花,雍容华贵又不失清雅,同唐瑾清俊的面容相得益彰,却再遮掩不住他眼中浓如漆墨的阴郁诡谲。
唐武费力地抬眸望去,却见唐瑾嘴角勾起一道讥讽的淡笑。
他负手而立,微微弯下腰,像是看着一只早已困入陷阱却不自知的猎物。
“父亲觉得我说错什么了?是母亲并非魔教中人?还是父亲并非舍不得权势地位故意抛弃她?亦或是父亲这些年对我的栽培并非是看中我这一身奇骨,而是为了所谓父子之爱吗?”
唐武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舌头麻木无法动弹。
他此时整个人仿若魂魄出窍,意识清醒却身体瘫软如烂泥无法动弹。
唐瑾走到案台边伸手掐灭了烟雾缭绕地香烛,昏暗跳动的烛火映照下,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眼眸晦暗不明。
唐武眼睁睁看着一把匕首从唐瑾宽大的衣袖中落入手心。
他瞪大眼睛不知唐瑾要作何。
唐瑾转身瞧见他眼中的慌乱和震惊,笑着撩起衣袍蹲下身子。
“父亲莫怕,我暂且不会杀你。”
冰冷的匕首刀面贴在唐武的脸上,伴着唐瑾淡漠的声音,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下滑。
“只不过父亲怕是多年扮演着深情不忘的人设,面具戴得太久,连自己都忘了面具下究竟是何模样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打算把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九点。不然上班忙的时候没法按时发出来,九点更新下班后还有时间码字qaq
第82章 江湖风月(三十九)
冰凉的刀尖刺入皮肤, 血液像是鲜红的石榴汁溢出滑落在地。
唐武无法动弹,他感觉不到疼痛,却仿佛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悄然流失。
他的呼吸急促, 眼皮微抖, 竭力想要瞪大眼睛。
唐瑾慢条斯理地挑断他的筋脉, 又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嘴,喂入一颗黑色药丸。
随后他拿帕子擦了擦手,似乎有些无奈地轻叹道。
“父亲, 人人都道你们夫妻恩爱。原先我想你既如此思念母亲, 生为儿子, 如何能不孝顺尊长,也该让你尝尝枭首的滋味, 算是全了你们一场夫妻情义。
可后来我想了想,于父亲这般的英雄豪杰,死又何惧?所谓英雄迟暮, 让你变成一具活死人,好生感受下大权旁落,人人得以践踏的滋味, 许是对你这些年养育之恩的最好报答。”
唐武的瞳孔颤抖,他竭力想要张口说话喉咙中却无法发出丝毫声响。
不, 你是我的儿子, 是我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怎能如此, 怎能如此!
唐瑾似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
“父亲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如此对你?”
他轻啧道, “父亲糊涂了, 儿子所作所为可是尽得您的真传。”
唐瑾看着唐武不可置信的目光, 掀唇一笑:“父亲该不会是年老糊涂, 忘记自己所做的事情了吧?”
当年初入江湖的唐武于七夕之夜偶遇佯装为普通商户之女,偷溜出魔教游玩的谢晚卿,对其一见钟情。
二人不顾玉机门阻挠,拜天地之礼结为夫妻。
在谢晚卿魔教圣女的身份暴露后,唐武与其约定浪迹天涯,生死不离,却最终在谢晚卿诞下幼子时抱子离去。
刚刚分娩的谢晚卿无力逃脱,很快被魔教捉拿处死。
然而不久之后唐武便另娶武林贵女,很快新婚妻子就怀有身孕。
没想到的是,魔教趁其妻子怀孕之际将其掳走。
唐武赶到时其妻已经丧命,孩子也胎死腹中。
唐武却压下妻子已死的消息,对外只道她于江南养胎。
待时机成熟之时,将抚养在外的唐瑾偷梁换柱立为嫡子。
唐家族长虽知晓其中辛密,却并未多言。
但并非是因为他的愧疚,亦或者是对流淌着自家血脉的珍视。
而是因为唐瑾的天生奇骨,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正是因为这点,唐瑾才未曾在襁褓中被活活闷死。
他的存在,并非因为唐瑾本身,也并非是父母相爱情浓意暖的珍宝,只是一群阴谋者为了延续唐家,延续玉机门的辉煌而培养的傀儡。
什么父子之情,什么弑母之仇,什么武林天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自小就活在一个骗局之中。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轻而易举就骗得了他,但却不知他早以洞悉一切。
昏暗的祠堂内,唐瑾望向冰冷的地上目露绝望的唐武,轻嗤一声。
贾少龙说得没错,他是个杂种。
即便他自己都厌恶这两个人的结合。
一个蠢货和一个懦夫,居然是他的父母,真是荒诞又可笑。
这样的出身的确令人作呕,但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都能得到,想杀的人轻而易举便杀了。
这些年与他为敌的,莫不是以死终了。
除了他,还有谁配得到花虔的爱。
想到花虔,唐瑾的眼中一柔。
旁人如何看他唐瑾根本不在乎,但花虔才不会嫌弃他。
花虔爱他,一如他爱花虔。
她是为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是这个肮脏世界唯一明亮的色彩。
在唐瑾的心中,花虔机警又善良。
她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费劲心思地逗他开心,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会因为威逼利诱而抛弃原则。
她娇作却又坚强,会因为擦破了点皮就委委屈屈地拉着他的袖子诉苦,会因为得到了礼物一头栽到他怀中撒娇,却在被刁难时扛住所有的痛苦倔强地证明自己。
她的眼眸亮如繁星,嘴角的小梨涡比午后阳光下的花簇还要晃眼。
这样美好的人的存在却是为了他。
唐瑾想到这里便不禁心潮澎湃,指尖轻颤。
她的爱,她的身体,她所有的关注与悸动都该是属于自己的。
而他的性命亦为花虔所有。
他和花虔,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这个世界最相爱最亲密的爱人。
可是这些人居然可笑得想要拆散他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想到地牢里那张艳丽轻蔑的面容,唐瑾的胸膛起伏不止,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轻阖眼眸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墨色双眸时眼中的愤恨和杀意已经淡下,旋即嘴角扬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没关系,很快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他会清理一切的障碍,在初雪消融,春光乍暖的日子里迎接他的新娘。
所有阻拦他们的人,都得死。
*
大殿内,各派掌门聚集林立,百思不得其解窃窃私语道。
“诸位也都收到盟主的来信了?”
众人颔首:“是啊,这群英汇刚过,回程半路忽来加急密报,只说回玉机山商议要事,但信上也没说为何。”
伏鹰派掌门纳闷道:“咱们在这等候多时,怎么倒没见盟主的身影?”
他旋即低声问道,“话说诸位,你们听没听说最近江湖的传言?那唐少盟主的未婚妻,鱼家遗孤鱼虔竟然是魔教奸细。”
“自然听说,这些日子江湖上都传疯了,说是那妖女回到魔教便因功被封为圣女。”
清池派掌门思忖道,“难不成盟主此次召我等前来便是为了这事?”
一旁的星宿派掌门老神在在地捏了把胡须:“等盟主来一切自然分晓,诸位何必妄加揣度。”
一细眼男子听到这话哼笑。
“人人都知少盟主与那鱼虔情投意合,对她十分纵容,当着武林豪杰的面拒了令爱的请武。若那鱼虔当真是魔教奸细,与少盟主这一段孽缘也算是到头了,那岳掌门的千金怕是要喜极而泣了吧。”
岳浮宿听到这话冷眼望向他,唇似薄刀毫不留情地反击。
“岳某竟不知堂堂烈刀派掌门倒有小妇作态,成日只钻研打听些市井八卦,鼓舌掀簧动摇人心,难怪烈刀派如今大不如从前。李掌门有那功夫,还是想想如何重振烈刀派,莫要让老祖宗的家业败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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