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过来,平安顿时面露喜色,看了眼称玉身边兰香,笑道:“娘子,您可回来了。”
紧跟着又问了句:“娘子,您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您如今怕也看不上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关了。”
话音刚落,平安头上已叫称玉轻敲了一记:“瞧你这说的什么话,铺子哪里能说不要就不要,你给我好好看着,我暂寻个人来帮你,工钱少不了你的。等你大些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让你来管着。”
平安却闹不明白,这铺子里的青凉伞都是娘子做的,她如今嫁到那样的府邸,这卖的伞从哪里来。
“那伞呢?”平安喃喃问道。
称玉瞥他眼:“我自己做。”
别说平安不敢置信,就是最懂称玉的兰香也错愕地看着她,不懂娘子是怎么想。
“这事你们莫管,我心中有数,听我的便是。”称玉说道,又转身问兰香,“兰香,你不若就留在铺子里如何?”
那府中日子可没想象中的好过。
兰香原本牵着宸哥儿,闻言连连摇头:“娘子,您叫我跟在您身边罢。”
上前来就要给她跪下。
称玉扶住她,笑道:“我说说而已,你要不愿就算了。”
第十五章 心猿意马
她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既说了这样的话,心中恐已经有些计较。
日落之前,按着规矩,称玉要随陈知璟回鲁国公府,她站在铺前低头看着宸哥儿叹了口气。
陆绪说是她兄长,但终究不是亲生的,便就是亲生也有男女大防,没法私下说两句的话。
还是临走前陈知璟先上了马车,称玉与陆绪站在几丈之外,陆绪笑着问了她句:“玉娘,他待你可好?”
他知道面前小娘子的心思都在那陈知璟身上,以前两人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极好,村子上没人不说梁家多了个好女婿。
然而他丝毫没从称玉面上见到几分再为人妇,夫妻重逢的喜悦,她却点了点头道:“绪哥,我过得很好,你看宸哥儿如今也有爹了。”
陆绪手欲抬起,又兀自放下。
“那便好,玉娘,你当记得这声绪哥不是白叫的,无论何时我总归向着你。”陆绪看着她低声道。
不知怎的,称玉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出点慈爱的意味,称玉“噗嗤”笑出声来:“晓得了,晓得了,绪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呀,跟个老叟似的。”
她一激动,嗓门不由地就高。
陈知璟独自坐在马车中,听到车外一阵喧哗,他掀了帘子往不远处看去。
那长相本就妖媚的妇人站在门边,恣意笑着。鬓间步摇上的珠缨因她动作轻轻摇晃,叮当作响,毫无体统,却无端添了几分风韵。
她穿着这窄身褙子,如今天已暖和,料子极薄,勾勒出曼妙纤细腰肢来。
陈知璟心神恍惚,忽记得前夜,她在自己身下,腰几乎要让他给掐断了。他这身子当是记得她的,否则怎会刚碰着她便失态,任她如何哭喊求饶都未停下。
旁人都道鲁国公清心寡欲,却不知他也会有这般浪荡的举止,男人不由捏紧了腕间佛珠。
他上辈子本不信佛,这世自府中醒来却觉三千世界无穷,如何是他能一眼参破,且他心境并没他以为的那般平和。
他出生簪缨世家,才情卓绝,十九岁时跨马游街,入馆阁,何等的意气风发。然而世事难料,半生成了废人,空有个国公爷的名号又有何用。
那边宸哥儿由兰香陪着坐在后头,称玉独自上了马车。车内静悄悄的,这人闭眼靠在车厢中,见她进来才睁开眼看了看,嘱咐马夫道:“回府罢。”
称玉坐在他对面,这人似常年都爱用香。她今早才发现他你院子里竟有间屋子是专门熏衣的,里面摆了三四个熏笼,他身上衣物无不染了香。
可是周进宝哪来这么多讲究哦,他跟她去山上挑选竹子,直接席地而坐,衣裳划破了补补就继续穿。
但看他眉峰隆起低垂着眸,坚毅的薄唇紧抿,犹似透着几分不耐,不知是不是方才等得急躁了。
小妇人见到,暗啐一声:“就知道装腔作势,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要不是为了宸哥儿,哪个要在你那乌烟瘴气的府中呆着。”
两个半点不合适的人偏偏纠缠不清。
称玉要知道他是这样身份,当年怎么也不敢做出那样糊涂事。她梁家父女又不是没自知之明,连打小同长大的绪哥都觉是高攀,哪里敢来招惹他。
谁晓得他当时一身寻常衣裳,腰间玉也普通,送到长生铺里典当,掌柜怕都不会收。这样个人,竟是国公爷。
梁称玉暗叹口气,便也不管陈知璟,打起帘子探头往街上看去,心中惦记起别的事来。
称玉自是不知,原坐在对面假寐那人却掀眸瞧了瞧她。
大婚陈知璟在家中休沐几日,便又要上朝去。
称玉完全没有起床伺候陈知璟梳洗的意思,屏风后半点动静都没。
张嬷嬷在旁见了直叹气,却也知道自己明面上不可太过,夫人再不济,也是国公爷正正经经迎进府中的,连官家那都知道了,大婚当日还赐了新妇对玉如意。
不过张嬷嬷心想这夫人像是泥做的性子,没个脾气的,她前日让青黛去唤国公爷用膳,其实已是僭越,却未见她有什么反应。
陈知璟马车停在大内正门,他穿着紫色袍服,衣服上一丝褶皱都不见,不缓不慢地往大殿走。
朝中百官都知道他新婚,这位国公爷又是国舅爷,圣人的亲弟,三位皇子嫡亲的娘舅,当日一半人都去了府上吃酒。
听说他那夫人是个平民小户的娘子,连儿子都给他生了。
众人心中虽然各有想法,见了他还是纷纷给他道喜,连正和帝朝堂之上也略提了提。
陈知璟吉祥话听多,真莫名生出了点迤逦的心思,否则他怎迟迟没搬到前院去住,仍与她睡同个屋子,昨夜又抱了她。
谁知道刚出宫门,就见韩平一脸焦急地在城墙附近等他。
“国公爷,您快些随奴才回去罢。”韩平跟了他多年,若不是遇上什么要紧事,断然不会是这般神色,“府中出了些事。”
路上韩平将事给陈知璟大概说了,陈知璟“嗯”声,道:“我知道了。”
鲁国公府疏竹院此刻热闹得很,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梁称玉摔了东西,气得浑身直颤,叉腰站在院中骂人:“你们这一府的人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黑心肝烂了的,哥儿是我亲生,我看哪个敢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兰香就在她身后,牢牢抱着宸哥儿,跟护鸡崽样将他搂在怀中。
老夫人身边的金嬷嬷刚近了她半步,就叫梁称玉一个耳刮子甩上来,打了一个还不解气,又将另一边脸也打了。
金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几十年,府中大小主子哪个不给她几分脸面,顿时让她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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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撵人
称玉这爱动手的习惯其实真也怪不得她。
先前她在万胜街开铺子,那些个市井妇人说闲话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她泼辣,嘴皮子厉害,下手也狠,早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因上辈子的事,夜里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都藏着把剪刀。
宸哥儿就是她的命,这金嬷嬷刚开口说了老夫人的意思,称玉就觉得她让陈知璟给骗了。
这人虚以委蛇,又诓她说宸哥儿随她姓,怕说来说去真实目的是要抢她的宸哥儿。
称玉打完了这婆子,便领着兰香、宸哥儿往院外走:“走吧兰香,回自己屋子去,这宅子咱们呆不得了。”
满院子的下人骤然跪了一地,张嬷嬷拦着不肯叫他们离开。
称玉低头看着她讥讽道:“你们这府里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么,我看你这老婆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否则怎个奴才竟做得了主子的主。”
那日僭越让丫鬟去喊陈知璟便算了,还私下旁敲侧击跟她讲些鬼话。什么夜间要睡在国公爷外面好伺候他,什么要替国公爷更衣。
可是真当自己蠢了。
张嬷嬷让她说得一时讷讷,心道自己瞎了眼,还猜这位气性温顺,不曾想的闹腾起来不管不顾的,却仍挡在她身前不让。
称玉待要一脚踹过去,那边陈知璟恰踏进院内,见状斥了声:“住手。”
小妇人听闻,扭头看他眼,竟莫名真依他收回了脚。
陈知璟刚进到疏竹院便见了满院狼藉,母亲身边婆子两边脸都肿了,他那乳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颇为狼狈地跪在地上直抹着泪。 倒是那搅得天翻地覆的妇人,此刻满面怒容,脸色发青,混不吝站在院中。
府里发生这样的丑事,若任由传出去,恐怕不多久便会闹得人尽皆知,这鲁国公府还有何颜面可论。
陈知璟不由蹙起了眉,不过男人终究是未发怒,只声冷冷吩咐韩平道:“我前几天便已说过,若今日事传出去,不论好坏,都打发了出去。”
韩平忙称是。
院里众人胆颤心惊,纷纷磕头表忠诚。府里由大夫人管着,国公爷向来对府里这些事置之不理。
但退万步说,这府邸无论如何还是国公爷的,惹怒他能捞到什么好,且国公爷这一发话便是要连坐。
“看着他们,今儿个没我下令,谁也不允许擅自离开。”陈知璟又说道。
终于腾了半分眼神瞥向称玉:“你随我来。”
称玉未答,兰香牵着宸哥儿,亦步亦趋地跟在称玉后面,让陈知璟淡淡瞥了眼,兰香顿时不敢再跟。
陈知璟望向一脸疑惑,仰头看他的小儿,莫名伸了手来道:“宸哥儿,过来爹这边。”
小儿看了眼称玉,冲陈知璟摇摇头。
陈知璟却也不勉强他,径自抬腿往前院走去,称玉将将掩下忿色跟在他后头。
她手撑着门框,丝毫不讲究倚在边上,也不待他说话,她已开了口,冷笑道:“周进宝,你给我张休书罢,我自带着哥儿离去。我与你实话说了,这哥儿其实根本不是你的。是我猪油蒙心,想给哥儿奔个好前程才栽到你头上,你回头再娶个好的。”
男人险些叫她给气笑,叹道:“梁称玉,你这荒唐的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要我当真起了疑心,你以为国公府是任你来去的地方,你暂且不论,宸哥儿还有命么?”
称玉愣愣地看他,让他给吓住,一时慌神,话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陈知璟看着她,想起梦中那小娘子,她又这般故作倔强的模样,男人一时心软,又缓了语气,道:“这事交由我去处理,你莫担心,宸哥儿……只会由你我养着。”
母亲不大喜她,他不是不清楚,但压根没想到母亲这才几天便发作,此事说来其实还是他的错。
陈知璟随后便离开了书房。
称玉不理会他,在里面呆坐了会儿,才走出去,刚走到廊下,就看着到牵着宸哥儿过来,宸哥儿高兴地抱住她的腿唤:“娘。”
“娘子,国公爷让我们来寻你的。”兰香道,“国公爷还把那姓张的恶婆子私下唤走了,我看这婆子要狠狠吃顿排头。”
称玉心想兰香这丫鬟同自己一般根本不知事,要不是偶尔听到小丫鬟们说,她也不晓得这张婆子只是将陈知璟奶大就能这样造化。
据说她儿子脱离奴籍,捐了个官,难怪这老婆子在府中颇有面子,还有两个小丫鬟专供她遣用。
张嬷嬷发髻间别了支金簪子,穿着身墨绿色褙子跪在陈知璟面前,她今日丢尽颜面,这会子已在陈知璟面前跪了的好些时候,他却未让自己起身。
张嬷嬷心中有些发慌,往地上猛磕了个头,磕得额角乌青哀哀道:“老爷莫恼,今日事都是奴婢的错。”
虽半句不提称玉的错,但她这样可怜,又让国公爷亲眼见着。
陈知璟沉默地盯着面前哭得老泪纵横的张嬷嬷,她奶过他些日子,待他也是衷心,比亲生子还在意,上辈子伺候到她身子着实受不住才出府去。
看在这情分上,他待她也不苛刻,还给他那位奶兄弟谋了个前程。
只是她守了一辈子府里的规矩,临了却忘得一干二净。
“嬷嬷在府中几年了?”陈知璟忽沉声问道。
张嬷嬷忙道:“回老爷,这翻过年就满三十了,当初老夫人挑中奴婢做您的奶娘,奴婢还记得将您抱在怀里的情景。”
陈知璟略颔首,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然嘴中却说道:“嬷嬷在府里这么多年很是辛苦,我听闻魏朝在偃师县干得不错,你也该跟着去享享清福了。”
张嬷嬷目瞪口呆,颤着道:“老爷可是要撵奴婢走,奴婢在府中这么些年,任劳任怨,自认一心为着您着想。”
陈知璟听了,顿住半晌道:“嬷嬷的心意我清楚,不过您既在府中这多年,怎会失误叫金嬷嬷到夫人面前。”
她那个性子,像炮仗似,一点就着,还不吵得翻天覆地。
第十七章 威慑
张嬷嬷瞠目,骤然耷拉着脑袋,瘫软下去,半句求情的话都未再说。
她怎就忘了面前陈知璟是自己奶大没错,那也是自己的主子,他既然开口便是已决断,哪里容得人置喙。
“老爷,奴婢这便回去收拾东西。”张嬷嬷给他磕了个头,又拭拭眼角道,“只有一事,奴婢终究不放心,奴婢旁观夫人并不大愿入府,对您也是敷衍,只怕……”
她还欲说,却叫陈知璟轻轻抬袖制止住。
“下去罢。”
话落下不久,院内终于安静下来。
陈知璟叹了口气,又唤韩平放了金嬷嬷回暮春居。
他自幼恪守三纲五常,可偏生在那妇人身上屡屡破戒,谁都知道金嬷嬷代表的母亲,这般一来,无论如何终究是落了母亲脸面。
金嬷嬷乍知道陈知璟连自己乳嬷嬷都撵了走,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声对韩平道:“还烦劳韩总管告知国公爷,话奴婢记得了。”
金嬷嬷脸上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若这样回去,老夫人定然要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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