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和大殿和往日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晨霭慕慕中安静严肃的伫立在皇城的正中心位置。
这座看上去稍显古朴的大殿,就是整个大魏皇权最集中的地方,曾经有多少人,为了能走进这里用尽手段、费尽心机,甚至到最后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由此可见,这座大殿的魅力和吸引力有多致命。
而今日,同样有想要占据它的人出现在这里,悄悄地在众臣是世人眼中,展露出他们的野心与欲望。
随着红漆宫门的缓缓开启,早就站成两列的的朝臣们有条不紊的拾阶而上,朝着太和大殿走去。
而就在这两排队伍中,却是有不少人都在暗暗交换着眼神,小声嘀咕着言词;看上去和往日并无二致的上朝队伍此刻瞧着竟带着几分暴雨将来的阴沉。
而在这上朝的队伍中,镇国公李泽自然也在当中,而且还是站在靠前的位置。
身着皇子服饰的赵熙携着赵恒走在最前面,二人皆是神色沉静,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疏离和矜贵,在看见李泽的投过来的眼神时,赵熙与赵恒交换了一个神色,便故意落下一步,等着李泽走上来。
“国公有什么事?”
李泽身着暗红色的一品大员官服,虽说已过不惑之年,但相貌与气质都颇为出挑的他就算是站在比自己年纪小的赵熙身边,也丝毫没有被赵熙身上的皇子气度给压下半分;反而是身上的那股岁月沉淀的韵味却是赵熙这种年纪尚轻的男子无法比较的。
看着如此优秀的李泽,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男人居然会生下像李福清那样笨拙无知的女儿。
李泽凑近到赵熙的耳边,小心的打量了一番周围,道:“熙王殿下可是要小心了,你发现了吗?姜家派系的人几乎各个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看样子,等会儿在朝堂上可能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这也是赵熙感觉到奇怪的地方。
刚才在宫门口的时候他就留意到,姜家的人好像根本没有丝毫的慌乱之色,可是他明明接到了胡冲传递出来的消息,大王兄已经被他们成功拦下,今天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太和殿上的。
按理说,大王兄不会出现,这对姜蔷他们的计划来说实在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们应该手忙脚乱才是;但眼下的情况的确是处处都透着古怪。
“是不是我们的安排出现了问题?”赵熙毕竟年纪轻,没有多少阅历,在面对突然变换的状况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还好,李泽却是个不一般的人,在看出赵熙的紧张之后,他轻轻地笑了笑,道:“王爷不必忧心,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没时间会排查到底是哪里的安排出现了错漏;为今之计,我们只能见招拆招,等会儿在朝堂上,王爷大可以拿出自己皇子的气度和姜家派系的人好好地争一争;我也会在一边全力的支持王爷。”
听见李泽这么说,赵熙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不错,既然不知道姜家的人究竟在背后又卖弄什么阴谋诡计,那就只能正面面对,见招拆招了。
赵熙掩在宽袖下的手慢慢的收紧,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隐约间,他在心里悄悄地祈祷期盼着,希望三哥能够突然出现;当然,他也很清楚,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如今三哥恐怕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又怎么可能从天而降呢。
待朝臣们依次步入大殿,由两列队伍变成四列站的整整齐齐的恭候着天子上朝时,一个身着白色素衣的身影在宫门口翩跹一闪,跟着,在众臣诧异的眼神下,缓缓地来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赵熙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脸上立刻浮现讥讽的笑容;好戏,终于开始了。
今日的姜蔷未施任何粉黛,甚至连任何配饰都没有佩戴,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在头顶,白色的素衣穿在她单薄却站的笔直的身子上,整个人看上去虽清清冷冷,但眉眼之间尽是傲气无双,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自负无比的脸上却又硬挤出了几分悲色。
这么多感情同时出现在姜蔷的脸上,一时间让人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可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笑出来。
毕竟,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一国之后,大魏王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姜蔷一步一步的朝着太和大殿的中央位置走过去,看着那空无一人却又高高在上的龙椅,眼睛里立刻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饿极了的斑斓毒蛇,终于在寻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猎物之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贪婪之心。
这座大殿,那张龙椅,她真的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了。
距离上次来太和殿,好像还是在二十年前。
那时她利用姜家的背景和自己的能力扶持着昭和帝登上皇位,她也如今日这般站在这里,瞻仰着那个坐在最尊贵位置上的男人;那时,她已经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有心爱的丈夫,有滔天的权势,她几乎可以在大魏任意的翻云弄雨,可是,现实的打击却是让她心灰意冷。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将她推得远远的,看着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渐渐地将要取代她,在那个时候她无数次的质问自己,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前一刻她还感觉自己富有天下,但在后一秒就被人推入深渊。
为了保护住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她委屈自己,让自己躲在佛堂中一躲就是二十几年;如今,她终于能从佛堂中走出来,正大光明的再次踏入这里,将曾经错失的东西全部再拿回来。
想到她马上就要完成心愿,想到她的名字很快就会被存入历史的青页,姜蔷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飞速的流窜起来;如果不是狠狠地压制着心底的那丝快要撑破她的狂喜,她真有可能会在这里大笑出来。
在姜蔷出现的刹那,在场还是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朝臣露出了愕然之色,尤其是一些从不参与党政的清流大臣,更是好奇起这从不来前朝的皇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御史走了出来,朝着姜蔷行了礼后,道:“皇后娘娘,此处是天子谈论国政的地方,您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姜蔷等的就是这个,主动等到有人问她,为何会在今日来到这里。
“诸位大臣,本宫虽贵为皇后,打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介后宫妇人,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就在今日凌晨,皇上突然身体有恙,急传太医诊治,至今也不见好转;本宫担心、担心……”
说到这里,姜蔷立刻从袖中掏出帕子当着众臣的面就开始擦拭着好不容易从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将那副忧心自己丈夫的焦灼模样当真是演绎的有八九分的相似。
姜蔷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惊,除了知道真相的赵熙等人和姜家派系的人,剩下的朝臣们立刻在姜蔷的意料之中乱了起来。
“皇上怎会突然龙体有恙?太医是怎么说的?皇上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皇后娘娘,皇上龙体出现问题,我等身为臣子理当去看一看啊!”
“是啊娘娘,您先别哭,还是让我等臣子去见了皇上,好好问询过太医后,再做打算。”
说话间,那帮谁也不占边的清流大臣们就要朝着太和殿外走。
赵熙和李泽等人看见这一幕皆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姜蔷接下来的戏要怎么唱。
至于姜蔷,也不着急着上去说明,而是将自己的忧心天子的焦虑悲痛心情继续展露在众臣面前;这时,一声声钟声忽然想起,如*般立刻投放在太和殿中。
姜蔷听到那钟声,一张脸跟着就变成了雪白之色,用帕子捂着半张脸,大哭一声就跪在地上:“皇上!”
听着姜蔷的一声悲苦的哭嚎,再听着那声声传开的沉钟声,在场的人无不认识这钟声正是丧龙钟。
原本还吵着要去见昭和帝的数位大臣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般,在听到那能令人头皮发麻的丧龙钟时,终于面露戚色,同其他人一起跪在地上,哭痛出声。
赵熙和赵恒虽然早就知道父皇已经遭遇不测,可是,在听到丧龙钟传来的那一刻,才像是真正意识到,那个给与他们生命,给与他们无上地位的父亲真的走了。
一时间,太和殿上哭声一片,就连姜蔷都跟着忍不住挤出几滴假仁假义的眼泪来。
姜蔷在悲痛欲绝的哭嚎了几声后,由瑢兰姑姑扶着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太和殿的正前方,缓缓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展示在众臣面前。
“本宫虽是妇人,但也是皇上御旨钦封的六宫之主,更是皇上的妻子;本宫自问在嫁给皇上的这二十几年里,虽未有过什么建树,但也从未有过过错,可以算得上是皇上的亲信之人;所以在皇上病重垂危之际,他将本宫叫于面前,将传位诏书交给本宫,并再三叮嘱本宫,让本宫和众位大臣齐心协力,扶大皇子赵煊为天子,即日继位。”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亲者痛仇者快
姜蔷此话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风波。
连原本吵着要去见昭和帝最后一面的不少大臣都收住脚步,回头诧异的看着手持圣旨的姜蔷。
姜蔷露出一副虽然悲痛但却极力隐忍的倔强模样,当真是将心里有苦就是不说的样子表现的入木三分,继续道:“诸位大臣都知道,煊王是先帝长子,多年来又受先帝多方栽培,且常常予以重任,可见在先帝的心里早已将煊王视为不二储君;如今先帝驾崩,虽上下悲痛,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决定今日在此宣读先帝遗诏,且遵从遗诏旨意,与众位大臣一起扶持煊王登基称帝。”
赵恒听到姜蔷说这些话,早就气的浑身发抖。
父皇的丧事还未办,天子驾崩的消息还未传达四海,姜蔷就一口一个先帝的称呼父皇,可想在这个女人的心里,她是有多期盼父皇的死。
想到他慈爱温柔的父皇最后却死在这样一个恶毒妇人的手中,赵恒就恨不能冲上去将姜蔷脸上虚伪的面具扯下来,好让世人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蛇蝎心肠。
赵熙又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身边赵恒的情绪变化,眼见着他气的眼睛发红,好像在下一秒就能冲上去跟姜蔷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就赶紧在底下拉住赵恒的手,阻止他道:“沉住气,不要在这个时候跟这个女人逞口舌之争。”
“可是七哥,你也看见了,她居然还虚情假意的拿出什么传位圣旨,我就不信,她这手中的圣旨是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她要的是让在场的人都相信她手中的圣旨是真的;记住,此时千万不能莽撞,咱们想要为三哥争取到机会,就必须见机行事。”
听了赵熙的话,赵恒总算是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继续瞪圆了眼睛看着姜蔷在众人面前演戏。
而早就被姜蔷串通一气的姜家派系的人在看见姜蔷拿出圣旨宣读的那一刻,就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瞧那模样,倒真像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愿意遵从圣旨上的安排好好匡扶我大魏的未来国君。
而其他的清流大臣也是在看见姜家派系做出来的这一系列动作后都出现了犹疑之色,虽说他们苟同姜蔷口中所言皇上在位时十分疼爱大皇子赵煊的话,可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皇上虽然疼爱煊王,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要将储君之位交给煊王的话。
反倒是近些年来凌王殿下在朝堂上日渐露出锋芒,地位蒸蒸日上,皇上不止一次的夸赞过凌王有着过人之能;所以朝堂上才分出了凌王党和煊王党两个派系。
眼下凌王远在济州城赈灾,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驾崩,紧跟着皇后就拿出圣旨说这是皇上的遗诏,并且还要扶持煊王登基;这一切,仔仔细细品味下来,不免觉得有几分巧合和牵强。
所以,朝中这些哪边党派也不沾边的清流大臣们才会心生疑窦,不敢贸然遵从圣旨;并非是他们觉得煊王不配为帝,而是认为这里面实在是有太多的可疑需要人查证。
一朝的天子乃是一个国家的立国根基,如果有人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上面做些肮脏的手脚,那么大魏距离分崩离析还会有多远?
姜蔷手持圣旨,看着此刻还直挺挺的站在朝堂上拒不接旨的不少肱骨大臣,脸上的悲痛之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厉色渐渐地腾起在她的眉眼之间。
“众位大臣,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先帝刚刚驾崩,你们就有了不臣之心?季大人,你位为九卿之列,在朝堂上又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你可以给本宫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接圣旨呢?”
被姜蔷点名的季大人正是大理寺卿季理,听说此人年轻时可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凭借着布衣之身考取功名,入了大理寺后更是断案无私,不怕得罪京中权势,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百姓的口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能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下成为九卿中人,这样的人要说他是个无能的,没有人会相信。
只是再厉害的猛虎也有年迈的一天,这些年来季理年级渐渐大了,虽说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嫉恶如*硬朗手段,可是老虎始终是老虎,就算是年纪大了也没人敢随便招惹。
季理在朝中威望颇高,又在天下士林的心目中有着青天的好名声,当初姜蔷可是很想将此人拉入姜家的阵营之中,只可惜她对此人软硬皆施,人家就是不接招。
想要用非常手段将此人铲除,但季理也不是好招惹的,姜家的人多次出手都是无功而返;所以眼下,看见季理站的挺直不去接自己手中的圣旨,姜蔷下意识的就想要先拿季理开刀。
季理这些年来哪边的派系都不占,安安分分的守着他的大理寺,也算是这股清流大臣中的中流砥柱,如果她能将这个硬骨头给先啃下来,至于其他人,恐怕不用她动手去收拾,他们就会先折服了。
当这个念头产生的刹那,姜蔷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她现在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而很显然季理就是被姜蔷选中的那只‘鸡’。
季理见姜蔷朝着他露出了不善的表情,就知道这向来看他不顺眼的皇后娘娘是准备收拾他了;可他这个人素来就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性子,哪怕是上了年纪也不知道改一改;眼下看见皇后想要收拾他,他也毫不畏惧,抬起自己已经生出皱纹的脸,直接就在正面上跟皇后冲突起来。
季理行礼,道:“皇后娘娘,正如您所讲,臣已经是朝中的老臣了,又怎么敢生出不臣之心,老臣只是觉得,皇后娘娘此刻在这里宣读陛下遗诏的做法十分不妥。”
姜蔷的眼底藏着冷笑:“什么不妥?”
季理朝着泰安宫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我朝天子刚刚驾崩,我等身为人臣,应当先去瞻仰天子遗容最后一面才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老臣很怀疑皇后娘娘你手中所持的这份圣旨究竟是真是假。”
“大胆季理,难道你还怀疑本宫敢捏造遗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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