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制药童子说裴焱携妻女来,朱子林没喘一口气,没喝一口水解渴,背着一筐药草便去见人。
此时裴姝和胡绥绥也幽幽转醒,胡绥绥呆坐在哪儿揉睡眼,裴姝醒而即喊腿痛,眉头皱起,泪涔涔随声零落,痛得无法可施的样子。
朱子林老远就听见孥稚的痛呼声,边走边卸了肩上的竹框,步子不禁加快,飚然径入偏屋,对裴焱先施一礼。
此时此刻,礼对裴焱来说可有可无了,朱子林才一拜,他便摇腕岔断,指着裴姝的腿,说:“翁翁不必多礼,女郎的骨头走作,还请翁翁快快殚医技医之,宽其疼。”
说着,裴焱卷起裴姝的裤管,把她的鞋袜也脱去,露出因走作而发红发肿的脚踝。
鞋袜褪去,五个脚趾头因遘凉风而向内蜷缩。胡绥绥见之,用温热的手包住裴姝的脚趾头。
朱子林上前一视,二指摸一摸脚踝,一摸便知情况严不严重。
单纯性骨折,情况良好。不过情况良好,接骨的那一瞬间也会疼,裴姝的腿一直绷着,这样不便接骨。
心上飞过一计,朱子林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两只手放在裴姝腿上,说:“单纯性骨折,府君不用担心,接上就无大碍,后面几日少动左腿,哎呀,今日上山,在山中发现了一条好大的鱼……”
他用鱼来转移裴姝的注意力。
感到裴姝的左腿垂垂松弛下来,朱子林面不改色,嘴上继续说,手抓着腿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正位了。
裴姝只感到一阵酸疼,朱子林便笑着道好了,呼外边的制药童子取来两块竹板,用布缠绕在脚踝脚踝上:“五日后再来取下。”
竹板夹上,鞋儿、袜儿都不用穿了。
“五日……”裴姝看着脚踝上的竹板,问道,“四日不可以吗?朱翁翁。”
朱子林不解裴姝这一问,四日和五日有什么区别吗?裴焱代她解释:“五日后州学有蹴鞠赛,姝儿是参赛者。”
裴姝以为五日后拆下竹板左腿便恢复如初,实际上骨头走作,想要恢复如初,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
“翁翁要说实话了,今次蹴鞠赛,女郎定是参加不得的,这几日定要好生歇息……”话未毕,裴姝抿起嘴,欲哭不哭。
裴姝也是他看生见长的,朱子林自知刚刚那番话伤了她的心,转而双眉且展,辞色温温:“女郎勿伤心,翁翁给你开些公拟的好方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裴姝自顾伤心,朱子林怎么用好话来哄,她也高兴不起来,回到府衙,她缩在胡绥绥怀里无声哭泣:“阿娘,姝儿可以负伤参赛吗?姝儿不怕疼。”
胡绥绥的衣襟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裴姝爱鱼也爱球,为了一场蹴鞠赛,背地里流了多少汗水,膝盖的皮破了多少层,突然不能参赛,教她如何不伤心。
负伤参赛只会加重伤情,胡绥绥不知怎么回答,裴姝才不会更伤心,不停和裴焱溜眼色。
裴焱领意,酝酿着来哄:“等姝儿拆了竹板,爹爹陪姝儿打球可好?”
打球不需用腿,人只要骑在马上,手持一根鞠杖击球,士兵常以打球为乐事,汉州的教场,就有打球场。
打球的乐趣十足,裴姝闻言,垂垂止泣:“可是姝儿……姝儿不会骑马。”
胡绥绥拍惜裴姝的背,道:“阿娘会骑马,让爹爹带着姝儿骑,视为一队,阿娘为一队,这般可好?”
裴姝觉得胡绥绥的打算好,点头道:“那说好了,爹爹和阿娘,要陪姝儿打球。”
参加不了蹴鞠赛,但能去打球,裴姝转喜,在府中休息了一日,骨头酸痛骤减五分,第三日坐不住,于是抱着书,一步步挑着腿上学去了。
庄河看裴姝走路不稳,心里内疚,道:“对不起。”
裴姝也拐也拐向后退一武,哼一声,没好气回:“我那天可不是觉得自己错了才道歉,也不是因为一打三分低觉得理亏才道歉,只是我不愿让爹爹为难,你这句道歉,应该与我爹爹和阿娘说……”
裴姝去上学,胡绥绥抱着裴焱的手臂哇哇乱叫:“裴裴,你得教我骑马!要不到时候我会摔死的。”
第53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5
胡绥绥拉着裴焱的手,身体扭如扭股儿糖似,分不开。裴焱的手留下了淡淡的红印子。
“绥绥不会骑马?”回忆胡绥绥前天与裴姝说话的那个口气与神情,自信满满,他还以为胡绥绥当真会骑马呢。
“不会啊,我只骑过山鸡和乌龟。”在胡绥绥的记忆里,她只因足力不胜,骑过一只山鸡和大乌龟,骑山鸡纯属是因为贪玩,且不多说,那只乌龟爬得极其慢,爬一会儿就歇息一会儿,从天亮爬到天黑,才前进了两百米。还不如自己爬。
“不是乌龟爬得慢。”裴焱捏住胡绥绥下巴多余的那层软肉,腔调轻快,“是因为绥绥体沉肉厚,乌龟驼不动绥绥。”
这轻快的腔调要气煞人了。
“裴裴不要说些泼言语来戏绥绥,绥绥骑乌龟时还是一只小福尼!”胡绥绥生气,抛声调嗓起来。
姑姑姨姨笑她胖也罢,裴焱竟也笑她胖。
一气,舌头就打结,胡绥绥捂着嘴巴,更气了,扭头暴筋,着力揉起眼睛。
一双眼登时红肿起来,看起来楚楚可怜,受了泼天的委屈似的。
裴焱偷笑不住。
“既然不会骑马,又为何要说那番话?难道是童心未化吗?” 裴焱突然间很佩服胡绥绥,一步八个谎,喉咙也不会打揢。
“才不是童心未化。”裴焱还有心思取笑她,胡绥绥皱起鼻子,恹恹地坐在哪儿,道,“想让姝儿高兴。她一哭,我心疼得厉害。姝儿不会骑马,裴裴只能带着她骑,打球没有对手,球场里无人争球,乐趣就少了一半,所以绥绥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
不止是胡绥绥心会疼,裴姝一哭,裴焱会顿起一片怜惜之心,若她哭时喊着要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裴焱都会想方设法摘下来。
“绥绥虽这般说,但零时抱佛脚,万万不可行。”裴焱耐心解释,“新人骑马易踒垫,身子一歪,就易摔伤,控马辔的双手哪敢放下一只来。但打球时,手需持鞠杖,身子也需灵活,球场的上的马如龙跃,人似熊强,若不小心因击球而坠马,或与人劈面相撞,或遭鞠杖重打,往往会重伤身死。死得难看些的,便是断臂碎首,可怜兮兮的。其实不用绥绥顶上,我会找到人来打球的。”
越说到后头,裴焱语气越严肃,其实胡绥绥也是个胆小的,比裴姝的胆子只大那么一点,根本不经吓。
裴焱这么一吓唬,胡绥绥喉咙里发出一整唧唧咕咕声,想到球场上的死状,两片嘴唇慢慢发白,又干涩得起浮皮,裴焱说能找到人来打球,她便没有了要学骑马的心思。
胡绥绥舌头舔着嘴巴,往外头走,怕被裴焱嘲笑胆小,两条秀溜无伤的腿,明明无疏忽,却变成一拐一拐的:“扭了……扭了是也……哎哟,怎么突然扭了呢……骑不了马了是也。”
裴焱静静看胡绥绥在哪儿唱戏。
一拐一拐,走到门口,胡绥绥脸上微微堆着轻松的笑容,回头说:“裴裴,不如买只大乌龟给我骑吧。”
裴焱眯着两眼,脸色颇为嫌弃:“呵呵,你去骑你的母鸡妹妹吧。”
裴姝对庄河说的话, 一字不落的被张夫子听去了。
张夫子捋着落星的长髯疑惑:“和府君说的不一样啊……”
昨日裴焱来州学问张夫君子可有教过裴姝“一打三分低”的道理。
张夫子摇头说无,问裴焱怎么突然问这些。
裴焱更觉得奇怪了,裴姝不是从州学里学的,又是打哪儿学来的。面带着忧容,裴焱将裴姝为何与庄河道歉的原因说与张夫子听。
联络到上回裴姝说的那句寂寞,裴焱实在是有些担心裴姝在这个年纪在外头学到些不应该学到的道理。
这个年纪该学的道理,应该是些能涵养心灵的道理。
一打三分低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有些片面。受到欺负,难道就要忍气吞声,一直等到对方动手才还手?
只怕那个时候,天真的心早已被折磨得变了质。
张夫子听后,二指捻着髯梢,若有所思:“应该是从书中学来的,府君不用担心,找个好时候,我问问她。”
眼下就是个好时候,裴姝说话动气,要庄河去府衙,与裴焱和胡绥绥当面道歉。
庄河哪敢去府衙,裴姝恼巴巴抡起粉拳,隔空送几个拳头在庄河的脑袋上:“你若再敢说我爹爹和阿娘的坏话,我不会放过你。”
庄河仿佛接到的那个拳头,两下里慌忙,丢下一句对不起飞风跑开了。
周遭只有裴姝一人。
张夫子假意闲步,却不经意地遮了裴姝的路。
与老师劈面相见,裴姝惊慌失措,行一个礼。
因腿不方便,手中拿着书,裴姝这个礼行得不标准,张夫子漾漾的,绰经过儿问:“唔,姝儿道歉不是因为一打三分低这个道理?可是昨日你爹爹与老师说,姝儿是因为这个道理才道歉的。”
“不是的。”知道刚刚对庄河说的话被听去了,裴姝只能一五一十说出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地说道,“那般说,只是为免爹爹和阿娘挂心。那日爹爹犹豫了许久,想来是不知道怎么区处,明明是庄河有错在先,可爹爹若向着姝儿,会被人嚼口舌,若向庄河,爹爹定怕伤了姝儿的心。爹爹不曾板脸向姝儿的,也不曾伤姝儿的心,姝儿心里明白,那就避点委屈先道歉,不让爹爹为难……”
原来是如此,张夫子一边点头一边听裴姝说。
这番话若让裴焱听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反正他听了不胜欣慰,笑眯眯道:“那为何不与爹爹说明白。”
裴姝一派天真,学大人说淡话,回道:“姝儿自愿避委屈,是不想让爹爹和阿娘挂心,说明白了只怕他们又挂心了。”
张夫子启言自语地赞叹着,搓搓双手,迫不及待要与裴焱说,可惜的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天儿就忽然变了,变得不太平。
……
受伤的那条腿,一到夜间便钻心的疼,天稍微凉些,那几根筋儿怕冷似的,一抽一抽,裴姝半夜常被疼醒,第四日,也就是在拆竹板的前一日,疼得还了本形,竹板自动脱落。
但还是疼,不敢与严君说,睁眼至天光,天放光后,溜出府到外头寻草吃。
狗儿生病会寻当戗的药来吃,狐狸也是,这是天赋。
裴姝小心翼翼,避着严君的眼睛吃草,但没想到被周巡瞧见了,最后闹得满府皆知。
第54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6
离府衙三百米有一个地方,长了许多草,裴姝就是在哪儿吃草的。
周巡出现的时候,她手里抓的一把草只吃了一半,嘴边有碎叶,也有绿液,颊鼓鼓,两排牙齿不停咀嚼。
周巡以为眼错了,裴姝怎会蹲在哪儿吃草,穿得单薄,一头黑发被风刮作杂草,又吃得狼吞虎咽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特地走上前定睛细看,才发现自己没有眼错,蹲在你那儿吃草的人真的是裴姝,看见如此形状,他扶额大惊,心痛不可言。
寒风刮得铮铮有声,裴姝吃的认真,未察觉有人靠近,直到周巡的影子投下来,眼前突然没了晴光,裴姝才感到有人靠近,吞一口吐沫,再往嘴里塞一口草后才慢慢抬头。
抬头之际,周巡就开口问:“女郎怎在这儿吃草?”
不等裴姝回话,周巡猜测着问:“是因为前几日打架了,惹爹爹生气,爹爹不许你吃饭,肚子饿了才来吃草么?”
周巡略知一点裴姝在州学打架的事,那日他来府衙,不见裴焱踪影,以为裴焱又躲头避懒,去外头逍遥了,后来一问小奚奴才知,裴焱不是去逍遥,而是裴姝打架了,张夫子请他去一趟州学。
不过他不知裴姝为什么打架。
偷吃草被抓个正着,裴姝吓了一惊,立脚不定,屁股往后一揾,坐到了地上,一头碌碌小鹿儿在心头乱撞,两只手放到身后去,用力咽下口里嚼碎的草,回:“唔……周翁翁,不是这样的,爹爹没有害姝儿饿肚子。”
可裴姝的解释却让周巡拍大腿,气急败坏起来:“这个时候你还拿活络话维护爹爹呢。哎呀,没天理了,就算犯错了,骂几句就是,府君心性怎么突然如此坏,让个没出幼的女郎饿肚子。”
“周翁翁,不是这样的,是这草可香可香的,姝儿嘴馋吃几口而已。”裴姝一副急泪解释,不能把吃草的真正原因道出,越解释反而越让人怀疑了。
裴姝宛转筹思,再次解释,周巡根本不信,吹胡子瞪眼,牵着裴姝回到府衙,但对裴姝说话时,心肠全个儿软了下来:“女郎莫怕,你爹爹管我叫一声翁翁,我便有资格说他几句,翁翁今天得给你讨个理,打架又不是杀人放火,一个小过,责罚如此重,气死老夫了是也。”
一路上周巡都在生气,裴姝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一拐一拐,跟着周巡奔命一般走。及府衙门首,周巡的声音猛地高了几分,嚷嚷不住:“府君怎可害女郎饿肚子!”
裴焱起身多时,在一棵树下从容地活络四肢,今日裴姝不去州学,他并不知裴姝在外头吃草。看周巡牵着裴姝过来时,他愣住了。
一大清早,裴姝怎会不像模样,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最疑惑的还是她怎和周巡一起从外头回来?
周巡气愤难按,这一气非同小可,寒温不叙,礼都忘了行,开口就把裴焱痛骂一顿:“女郎青春小,作耗是天性,区区一架,就让她饿肚子,哎哟,府君糊涂了是也。”
裴姝像做错了事儿,头低垂如稻穗,眼睛管着脚尖,站在周巡身边,不言不语。
“饿肚子?”裴焱完全不知周巡在说什么。
“府君难道还想狡辩?”周巡夺过裴姝攥在手里的草,放在裴焱眼前,“女郎饿极,在外头吃草,若不是我碰巧遇见,指不定明日也要继续吃草。”
“翁翁是说姝儿在外头吃草?” 裴焱接过那团草,而后再看裴姝时,发现她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绿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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