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了,“晚晚!”
秦湘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的笑容格外安详,“我...好疼啊,周晏生,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我可能快死了。”
周晏生不知道要帮她吹哪个部位,胡乱地吹着,“不要,我不要你死。”
秦湘笑了,发出轻轻的声音。
眼前的这个姑娘唇色已经不正常了。
周晏生喉间发梗,费力地说:“晚晚......你能不能不要死。”
“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也不是万能的,我怕一个人,我怕孤独,我必须要你陪着。”
秦湘指尖动了动,轻轻地戳着他脸上的肉。
“晚晚......你能不能带我走?”
“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他的膝盖卑微地跪在地上,喉间发出极度悲伤的哀鸣。
“求求你了......带我走。”
带我走。
带我走吧。
他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孩,不断地呢喃着“带我走”。
兴许是秦湘感受到了他的悲,她皱眉说:“不要,我想让你好好的。”
周晏生死死地盯着她,“晚晚,你太自私了,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可惜,秦湘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是苍茫一片,宛若仙境,耳边顿时安静。
世界彻底地暂停了。
所有的所有消失前一瞬,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
“周晏生,你来看我了吗?”
心电监护仪倏地发出刺耳的声音,黑色背景上只剩一条笔直的线。
病房忽然涌入了许多人,有医生,有秦盛年,秦诚,阮甄,还有陈燃。
四四方方的房间里顿时变得格外拥挤,兵荒马乱,各种声音齐齐喷射出,哭嚎声,锤墙声交织在一起。
整个世界格外吵。
周晏生毫无意识地被人拨到一边,他眼神虚无地盯着床上那块凸起,耳边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医生说出死亡时间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秦湘死了。
死在了他的怀里。
秦湘把他抛下了。
他被秦湘抛弃了。
最后,一整块平整洁白的白布盖在那个女孩身上。
肉眼凡胎能看到的,只有白布上的不规则凸起。
一切回归平静后,秦湘的遗.体被带回了平芜,葬在了她的老家,她的身体完整地埋入地下,没有成为灰白色骨灰。
她变成了一座矮小的坟,与泥□□眠。
最终,世界会将她除名,彻底地将她遗忘。
秦湘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会在一个月内被注销。
自此,世界上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
她走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没来过在这个世界一般。
出殡那天,周晏生盯着这个场景,觉得格外眼熟。
殡仪馆的旁边是一条乡间小路,狗尾巴草胡乱地生长,他盯着远处的一点,以往的场景黏在脑海里。
2018年开春,秦湘祖父在这出殡,地点相同,当时他不远万里跑到这个小村庄,只为了看那姑娘一眼。
那天,是他第一次对秦湘正儿八经地表白。
或许,命运在那时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谁表白在殡仪馆前表白?
秦盛年给了周晏生一个U盘,并告诉他,是秦湘留给他的。
周晏生在仪式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找了一家网吧,电脑开机后,他成功看到了U盘上的内容。
是一个五分钟的视频,画质不太好,像是老旧DV机拍出来的一样,年代感很足。
镜头对准秦湘,她先笑了笑,胡乱地讲着:“现在是2020年6月6号,我在去往西藏的火车上,忍不住给你写了一封告别信,想念给你听。”
秦湘的背景是在火车上,她特意找了两截火车中的缝隙,站着念完那封信。
信中写道:
“我亲爱的遮阳伞:
你还记得我吗?
千言万语都想对你说,提笔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用很老套的开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现在是晚上十二点,火车的硬座很难受,我的高反现在还不太严重,可以承受。火车上的气味有些难闻,让我有些头晕脑胀,空调吹得我有些冷,睡觉的呼噜声吵得无法入眠,火车发出的隆隆声钻入耳朵里,总之是很难受。
但火车的硬座票价优惠,学生票半价,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大概永远也没有坐过长达二十小时的火车硬座。
火车上的感受难耐,我腕表上显示我此时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到达可承受值。但你说过,西藏曾是让你重获新生的地方,所以我很好奇,也很向往。
换句话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向往。
你曾对我说要死在热爱和自由里。
我确实向往你那样的自由,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的热爱也是你。
从一始终,从未改变。
我的上腹已经开始疼了,真的好疼啊,周晏生。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只不过我运气不太好,提前了而已。
我真的真的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现在好像没机会了,所以写了这样一封告别信吧。
我是秦湘。
忘了我吧,周晏生。
你要平平安安的,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不想在下面看到你。
人间太苦了。
下辈子不想来了。”
周晏生盯着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帧,低头喃喃:“我努力。”
我努力试一试,但结果可能并非你所愿。
我可能无法将你遗忘。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
所有仪式结束后,周晏生扯过秦诚,问:“你姐什么时候确诊这个病的?”
秦诚想了想,慢慢道:“就在你们高三那年,元旦之后不久,当时你刚出院。”
周晏生抿了抿唇。
也就是说,他的猜想是对的,那天看到秦湘,她已经被确诊这个病了。
但,如果他细心一点,是不是秦湘就不会......离世了。
如果他能发现秦湘那时生病了,是不是,秦湘就不会离开他,他就会带着她好好治病。
愈发想象,无数愧疚,自责迅速生长成大网,将他覆盖,憋得他无法呼吸。
慢慢地,他浑身没了力气,消散了意识。
“——生哥!”
时光快速掠过,周晏生成为植物人,昏迷了三年的时间。
周围人的变化很大,秦诚成功进入平芜一中的奥赛班,陈燃和李群杰准备考研,南栀成为一名舞蹈老师,马欣欣就职于一家国企,宋北进了省研究所,阮清早已成为清华大学的学生。
好像大家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周晏生刚醒过来那年,陈燃发现了一封手写信,一直以来困扰他的谜题解开了。
原来,被周晏生遗忘,是秦湘的遗愿啊。
也是,周晏生那么爱她,怎么会轻易将她忘了。
又渐渐过了几年,秦湘这个名字彻彻底底地隐入尘烟。
提起秦湘,大部分人的脸上带着茫然,努力回想却怎么也在脑海里无法搜索到这个人。
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忘了她。
那年。
秦盛年一家所在的小区准备拆迁,他分到一大笔拆迁费用,搬家那天,平芜刮了一阵猛烈的风。好在他们成功搬离此地。
但最后也不知是谁忘了将一间卧室的窗户关上,使得狂风顺利钻入内,窗帘都在狂舞,屋内被刮得一片混乱。
一本旧旧的高中必修二语文课本遗落在窗台上,风迅速地吹起,课本像是被人翻开般地晃动,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行字的旁边,有一个被人胡乱勾抹过的痕迹,从那一页看,是无法看出被勾抹的字是什么。
风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突然发挥了作用,它轻轻地吹,那一页被掀了过去。
阳光透过发黄的纸张,尽管那三个字被人刻意地勾抹掉,但依稀可以看出来,那是三个字:
周晏生
风继续吹,课本被用力合上,却在扉页停了三秒,空白处写的名字大约是这个课本的主人,字体与方才那三个字的字体完全相同,娟秀有力。
空白扉页上写着:
秦湘
-
那时,秦湘已经去世十年。
提起这个陌生的名字,没人能想起来她是谁。
因为——
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
是遗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有配角番外合集,最终章是男主视角。
全文完才是这本书的最终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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