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更大了些。
她在找盛斯航的路上。
之前还觉得浪漫自在的景色突然变得可怖。
她看见红的落叶觉得心惊, 看见起飞的鸽子觉得骇人,看见繁重的壁刻雕像觉得扭曲。
她只有见到那人好好的,才能重新接受这个世界。
雨声太吵, 她开口,想喊他的名字, 却只能被淹没。
他在哪里?
建筑风格变换, 精致优雅的房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旧的救济屋, 阴暗的窄巷和低头冷漠穿行的面容深邃的异国路人。
覃晚是跑着过来的。
雨打湿了她的裙摆,身体在冷热交错间煎熬着,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
心突然一悸。
覃晚偏头往巷子深处看去。
雨幕黏稠,灯光暗得可怜。
可覃晚看清了,那就是她想要见到的人。
“盛斯航!”
他向她走来。
高大强势的身影步步斯文,走到灯光下,覃晚才看清,他白色的羊毛衫上有斑斑血迹。
覃晚瞬间只感觉有冷风在往她心里倒灌,让她浑身僵硬、目眦欲裂。
她正想朝他跑过去。
恍惚间又看见,他手里还牵着一个瘦得可怜的小女孩。
小女孩只穿了一件宽大得十分不合身的卫衣,连鞋子都没有,头发散乱枯黄,露出来的四肢上全是伤痕和血渍,一双眼睛,又麻木,又惊惧。
覃晚愣住了,举着伞的手不停颤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她去看盛斯航。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
--晚晚,一直很遗憾,你最无助害怕的那段时间,没能在你身边,没能拉住你的手。
//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塌陷。
只有他的存在,无比清晰强烈。
直到小女孩尖锐的呼喊声落入覃晚的耳中:“head! head!”
“bleeding! bleeding!”
小女孩的声音又细又尖,英语发音又非常奇怪,混着阿拉伯那边的口音。
加上覃晚现在的脑子混沌干涩,听小女孩喊了很多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恐慌一瞬间没顶,她冲了过去。
盛斯航不想让覃晚担心,可拦不住她看自己的后脑。
好多血。
覃晚疯了。
眼泪一边掉,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想叫救护车。
“晚晚。”他开口,声音那么轻柔。
“别着急,好不好。”
覃晚想瞪他,可看过去的眼神里只有脆弱。
要她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子?
“联系酒店管家,让他来,接我们去私人医院。”
盛斯航有些站不住地靠在她身上,他没有手能抱她,心里有些委屈。
覃晚立马收起自己的伞,抢过他的那把,然后把他空出来的手绕到自己身后,让他搂着她的腰抱她。
打完电话,她也环抱住他。
管家说找到这边大概要15分钟。
“跟我说话,盛斯航。”
他在脱力。
身体越来越冷。
“跟我说话啊!”
盛斯航的心整个揪起来,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又怕自己的手冰到她。
“我没事,乖一点,不要哭。”
连安慰她都只能那么断断续续。
覃晚怎么可能不哭,她听他这样心都要碎了。
一旁的小女孩本来就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还被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旁若无人,没有人能插进去的磁场排斥在外,看起来有点呆。
覃晚强迫着自己冷静,低头深呼吸,才发现小女孩半边身子都快淋着雨了。
她赶紧打开自己的那把伞给小女孩,问她有力气自己撑伞吗?
小女孩的英语也不是太好,但是看这个大姐姐的动作能懂她的意思,乖乖接了伞过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满脸是眼泪的漂亮大姐姐,和很帅很厉害却在流血的大哥哥,不知道怎么安慰,嘴里念着自己受伤时经常鼓励自己的单词:“painless、painless”
覃晚低叹,努力勾起笑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着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和骷髅架子一般风一吹就要散掉的身子,鼻酸到哽咽地说:“Yes, painless, painless.”
不痛,不痛。
//
私人医院手术室外。
酒店管家站在一旁陪着覃晚等盛斯航出来。
小女孩不久前也被送去检查治疗了。
覃晚心乱如麻,死死盯着门上那个手术中的红灯,几度觉得自己就要窒息昏迷。
她逼着自己清醒。
管家看出她的紧绷,想说点什么缓和她的情绪,让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再惨白得吓人。
可不管他说起什么话题,覃晚都只是礼貌地冲他点头,完全没有任何兴趣,整个人的心思只系挂在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管家似乎知道该说点什么才有用了。
他的英语是很地道有磁性的伦敦腔,跟覃晚说话时特地放慢了语速,因此格外优雅入耳。
“晚小姐,你大可不必如此为盛先生担心。”
“这家医院的医生在全英国,不,在全欧洲都很权威,你完全可以相信他们的医疗水平。”
“而且刚才医生也说过了,盛先生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严重,会晕过去只是因为他长时间休息不足,精神紧绷,所以脑后受到打击之后才会晕这么久。”
“我曾经为盛先生服务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是一位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强悍的男人,不仅很有实力,而且他非常疯狂,也非常有经验,他不会让自己在刚才那场斗殴中受到致命伤的。”
提起跟盛斯航有关的往事,覃晚终于有了反应,她皱起眉,问:“什么叫做,他非常疯狂?”
酒店管家取下自己一直戴着的金丝眼睛,用随身携带的手帕细细擦拭,做了个放松的表情,示意覃晚别太紧张:“盛先生一直是我们这儿的地下决斗场的知名擂主。”
“决斗场?擂主?”
“什么擂台?”
“是不太方便在明面上说的擂台,是富豪们下赌社交的场所,盛先生曾经在那里获取到了不少利益和资源关系。”
“他非常非常强势夺目,未曾有过败绩,比他强壮的没他聪明,比他聪明的没他狠毒,只要盛先生在这,他就是这座地下决斗场的霸主。”
管家本以为说出这些,会让眼前漂亮脆弱的女士震惊欢喜,毕竟知晓自己男人过去的强大,无论对什么样的女人来说,都应该是值得向往高兴的。
可他并没有从覃晚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雀跃激动。
只有难过,只有心疼。
覃晚才不在乎盛斯航在所谓的决斗场取得了多少多高的荣誉,她也不需要知道那些人有多敬佩他。
她是打过架的,甚至有过长时间的挨打经历,她知道,人在学会搏斗之前,最先学会的其实是如何挨打。
管家把盛斯航说得越强大,就越让覃晚觉得难过。
她只在乎他受过的伤,只关心他倒下的时候有多疼。
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覃晚盯着那个冰冷的,血红的,写着“手术中”的指示灯牌,目光逐渐坚定。
她这段时间总不敢多问盛斯航的过去,总在想自己还能留在他身边多久。
可刚才,盛斯航牵着小女孩走过来时的那个眼神,让覃晚终于意识到,他有多想保护她。
她还有什么可不相信的?
她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覃晚只后悔,自己没能更用力一些地抱紧他。
在他晕过去的瞬间,她后悔自己所有的逃避怀疑不安。
……
小女孩的伤口看着多,但强势不算严重,最需要注意的是有些许骨折的脚踝,其他地方医生都帮她处理好了,基本第二天就可以好得差不多了。
她想着还在手术的大哥哥,和难过的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大姐姐,歪歪头从病床上单脚跳下来,然后扶着墙走到手术室门外。
酒店管家首先注意到她。
“Are you ok?”
小女孩站在覃晚身边,低头弯腰去看她埋在膝盖上的脸,想知道大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
看起来还是很痛吗?
“I'm fine.”
“I'm not hurt. I'm fine.”她又重复强调。
小女孩认真地盯着她,嘴里突然叽里咕噜了一通覃晚听不懂的话。
应该是阿拉伯语。
覃晚有点迷茫地抬起头。
酒店管理听得懂,笑着回复了小女孩一段话,才把刚才的对话翻译成英语说给覃晚听。
“她刚才跟你说,为什么没有受伤,还会掉眼泪呢?”
“她问你,没受伤没挨打没被欺负的话,也会到处都疼吗?”
“我跟她说,是因为大人会心痛。”
“她就问你是不是有心脏病。”
覃晚有些应付不了这种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的小朋友,她定睛打量了女孩几眼。
女孩很瘦,但不算矮小,应该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现在终于像是劫后余生的样子,看着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听懂了,又叽里咕噜地描述了起来,表情仍有激动和惊魂未定。
管家凝神听着,表情也有些惊讶。
“她说,刚才她从难民区出来想去街道领面包店每天发给难民和流浪汉的救济面包,一路上被两个男的尾随。”
“后来她实在觉得不对劲,想跑,那两个男的还有同伙,一帮人,把她抓住拖走,打了一顿。”
“然后把她拖上了一辆改装救护车,里面有手术台。”
“是器官贩卖……”覃晚喃喃道。
“是的,明显是肮脏的黑市器官贩卖,不知道为什么挑中了这个小女孩。”
“她说,盛先生应该是正好在附近目睹了这些人绑架她的过程,在她刚被拖上车捂着嘴打麻醉药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他打倒了在车外面守着的所有人,车里的人后来拿着手术刀下去,也被他打倒。”
“最后,那个钳制着她的医生,想拿她做人质,把她拖下车威胁盛先生,她不敢动,盛先生举起双手放松动作,慢慢靠近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偷袭了。”
“也是在那个瞬间,她趁那个挟持她的人兴奋着,踢爆了他的蛋,从他手上挣脱。”
“盛先生看她脱困,利落地解决了剩下的所有人。”
“然后把她救了出来。”
小女孩拍拍覃晚不断颤抖的背,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转着脚腕,很低声地对她说:“sorry.”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失忆
手术时间比众人想得要长一些。
小女孩饿了很久, 又受了惊吓,熬不住要去睡了,覃晚让酒店管家去陪她,自己依旧坐在手术室门外。
没有人在她身边转移她的注意力, 覃晚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红得刺眼的光牌上。
度秒如年。
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几次接近窒息。
终于, 心不知道被捣烂到什么地步了,才终于,看到那血红的灯跳成绿色。
盛斯航已经彻底脱离危险期了,里面的医生一个个走出来,覃晚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明明坐在椅子上, 却让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医生的英语语速较快,覃晚克制住焦灼钝痛的心神, 仔细听他说话。
盛斯航准备转去普通病房,等麻醉过了之后可能会醒来一次,也有可能继续睡,医生叮嘱她注意观察盛斯航的状态,如果意识没清醒但是出现了痛苦挣扎的表情和动作, 就要立刻按铃叫人。
因为镇痛的效果会减弱,不排除刀口疼痛起来之后,患者无意识挣扎, 导致伤口开裂。
覃晚牢牢记住医生说的所有话。
医生还说,因为伤在头部, 不确定对几个特定脑区有没有严重影响, 患者醒来之后有可能出现短时记忆混乱或者暂时性失忆的状况, 也有可能出现暂时性失语症, 如果遇到了,不要惊慌,及时按铃找医生就可以。
覃晚点头,在心里碎碎念着重复,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她好想见到他。
后边的护士终于把盛斯航的病床推了出来,他闭着眼躺在窄小的推床上,脸白得叫覃晚害怕。
//
病房内,覃晚忍不住拉起盛斯航的手放在自己脸旁,想让他摸摸自己。
她太需要安抚。
他的大手有些凉,她吻了吻他手背上发青的骨结,用双手捧着他,一点点从手指到手心得温暖他。
覃晚用眼神描摹他的眉眼,低头亲吻他的鼻梁,又忍不住盖上他泛白的唇。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泪落在了他脸上,她才仓皇抬头,擦掉在他脸上不断下滑的水珠。
她不愿意他那么痛。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足够强大。
可她还是一想到他被刀捅进去了,她的心就承受不住地疼。
覃晚咬牙,在分外安静的病房里,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盛斯航却好像听到了。
听到了她在哭。
他的手指在轻轻地动,眼皮也跳了几下,眉心要皱不皱的,有几分挣扎。
覃晚赶紧擦掉眼泪,暗骂自己怎么能让盛斯航在病床上昏迷着都还要担心她。
她按住自己发疼的心口,努力地调整呼吸。
半晌,覃晚想着盛斯航好像已经能意识到周围在发生什么了,怕他不安心,她准备给他讲个故事,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
“从前。”她的声音有点哑,咳了咳又重新道:“从前,有一只小鸭子,它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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