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焱不觉害臊,胡绥绥可害臊得面红耳赤,拼命缩回手,眼梢飘到窗外,支吾道:“裴裴你还得早起上番。”
言外之意,是让裴焱快些睡觉。裴焱阴笑,猝捉胡绥绥两臂,将人从榻上拉起来:“我明日不用上番,休沐,所以今晚要辛苦绥绥了……”
“可裴裴要送姝儿上州学!”胡绥绥腰弯弯,头低低,坐在裴焱肚皮上不敢乱动。
裴焱仍是笑回:“放心,一夜不眠,我也起得来。”
……
约摸闹了一个半时辰,无缚鸡力的胡绥绥才得以休息。
裴焱精神骤旺,斜卧榻上,两眼睫睫,看胡绥绥甜净的睡容。
尽了欢,不觉腰臀酸,裴焱天未亮便起身,等到了时辰,神清气爽,亲送裴姝去州学。
下了一夜的雨,地板到处有积水,裴姝出门走了几步,鞋儿袜儿便湿透,裴焱忙让婢女拿来新鞋新袜。
换好新鞋新袜,裴姝愁苦地看着满地的积水,她如何小心也避不开这些积水,索性在原地,大大地张开两臂喊一声裴焱:“爹爹!”
“爹爹抱。”裴焱知意,抱起裴姝往马车走。
去州学的路上,裴姝还在摇头晃脑念《有狐》。
念了几遍,还未到州学,想起昨日胡绥绥说裴姝杀价买鱼的事情,裴焱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岔断裴姝,问:“爹爹听阿娘说,姝儿昨日杀价买鱼,大胜而归,能与爹爹说说,姝儿是如何杀价的吗?”
胡绥绥说吃鱼能长胆长智,裴姝能吃辅食时,她就常给裴姝喂鱼肉。
鱼肉嫩滑鲜美,裴姝吃一口便爱上,厥后每餐必食鱼,总食鱼至厌饱。
提到杀价买鱼的事情,裴姝颇有傲色,笑嘻嘻对裴焱道:“姝儿说爹爹是府君,老板就把鱼卖给姝儿了!”
“姝儿真是这般说的?”裴焱颜色顿异,裴姝竟是拿着他的官衔去买鱼的?
裴姝此时还不知自己有错,乖乖点头:“嗯!”
昨天饔人忘了买鱼,裴姝一想晚饭无鱼可食,眉眼垂垂,问胡绥绥要了些碎银子,溜出府衙去买鱼来食。
裴姝来到卖鱼的摊前,指着水中自由游水的鱼,问老板:“价几何?”
“小鱼四文钱,大鱼六文钱,帮去乙与丙。”老板忙得不可开交,见裴姝是个小姑娘,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没多放在心上,一手拿着刀,一手捉鱼,在哪儿去乙去丙。
裴姝想买大鱼,但手中的钱不够,延颈歧足看老板杀了一会儿鱼,越看肚子越饿:“大鱼四文卖否?”
“嘿!这可卖不了。”头一回遇到会杀价的小姑娘,老板把刀立在砧板上,细细打量裴姝,面庞儿白皙,衣裳齐楚,瞧着应当糖堆里养出来的孩子,不该会为这几文钱犹豫。
老板心存狐疑。
“不消您去乙与丙呢。”裴姝再接再厉杀价。
“那大鱼也是六文钱。”老板回道。
裴姝“啊”了一声,往后退一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可我爹爹是府君。”
这一句话让老板瞠目结舌了好半天,裴姝用手扪腰带,幽幽再道:“我爹爹是府君。”
谁能想到小姑娘的身份如此贵,老板含泪捉起一条大鱼,放在砧板上:“成吧,四文钱卖你了。”
言次,举刀欲剖开鱼肚去乙丙,裴姝出声阻止,并把四文钱放在满是鱼血的台上:“谢谢,但不需要去乙丙了。”
第32章 种桃花砍竹枝1
裴姝喜溢眉宇,说个不休,全然不知自己成了个赘情之人。
裴焱欲言一二,劈面薄责,不大妥当,未免过于剽迫,得换种方式告诉裴姝自己有错才行。
后半段路程,裴焱一直在酝酿言语,酝酿着,马车缓缓停下。
不知不觉,已到了州学门首。
裴姝与裴焱说声再见,撩开帘脚,极其迅速跳到了下去,步子似雀儿那般,一跳一跳,跳进了州学。
裴焱目送裴姝进州学,短短几日,裴姝心智半开,知识渐长,好让人宽肠,而自己这段时日忙碌琐碎,没能傍顾裴姝,才致她不分好坏,自己有错,该反省一番。
这般想心情宽缓了些,他低头叹气,命车夫直接回府。
胡绥绥起身多时,早饭吃得多,肚子胀,她懒动两脚,搬张板凳,捧颊看母鸡吃草。看了一刻钟,肚子不胀了,便思出府去寻胡姑姑假姨姨玩。
她在京城有胡姑姑假姨姨,汉州里也有。
裴焱许她从大门出去,而胡绥绥习惯钻墙窦出府,这般不惹人闲话。
裴焱管不了她,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作耗了。但有了裴姝后,裴焱说钻窦出府,会让裴姝以为身为狐狸精,身份卑微,做事不能磊落,需得避人耳目,于是又命圬工把墙窦填上了。
窦里填上新泥,痕迹宛然可见,裴焱在窦前磊落些杂草,免得有眼尖好奇人见了多嘴来问几句。
出府前,胡绥绥钻进满是灰尘的榻底算银子,近来攒的银子不多,裴焱下令不许捕狐剥皮后,狐狸到了春时不用东躲西藏,也不受饥寒交迫,其实犯不着再费心力,展爪偷银子了。
但裴焱说偷也无妨,当是为生活积微资,不过“偷”的行为很不文雅,便常常在后院藏银子,让胡绥绥找银子消闲。
银子或埋地下,或挂树上,有时候还藏在果盘里,胡绥绥见银,两眼发光,找银子比偷银子有趣。
胡绥绥拿了一些银子,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裴焱还未回来,她写下信,告知裴焱自己要出门一趟,晚些归来。
好巧不巧,胡绥绥待刚要出府,裴焱就回来了。
裴焱下马车时走了神,一脚踩到嵌窞之地,泥水不留情面,溅湿了袍角,隔手之间,胡绥绥的鞋袜也溅到了一些。
胡绥绥没有洁疾,但想昨夜累得精神枯耗,为泄昨夜之屈,她掉态嚷嚷起来:“裴裴是故意的! 一大早便来欺绥绥,好个伪君子!”
边嚷嚷,边单脚跳到裴焱身边,十尖掐住裴焱的手腕,然后抬起来的那条腿,有意踩上他的鞋面。
踩一下不够,还要多踩几下,借泄前恨,直到裴焱的鞋面,沾满了肮脏的泥水才罢休。
坏事干讫,马车的帘子微动,只见里头又钻出一个男子来。
男子形容魁梧,筋骨强壮,气势压人,一看便知是吃军粮长大的人,从模样上来瞧,与裴焱的庚齿相差不大,不知是什么身份。
有外人在,胡绥绥默默从裴焱身上下来,退到一旁,低头看脚去了。
男子避开积水下了马车,抹一眼胡绥绥,再抹一眼裴焱,最后眼光定在胡绥绥身上,笑道:“这位可就是裴府君的夫人。”
裴焱扯过在哪儿低头看脚的胡绥绥,笑回:“是内人。”
说完,转头和胡绥绥道:“夫人,这是剑南节度使,晁中丞。”
晁巾阙还兼摄御史中丞,故而劈面相见,应呼他为中丞。
眉睫之人竟是剑南节度使晁巾阙,那个一日便能斩敌首万余级的晁巾阙,胡绥绥心惊肉跳,忙行上一礼。
晁巾阙“诶”一声:“我自幼与裴府君交好,夫人不用多礼,倒是我得在府上打扰几日了。”
“唔,府中久无阔蹑,晁中丞来,怎能叫打扰呢。”胡绥绥懵懂一时,望着裴焱,生怕自己嘴笨,说错了话。
裴焱喜看胡绥绥不知所措的样儿,偷笑了一会儿,才请晁巾阙入府。
且走且道:“晁中丞气势压人,而内人胆小,定是被吓着了,今晚晁中丞得罚酒三杯,赔个不是。”
“裴府君是种了桃花,要砍竹枝了。我瞧夫人方才那气势,不像是胆小之人,竟敢大呼裴府君是伪君子,莫不是窝里横?”晁巾阙褰裳入府,与裴焱打趣。
“晁中丞明知故问,来剥我面子吗?”裴焱佯装痛心,加添几句胡绥绥的坏话。
胡绥绥胆气一衰,吓做一团,不再做声,她不拿手和生人打交,还是一个官位在裴焱之上的生人。裴焱察出她的心思,溜个眼色,让她自由行动去了:“到时辰记得去将姝儿接回来。”
胡绥绥连连说好,施礼之后,一溜烟跑了。
晁巾阙今次入朝陛见,顺带报捷。
晁巾阙领兵击退吐蕃数次,又俘兵两万众以示国之兵威,圣上一听,拍桌大喜,道是一件大快事,当即拟旨重赏百余万钱。
领了赏赐,晁巾阙离朝时途经汉州边界,想着裴焱在此,拨转马头,便来汉州一趟。
“晁中丞好威风!”裴焱听了,举杯敬酒。
“大抵只有你诚心诚意祝贺我了。” 晁巾阙亦举杯,浅浅呷了一口,不再端着礼仪,呼裴焱为裴府君了。
晁巾阙与裴焱相识二十余年,儿时一同念书,出幼时一块习武,亲密若同胞兄弟。
晁巾阙话中有意,裴焱哪会听不出来,搁了酒杯,问:“此话何意?”
见问,晁巾阙再呷酒,酒落肚中,脸色青且红,道:“朝中人却口口声声说我今次入朝,是在欲邀功固宠,你且说说,我这是邀何功,固何宠?做些利国之事却遭疑忌,实觉寒心。今次领了圣上的百余万钱,拿来犒赏士卒,也惹人口舌,被人当成盗贼一般,活遭晦气,早知就学你收拾雄心,当个州刺史,清闲自在些,做些小事便是功一美二。”
晁巾阙一会儿颇为惆怅,一会儿又词气激昂,似乎有许多苦楚,说到后头,还借醉酒发哭声,猥过身去抹泪。
第33章 冒雨归来夫君怒
裴焱心思缜密,一向顾眄非常的晁巾阙不会无缘无故来他跟前诉愁,一言一语,皆与朝中臣子有关,且是说尽忠无益,不愿屈膝求生的意思?
他与晁巾阙有三年未见了,晁巾阙不怕他心思已变了?说出这些话来,不怕他泄语他人?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晁巾阙究为何事而来,裴焱一时也摸不透,今日之言语,或许是自己多想,或许晁巾阙是酒后随口乱语罢了。
尚在迟疑,裴焱未随意回话。
晁巾阙挖空心思,再略述数语:“当年若不是你迭受创伤,暂不能再战,只能在汉州当个刺史韬晦,否则刻下能让敌人望风款服之人,该是你。”
晁巾阙总把旧事重提,裴焱竖耳听着,笑笑而已:“我似白面书生,虽有武力,但武力终究不深,握刀剑,自保而已……”
“非也非也……”晁巾阙似乎不愿放过裴焱,啧啧摇头,斜眼瞧着裴焱,“若你握刀剑仅能自保,圣上可不会让一介刺史,手握军权。”
军权二字,辞气稍重,带着些不满与调侃。
话到这里,裴焱不着痕迹攒一攒眉,而后从容饮净杯中酒,故意饮得着急,烈酒猛的过喉,不住咳嗽起来。
明是因酒而咳,裴焱却托言不意感冒风寒,装出些悴容。
晁巾阙早将裴焱的神情变化瞧入眼中,但裴焱毕竟在官场上周旋了数十年,着实没瞧出什么变化,只得停了方才话题,道:“如此,应当少饮酒,多歇息才是,切莫贪杯。”
裴焱反说句趣语:“内人不许我饮酒,今日难得有客来,能小酌几倍,我怎会不贪杯?”
裴焱意欲离开,但晁巾阙是客,怎能无故闪客,只好提拿胡绥绥来挡一挡,他哑着声音接着道:“且晁中丞久不来汉州,我又怎能撇你去歇息。”
晁巾阙摇腕道:“无碍无碍,你且去休息,趁着时辰早,我出去逛逛。”
“好。”
做戏做到底,裴焱手掩额起身,起身之际,晁巾阙忽道:“诶,今日一饮酒便忘事,忘了与你说,我将恭喜。”
裴焱满脸惊讶,正要问是与谁恭喜,晁巾阙笑笑,先一步道了出来:“是与张相公之女。”
……
裴焱偏偏倒倒地离开,来到后院深思。
晁巾阙别有肺肠来扳话,深究之不禁冷汗狂流。
晁巾阙有结党营私之心。
昨夜下了雨后,今日的天乌云密布,朦朦少光,远处一道雷声响起,雨随之落下。
雨丝密密,遮人眼眸,这阵雨,岔断了裴焱的思考。
胡绥绥未乘坐马车出门,也未带雨具,恐怕这下和裴姝一起被雨困在州学里了。
转念一想胡绥绥的性子,兴许会带着裴姝冒雨回来。
想到这里,裴焱的脑海里浮现出胡绥绥浑身湿透的样儿,脸上全是嫌弃之色,信手拿上雨具要去州学。
若她冒雨回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非要折枝打折了她的腿。
才这么想着,裴焱耳边闻得一阵花的花,眨眼看到了一只狐狸足踩一滩水,挪步滴水檐下。
狐狸毛发滴水,模样狼狈可笑,那嘴下还叼着一只用衣裳包裹着的小狐狸。
得了,还真冒雨回来了。
胡绥绥在裴焱脚边松了齿,放下嘴中的小狐狸,道:“裴裴,拿布来帮姝儿擦擦。”话落地,慢步到柱子后抖毛甩水。
裴姝淋了雨,身上的毛发塌下,近看还是远看,只有小小的一团,怯生生的,趴在地上,路也走不全似,她见胡绥绥甩水的动作,也跟着学。
见到湿漉漉的狐狸的那刻,裴焱早是三尸神炸,想抄起手中的雨具揍胡绥绥,碍于裴姝在场,只能暂先忍着,转身进寝室里拿布给裴姝擦去身上的水。
胡绥绥甩完水,眉颦顿舒,即刻化成人,她伸个懒腰,倦态堪怜,道:“裴裴,这雨来得太突然,拉些儿就回不来了呢。”
见胡绥绥变成人,裴姝复学之。
裴焱偏疼裴姝,呼来一名婢女,让她送裴姝去湢浴之所,好好洗个身。
婢女与裴姝刚离开,裴焱抹下脸,作色对胡绥绥道:“怎冒雨回来!”手上筋骨突露,状似要打人。
这模样吓得胡绥绥肌皆生栗,四肢抱柱,问道:“诶诶,裴裴你干嘛这么凶。”
“下雨便下雨,你回不来,我自然会去寻你,冒雨回来,你和姝儿万一感寒了,可怎么办?忒没分晓,教我受热。”裴焱委实生气,上前拧住胡绥绥的一只耳朵,“胡绥绥你牙口真好,还能叼着姝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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