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司礼官高喊道:“吉时已到。”
明枝对这嫁娶之事分外感兴趣,宫中没有这般,只能在话本中了解。
纵使文字描绘地再多,都不如亲眼一见。
只见被侍女搀扶的新妇行至厅中,她身着一袭金丝银线绣成的绯红色嫁衣,头戴一顶镶满宝石的凤冠,就连眉眼前都是金丝形成的流苏。
此时看着新妇手持翡翠手柄的红色团扇,一步一缓地走来,明枝的心却是砰砰直跳。
试问这世间女子怎会不期待自己的婚仪,明枝的眼中满是羡慕之意。
虽是以娶正妻之礼纳侧妃,但终究与三书六聘娶来的正妃不同,只需给正妻行礼敬茶即可。
这是明枝第一次见到大皇子妃,只见她身子娇弱,眉目之间满是愁容,纵使用厚厚的胭脂遮盖,也难掩其疲态。
而侧妃的眉目之间也是一副冷静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给大皇子妃敬茶。
明枝却是感觉奇怪,大皇子妃不觉得难过而侧妃也不觉得此乃欢喜之事,两人冷漠的样子宛若在参加别人的婚礼一般。
思索一番,她只得把这归于贵女从小养成的教养。
“圣旨到!”
忽然属于传旨太监那尖锐的声音传到了厅中,而府邸内的侍人仿若准备好的一般,抬上了香案。
众宾客则按着位份和品级尊贵的排序行至府邸的门前,恭敬地蹲在此处,等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长子裴润敦厚守礼,亲贤礼士,屈己待人,德备才全,实乃上天之德。承天顺意,今封大皇子裴润为一品瑞王,钦此。”
这样就成王爷了吗?
明枝看着大皇子接旨后,众位宾客冲他齐贺,那声音却是震天响。
她想怪不得众人都想拥有那世间尊贵的权势。
明枝无聊地看着四周,倏然间,她竟与大皇子妃四目相对,只得行礼福身祝贺。
哦不,现在是瑞王妃了。
睿王妃身形消瘦,眉眼微低,并未回应她的行礼后,便从她与裴渊的身侧缓缓离去了。
明枝心念道:“若是一阵风便会把她倒。”
接受了一圈祝福的大皇子,穿着一袭红色的喜服,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明枝的心脏倏然间便砰砰直跳,上次他差点把裴渊打死,上上次便是在冷宫给他下药。
她的手心都生出了冷汗,她轻扯着裴渊的衣袖,示意他离开此处,却不见他回应。
正如她预料的一般,瑞王穿过人群停在了他们的面前,明枝只得低头行礼,嗓子却仿若被糊住一般,声音细小甚至都听不清。
裴渊却笑着说道:“恭喜皇兄。”
那瑞王也一反常态,并未刁难裴渊,一副好兄弟的样子,轻拍着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上次哥哥身为兄长误伤了你,你切莫记在心上,本王特意备了厚礼向你赔罪。”
裴渊浅浅行礼道谢后,瑞王便离开了此处。
明枝长舒一口气后便放心了,但因着太过于紧张腿脚酸软,竟然在起身时跌到了裴渊的怀中。
裴渊搀着她的胳膊说道:“竟是这般没出息。”
“妾这是害怕!不是没出息。”
就在众人再次返回花厅的时候,裴渊一把揪住了明枝,小声警告道:“腿脚不便,切莫走太快。”
明枝应道:“殿下,那侧妃娘娘今日是不是很是欢喜,毕竟今日是人生中的大日子。”
欢喜?像他们这种被裹挟与权势之中的人,成亲也只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裴渊不愿告诉明枝真相,便哄道:“那时自然,若是女子能嫁有情郎,那便是最欣喜的日子了。”
听着裴渊的描述,明枝眼中的羡慕之意便愈发的浓厚,一双杏眼也睁得圆溜溜地看着周围的布置。
“啊,王爷不要!”
忽然一声急促的尖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一名身着宝蓝色碎花衣衫的侍女,衣衫破裂,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瑞王。
京中的贵女见状,赶忙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又存了几分探听之意。
这众人都在席间,怎么就一瞬此人便撕扯开了侍女的衣衫,欲行不轨之事。
而瑞王却是脑中忽然产生了邪念,竟然实施了出来,他的眉眼之间也满是困惑。
忽然一位身居高位,头发花白的老臣,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满目怒容,宛如枯树皮的手指,愤怒地指着瑞王。
怒斥道:“王爷前些日子打伤三殿下,今日还要当众行不轨之事,礼义廉耻呢!”
这位老臣是当今圣上的太傅,而诸位皇子也曾在幼时听过他的课,众人不敢议论此事,但自是不惧怕瑞王。
明枝却是担心这位老人家的身子,生怕他一激动便晕了过去。
裴渊眼中却是有着一丝困惑,但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看着面前的闹剧。
此时被斥责的瑞王心底却是点燃了一股无名之火,却是越燃越旺,听着侧妃还在他的身侧哽咽地哭泣声,愈发烦闷。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掌,抬手便打向了那位老臣。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厅中久久都不能散去,众人的眼中满是震惊。
而那位老臣因着撑着拐杖并未被瑞王打倒在地,胸脯却是在不停的上下起伏。
倏然间,老臣从口中喷射出一股鲜血后,便直挺挺地晕倒在了鲜红的地毯上。
而那位老臣的儿子御史大夫罗云,见自己的父亲倒地不起,满眼都是发红的血丝,横抱起老臣,愤恨地说道:“就算是大行皇帝再次也要对我父亲且留三分薄面,殿下未免太张狂了些。”
话毕,便抱起老臣领着家眷离去了。
裴渊看着仍然跪在地上哭泣,身子却止不住发抖的侧妃苏冉,心中却是有了一丝猜测。
瑞王已然被线人下足了药物,只需他使用些引子,便会如同瑞王打他那日发狂。
按理说怎么都应该在明日发作,今日竟然出现了此等事情,虽然天助他也,但此时终究是存了些疑惑。
这个苏冉有些猫腻。
而一些带着女眷的宾客见状便寻了理由赶忙离去,他们家都是好姑娘。
万一那瑞王再次发狂玷污了姑娘们清白的身子可不好。
坐在马车上,明枝却长叹一声说道:“殿下,妾第一次见婚礼便成了这般样子,真是遗憾。幸好今日咱们还算是平安。”
裴渊应道:“他今日纳妃,自是不会在意你的,平白无故担心这般久。”
明枝眼睛却是睁得巨大,并不同意地应着他的话:“不是不是,妾是在担忧殿下,每次与那大皇子相遇,殿下总是会受伤。快两个月之前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日后定要离他远些。”
裴渊的心头却是一暖,这么些年他身边的人总是推着他往前走,却从未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今日明枝的话,却是一股暖流流进了他的心间。
他轻抚着她额间的碎发,问道:“若是他当了皇帝,那我们岂不是更糟糕。”
听到此话的明枝却是眉头紧锁,思索一番后,孩子般说道:“那我们就搬去封地,天高皇帝远,总不会天天盯着咱们。”
“是啊。”
因着从城中行至京郊的路途太过长远,明枝还不到别院,便在马车上沉沉睡去。
裴渊轻抚着她若鹅蛋,细腻滑嫩的脸庞,便陷入了深思。
第十六章
琉璃灯盏地光芒微弱地照耀着屋内的一角。
躺在雕花木窗上的姑娘正睡得分外香甜,宛如樱桃般的唇角微抿,就连梨涡也浅浅的显现了出来。
明枝感觉自己穿过了长而黑暗的通道,仿若庄生梦蝶一般,倏然间,有人轻拍着她的肩膀。
“小姐,小姐醒醒。”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海棠花的帷帐,心中满是疑惑。
因着裴渊喜爱竹叶,长华宫的寝殿和别院的寝室皆是绣着竹叶。
而她侧目看向身边的小丫鬟,也是分外陌生,当她正欲询问一番。
她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道:“宝珠,让我再睡会儿。”
明枝看过许多的话本,脑海中皆是神鬼精怪,莫不是夺了她人的舍。
思索到此处,明枝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僵。
不能说话,不能控制身体,她觉得自己完了,会不会已然死了,那裴渊可怎办?
若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明枝想着自己可能已经哭出了声,但如今只能被迫躺在这般暖和的被中。
约莫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原身终于翻身而睡。
就那一瞬,明枝看到了窗柩的光影。
她猜着日头已然到了寅时,若是按着往常她早早便苏醒准备侍奉裴渊。
想必原身定是世家贵女,可以想赖床到几时都可以。
此时她的心间涌上了羡慕之意,不用起床做早工,真好。
忽然她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得掀开,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到了明枝的耳边:“若是再不起身,那便取消婚礼吧,反正我们也不甚喜欢女婿。”
成亲?女婿?
这两个关键词仿若重磅炸药一般点燃了明枝的脑海。
刚刚还沉寂在自己已然死去的悲伤和不用做早工的羡慕中,如今竟然能体验亲身成亲。
当她成为裴渊侍妾的那天,她便知晓自己此生不会有这般机会,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之喜。
但听着贵妇的言论似是不喜欢新姑爷,明枝便对那个神秘的新郎官产生了好奇。
她在心中催促道:“快起,快起。”
原身嘟囔地说道:“阿娘,我这就起身。”
明枝坐在镶着七彩贝母雕花镜子前,她愣住了。
比能亲身参加婚礼更加震撼的事情,可能就是穿到了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贵女身上。
明枝眼神发愣地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一双杏眼和丹唇皆是自己的。
“枝枝,我们英国公府自是可以护你一辈子,纵使你爷爷已然年老,但你父亲和兄长仍是满身荣耀,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欺辱你,那便回家,阿娘给你做主。”
身后贵妇絮絮叨叨地讲述着。
听完此话,明枝眉眼一低,心底的悲伤已然溢了出来,听完贵妇的话语后,她已然知道原身便是她自己。
也许是时间变了。
或许是她在梦中。
或许五岁那年英国公府被屠都是大梦一场,皆是假象,就像此时,她的娘亲还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已经整整十二年了,时间久到她已然忘记了祖父祖母,父母兄长的样貌。
今日便是彻底地回忆了起来。
当明枝想扑到贵妇的怀中,放肆地哭泣一番,却真的可以控制身体,冲了出去。
贵妇嘱咐的话语嘎然而止,随后微笑着轻抚着她的额头:“莫要哭了,自从你父亲承爵后便去了朔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被他看到娇娇女却是个小哭包怎好?”
明枝眼角噙着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英国公夫人,想要把她的脸仔仔细细地刻在心间。
随后便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呜咽地说道:“阿娘,我好想你。”
英国公夫人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品性,被老爷子和老夫人宠得娇气得很,今日却是哭得如此委屈。
想必是真正离开家,便有些不舍。
她先是一愣,正欲说些什么,身边的喜婆婆便促道:“夫人,小姐,吉时已到该上妆了。”
英国公夫人轻抚着明枝的脸颊,柔声说道:“莫怕,阿娘一直在。”
被迫与母亲分开后,明枝的身体便再度僵硬,她又不能控制自己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
看着自己素净的小脸逐渐变得明艳了几分,额头间的花钿和脸颊两侧珍珠的配饰都使她的眉眼变得分外娇贵。
当装着婚服的雕花描金的樟木箱子被侍女轻柔地打开时,明枝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件金丝银线绣成的龙凤呈祥样式的正红色婚服,就连那领口处的缠枝纹和石榴纹都是熠熠生辉。
明枝心中的遗憾便又多了几分。
若是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她便仅仅会安心地在小池中享受着这一汪清泉,不会去奢望一些不属于那更广阔的一番天地。
但今日她却在想,若是自家并未被皇帝屠杀,那她的生活便不会寄人篱下,不会成为侍妾。
她想嫁给裴渊,成为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而非是成为他的侍妾。
想到此处,浓浓的遗憾蔓延到了她的心间。
穿上婚服的时候,她看着原身欣喜地旋转着裙摆,真的是分外好看。
此时英国公也来到了此处,他的眼中满是欣慰:“我们枝枝长大了。”
明枝随着原身的视线,看到了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父亲。
父亲老了,眼角间的皱纹多了几丝,就连皮肤也是一片黝黑,但眼底仍是一副刚毅。
她是父亲心心念念了几个月得来的娇娇女。
听舒姨母曾说,她出生那日,他的父亲比哥哥出生那日还要高兴。
因着太过兴奋,一向以威猛的大将军竟然在下马的时候,歪了自己的脚。
一瘸一拐也要到产房去看看他的女儿,还曾扬言要打断一切觊觎她人的腿。
但终究是未能如愿,还未看到她长大,未看到她及笄,家便没了。
此时见到年长了十多岁的父亲,明枝的眼中满是浓浓的眷恋。
她也是有父亲出嫁的女子了,而她的父亲也能如愿送她出嫁。
被明枝一直盯着的英国公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自己养大的女儿竟然要嫁作他人妇。
纵使昨夜已在夫人的怀中默默流泪了许久,但在外人的眼中英国公的尊严可是不能丢。
他冲着外面呵斥道:“然儿,快点来背你妹妹去前厅。”
大魏一向有规矩,新嫁娘从出了闺门脚便不能沾地了,于是背着新妇的人一向都是家中兄弟。
听到是兄长后,明枝的心间便又兴奋了几分。
她的兄长是这世间最好的兄长,会带她去摘祖母的荷花,被罚之后还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会温柔地摸着她哭丧的小脸说道:“枝枝莫哭,快拿上荷花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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