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就去翻看自己的相机。
来枫桥之前,廖清杉就不止一次听说过,枫桥护城河边的那片景很是漂亮,于是,到了这儿,办好入住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相机走了出去。
所以,应如是猜测的“自寻短见”,和他真正的意图,是八千万个杆子都打不着。
那时,他之所以弯腰,是想用相机――
去寻一枚月亮。
傍晚的时候,枫桥下了一场说来就来的雨,不仅驱散了夏日的烦闷和燥热,还让干涸的护城河,积了薄薄一层水。
清浅溪水成就绝妙倒影,审美绝佳的摄影师,用一个镜头,便巧妙地摄入了天上和地上两个月亮。
遥遥相望,却又相得益彰。
任谁看到都难以想象,这张构图绝妙的照片,竟然诞生于一座经久失修的桥和一条雨后泥泞的路。
-
看相机和储存卡都完好无损,廖清杉打开电脑,想要顺手修一下这张照片的细节。
结果,刚掀开笔记本电脑的盖,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是汪施靖。
电话一通,那边也不喊人,就直入主题地问:“你已经到枫桥了?”
“嗯。”
“拍摄不是一周后吗,你去那么早干什么?”
廖清杉服了他这个不把钱当钱的语气:“你还知道拍摄是一周后?”
潜台词,你知道拍摄是一周后,你还订这么早的民宿干什么?还包场?
钱多烧的慌是不是?
“哎呀,这才多少钱,”汪施靖笑他大惊小怪,“况且,这次不花你们摄制组的钱,我亲自掏腰包。”
“你钱大风刮来的?”
说完,一想,他家老爷子是做风力发电的。
这钱还真是大风刮来的。
“行行行,我这不是怕你挑才提前订的么,你说万一临跟前再订,来不及怎么办,知道你是个龟毛,我还跟房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注意卫生问题,不能留任何的卫生死角。”
“......”
“对了,问你个事。”看他没说话,汪施靖又起了个调。
“说。”
“你怎么不先去京溪拍,那儿不就剩个补拍了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廖清杉目光一转,看到一个物件,突然没了声。
察觉到那边没了动静,汪施靖扬声问:“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
“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儿,等会儿给你回过去。”说完,廖清杉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汪施靖:“?”
他妈的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人!
-
廖清杉看到的那个物件,是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这次过来,他包里备了一些处理伤口的药,是收拾行李时随手放进去的,也难怪他一直没想起来。
这会儿,看见了,他也就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姑娘,虽说脚是没崴,但因为当时动作太猛太快,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些硬的凸起,手肘处和脚踝处都有着明显的擦伤。
想到这儿,廖清杉正准备下楼给她把药送过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呢,突然就停在那了。
然后,脑海里就有两个小人打了起来。
辩手1:廖清杉,你是不是有病,她受不受伤关你屁事。
辩手2: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吧,那虽然是个乌龙,但人姑娘好歹也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人家也是好心,给人家送个药膏也不过分吧。
辩手1:相机差点给你干没了?这算哪门子好心?
辩手2:那你怎么不说,人家还给你修拉链了呢。
辩手1:要不是她,那拉链能坏?
辩手2:行了行了,廖清杉,都不是我说你,你自己说说,你好意思么,跟个姑娘这么斤斤计较,人家说你抠,你还真的抠上了是不是。
脑海里的小人越吵越凶,廖清杉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都别吵了!”
吼完一看,四下无人。
廖清杉:“......”
戏多是病,会传染。
在原地又站了几秒钟,他才抬脚往门外走,边走边想:算了,扔她门口就走。
能不能看见就凭她本事了。
结果,命运没给他做无名英雄的机会,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这家民宿的老板。
下午办理入住的时候,两个人打过照面,廖清杉知道这个男生名叫周叙,枫桥本地人,年龄和他相当,正在滨江大学读大三。
这会儿,周叙刚把所有的硬件设施安排妥当,正准备走人,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声:“周老板。”
周叙闻声回头一看,客厅的纯白色楼梯上,正走下来一个少年。
穿着一身黑,面容英俊,长身鹤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利落却不单薄。
哪怕是以一个同性的挑剔视角来看,他也不得不承认。
这人帅。
是真的帅。
看到客人下来,周叙赶忙往前迎了几步,笑着回道:“叫我周叙就行。”
“行,周叙,”廖清杉直入主题地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把这个药膏,”廖清杉伸出手,“送到你邻居家。”
周叙听了一愣:“邻居家?哪个邻居家?”
他之所以疑惑,其实情有可原。
一般这样的小镇,邻里街坊都认识,关系也都很亲近,所以,约定俗成的,一条街上住着的,都叫邻居。
其实,说清楚是哪一家,很简单。
“蓝色大门那一家”、“隔壁那一家”、“出门左拐第一家”等都是直接又准确的定位词。
但不知为何,最先映入廖清杉脑海的,居然不是上述这些,而是她本身。
他回想了一下她那幅漫画上的落款,是用彩虹笔刷写成的一个“应”字。
然后,再结合了一下他在电话里听到她外公对她的称呼,对周叙说道:“应悠悠家。”
周叙疑惑未变:“应悠悠?”
“对,”廖清杉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应悠悠家。”
“哦,你说应如是啊,”周叙脑子转了下弯才恍然大悟,“她小名叫悠悠,我们邻里街坊都是直接喊悠悠,没人连名带姓一起叫的,所以,刚听你说,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廖清杉听到,目光轻抬,下意识重复了遍她的名字:“应如是?”
“对啊,应如是,‘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应如是。”解释完,周叙注意到廖清杉有些讶然的表情,笑着说,“今天下午给你登记身份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名字还挺有缘分。”
一个人的名字,往往寄托着父母对子女最初的期望。
从小到大,应如是都数不清多少次了,每次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大家都会以为她的名字来源于那句著名的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选定的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在听到她名字的第一瞬间,就将她名字的含义准确领悟。
“她的名字,应该不是出自这句诗。”
-
返回到房间的时候,汪施靖早已忘了刚才那一茬儿,重新起了个话题:“怎么样?枫桥美不美?”
“景色挺美的,”廖清杉说完,又在后面添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欲盖弥彰什么,“就是人......”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却有些莫名其妙地,想起刚才在河边的那一幕。
当时情景下因为心急被掩盖的细节和闪光点,在这个安静的夜里,纷纷涌出水面。
她是突然撞进来的,其出场之脱俗,叫人忽视不得。
那时月光温柔,路灯昏黄,她在一片茫然中抬眸,乌黑明亮的瞳仁,衬得那双眼清澈又灵动。
饶是廖清杉觉得这姑娘再跳脱、再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眼睛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很像一枚小月亮。
长睫轻眨时,是那般盈盈欲动。
细节渐次浮现在脑海,廖清杉的耳边,不知不觉就消了音。
直到一个明显扬高的分贝将他拉回现实。
“喂?杉杉?”
“杉杉?杉杉?杉杉?”
“你怎么不说话啊?杉杉?”
廖清杉:“???”
草。
这次,他连句都没说,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周遭终于恢复了安静,廖清杉临窗而立,看着月亮落下的余晖,包裹着瘦长古朴的街道。
和那座他们相遇的木桥。
看着看着,他突然来了灵感,赶紧在桌前落座,拿起手边的电视节目策划案,准备往上面批注一些新的细节。
结果,拿起笔的那一瞬间,竟然鬼使神差地,落下了四个字:
【悠悠如是】
-
钟摆不知道转过了几圈,他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像个写错题的孩子一样,赶紧寻了一张新的纸把那个写了她名字的一页盖上。
一张素净的白纸,轻而易举地盖住了他吹皱满池的心事。
却没盖住,这页策划案又得重新打印的事实。
廖清杉觉得,今天真是诸事不宜。
去查了下水逆,一共十二个星座,恨不得有一半都在水逆。
这他妈是在懵判断题的答案吗?
百分之五十的正确率?
算了,还是我国的老黄历靠谱。
于是,又去查了下黄历:宜祈福、宜出行、宜沐浴、宜......
看到后面那两个字,廖清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下眼,又确认了一遍:
宜嫁娶?
第9章 《笑忘书》
不行不行,我养的边牧好像真的成精了。
肿么办肿么办肿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因为楼主真的跑不动了!!!
晚风煽动温柔的书页,将他错写的那张纸彻底翻过,留下扉页映入眼帘。
星空为底的蓝色扉页中间,印着三个大字:《笑忘书》。
再下面,印着一行清秀小楷――
一个时代的遗忘书写。
这便是廖清杉此行的真正目的。
《笑忘书》是一档旨在讲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电视节目,以纪录片的手法进行拍摄,拍摄对象全部选取于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同样,这部作品,也是廖清杉历时三年,整合了所有能够整合的资源,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的碎片化时间,给自己梦想下的精湛注解。
他希望通过现代化的镜头和与时俱进的新思想,去追索那些曾被我们抛在身后的时代烙印和民族记忆。
如今,《笑忘书》的收官之战,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枫桥,摄制组将会在几天后抵达,拍摄计划已经完整又细致地呈现于纸上。
但身为一名创作者,从来不会满足于已有的灵感。
时钟转过十点,天地万物都静悄悄的,只有纸笔摩挲的声音。
笔端流淌的灵思和窗外飞驰的萤火,一起跃上暮夏的夜。
纵观人类文明长河,太多令人惊叹的灵光乍现,都诞生于四下无人的静谧夜晚。
好似一种隐喻――
宇宙中的那条星河长久闪耀。
而人类世界如星光般璀璨的精神文明,也值得永远的熠熠生辉。
-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应如是洗过澡,换上一件印着荷包蛋的白色睡裙,正趴在床上鼓捣自己的小玩意儿。
刚吹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像瀑布一样,柔顺地铺陈开来;长发掩着的那张鹅蛋脸,白皙清透,因刚洗过澡的缘故,脸颊处还泛着浅浅的红晕,嫩得像能掐出水一样,让人很想上去狄话选
此刻,她也正被深夜的灵感眷顾,下巴枕着一个doge抱枕,拿着笔在iPad上画漫画,画的就是刚才在桥边相遇的那一幕。
微垂的长睫下,那道目光专注得很。
画到兴起处,小腿还弧度优美地曲了起来,甚至连脚指头也不安分地翘来翘去。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轻轻浅浅地洒落,将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照得更加柔软可爱。
夜色在她的笔下静静流淌。
不过,很快,一个声音打破这份静谧。
就在应如是刚把大致轮廓定好,正准备勾画细节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地,屏幕上端弹出一个微信来电提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应如是侧眸一看,眼疾手快地点了接通,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未变,一边勾线一边用极为可爱的声音问好道:“喂,我亲爱的妈妈咪呀!”
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娇媚又年轻的女声:“我亲爱的悠悠宝贝!”
好久(作者注:其实也就三天)没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应如是委屈地哼了一声,故意吸了下鼻子,语气自然地对方撒娇:“祝和风女士!你终于不叫我大名啦!”
“不叫不叫不叫,我们悠宝只要不复读,就永远是妈妈的宝贝乖女儿。”
应如是听了,“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道:“妈咪,我跟你说真的,我要是复读,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行了行了,”祝和风根本不接闺女画的大饼,“咱家不兴这个。”
“嗯?”应如是下意识反问。
“你要真考个状元……”说着说着,祝和风还真的认真地设想了起来,“哎哎哎,不行不行,这事儿妈妈想想都头大。”
应如是:“?”
“你说,要是你考了状元,”她疑惑的功夫,手机那端已经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妈妈肯定得请亲戚同事们吃个升学宴吧,这多浪费妈妈的精力啊;还有,高考状元的父母是要接受媒体采访的,你说到时候记者要是问我,对你的教育有没有什么心得,妈妈说自己从来没有管过,观众肯定说我凡尔赛;那我要是硬说,我真的没有管过,我也编不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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