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帝命后拟懿旨,着请之前封妃诸位千金入宫,令入储秀宫受训。
三月底,随着满城缤纷花海,四顶青盖銮轿顺朝华门入宫。
太子良娣蒋莲清、章婼汐,太子良媛冯盈、张妙歆身穿翟衣,以入宫闱。
四位太子妃嫔入宫之后,并不能直入毓庆宫,要先在储秀宫受训一月,待得学成方能侍奉殿下。
然她们的入宫,代表着以门阀蒋氏,勋贵章氏、何氏,文臣张氏,以及外戚冯氏皆领受圣恩,臣服储君。
待得太子妃嫔入宫这一日,宫中可谓是热闹至极,繁华似锦。
皇后娘娘颇有成算,把这入宫礼弄的锦绣非常,堪比当年四妃入宫,如此一来,便给足了四位新妃颜面。
一时之间,储秀宫风采斐然,而春景苑却黯然无光。
毓庆宫中无嫔妃时,那春景苑的姑娘们就是贵人,但若有了家世出众的嫔妃们,那侍寝宫女便立即一文不值。
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待得寒食节时,从膳房送来的冷食点心,便全是上月旧存,瞧着很不像样了。
纯卉自不愿受这份冷待,她在春景苑顺风顺水五载光景,即便是侍寝宫女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可先有沈轻稚未做小伏低,又有寒食节膳房阴奉阳违,纯卉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来。
因着节日,沈轻稚她们今日休沐,因此,沈轻稚便叫戚小秋也闲下来,陪她一起下棋。
戚小秋棋艺不精,毛皮都不通,只能乱七八糟落子,却不想竟有些奇思妙想,惹得沈轻稚落子时竟是反复盘桓,颇有些棘手之感。
“姑娘,”戚小秋有些好笑,“姑娘,我是随手下的,乱做一气,姑娘何妨如此认真行事。”
沈轻稚也不恼,闻言挑了挑轻眉,道:“下棋如做人,怎么可以敷衍了事?”
“再说,如今日子长,无事可做,有了事就好好做,也不枉这棋子摆出来。”
她总是有些旁人说不出的道理,戚小秋没劝住,便只得继续陪着她下棋。
却不料一局未完,外面却传来一道温婉声音:“沈姑娘,晨安。”
沈轻稚抬起头,穿过明间和次间之间的珠帘,一眼便看到外面站着的纪言。
纪言冲沈轻稚屈膝福了福,温言一笑:“姑娘,刚坤和宫来了人,道娘娘招您过去。”
自打来了春景苑,沈轻稚已大半月未见皇后娘娘,却不料今日过节,皇后娘娘却想起了她。
沈轻稚闻言并未惊讶,她淡然一笑:“是,我这就准备,立即前去。”
纪言顿了顿,道:“姑娘辛苦了。”
沈轻稚没同她多言,只让戚小秋给自己换了一身新绢衫,淡雅的竹绿绢丝衫子上绣了层层叠叠的竹叶,下裳的长裙晕染渐开,一路由浅至深,最终堆叠到绣花鞋边的翠竹襕纹。
这身衣裳一穿,立即便有了世家千金的素雅静谧。
沈轻稚重新梳了头,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碧玉簪,然后便领着戚小秋出了门。
从春景苑去坤和宫,一路怎么也要行两刻有余,今日天气晴好,沈轻稚一路行来心情也是极好的。
她年轻貌美,衣着素雅,同旁的宫女皆不相同,一路行来,路过的宫女皆是冲她颔首素礼,沈轻稚也回以微笑。
春日烂漫,姹紫嫣红,晴空万里。
沈轻稚仰头看着狭长宫巷上方的晴天,同戚小秋笑道:“今日是个好天气。”
戚小秋也跟着笑,她未问沈轻稚皇后娘娘为何唤了她去,只道:“下午若是日头也好,姑娘便在院中投壶吧。”
皇子们的侍寝宫女身份特殊,她们除了春景苑,其余之处皆不可四处走动,说起来,还不如在坤和宫时自在。
但沈轻稚却仿佛早就习惯,今日难得得召出门,也是满心欢喜,很是知道如何让自己知足。
“好啊,”她道,“我手很稳,到时候输了你别哭鼻子。”
主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待到了坤和宫,守门的小黄门老远就瞧见她,立即喊:“哎呦是沈姑娘,快请进,刚春溪姐姐来问过一回了,只等您来。”
沈轻稚冲他和气一笑,寒暄一句,这才进了坤和宫。
她一进去,便瞧见几个眼熟的小宫女守在前院中,立即便知道皇后此刻在前殿暖阁。
沈轻稚也不用人领路,自己便来到暖阁前,站在外面对张春溪点点头。
张春溪留在坤和宫,成了沐芳姑姑身边的一等宫女,也算是有了好去处。
她年轻稚嫩,脸蛋圆圆,瞧见沈轻稚来了,立即便眯眼睛笑起来,小声说:“姐姐可来了。”
她同沈轻稚见过礼,又笑着同戚小秋点头,然后才道:“姐姐稍等,我进去通传。”
不多时,张春溪便从里面传来,很规矩对沈轻稚去了屈膝:“沈姑娘,皇后娘娘宣召,请进。”
沈轻稚道:“多谢。”
然后便轻手轻脚进了暖阁。
穿过仙鹤青松门扉,穿过小雅室,再绕过山河永安屏风,才来到皇后经常待的暖阁。
如此春日时节,整个盛京都暖和起来,温柔的风吹过盛京大街小巷,自也不会忘了正中央雕梁画柱的长信宫。
但此刻暖阁中却还烧了炭盆,显得有些闷热。
沈轻稚半垂着头,她不抬头张望,也不好奇打量,就这么小碎步来到贵妃榻前,在苏瑶华前两步之处站定。
“奴婢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轻稚轻声说着,屈膝行礼,仪态端方,整个人的气度与之前相比似别无二致,若仔细去品,却能感出三分区别。
到底不同了。
苏瑶华很是亲切,她斜靠在贵妃榻上,膝上搭了条羊绒毯子,正捧着热滚滚的红枣茶慢慢吃。
“坐下说话吧。”
小宫女搬来绣墩,沈轻稚便擦着边坐了,腰背挺直,微微颔首,显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来。
苏瑶华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然后便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几日不见,觉得你都长大了些。”
沈轻稚很能听到她声音里的笑意,顿了顿才有些不好意思:“娘娘取笑奴婢。”
她虽是侍寝宫女,却到底只有大宫女的品级,在皇后娘娘面前,是要自称奴婢的。
苏瑶华只同她说了几句,便突然道:“你如今不比从前,怎么还是奴婢来奴婢去的,到底不太妥当。”
沈轻稚心中一动,嘴上却有些撒娇:“奴婢自来宫中便侍奉娘娘膝下,在娘娘面前,奴婢自是奴婢。”
她抿了抿嘴,唇边荡漾出可爱的梨涡:“旁人想给娘娘当奴婢,还没这个机缘呢。”
这话说的,当真是冷天送热水,让人舒服极了。
苏瑶华眼底笑意更浓,她轻咳一声:“那也不许再如此自谦,从进入春景苑开始,你就不再是坤和宫的奴婢。”
她顿了顿,道:“但你我之缘,却更深了一层。”
高位者言辞恳切,温言软语,下位者自当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沈轻稚道:“娘娘抬举我了。”
她未再多卖弄,只话锋一转:“今日是寒食节,娘娘胃口不开,一贯怕冷,今日还是吃些热食吧。”
光吃糕点,只半日皇后就撑不住,定要全部吐出来。
苏瑶华笑容温柔:“你同皇儿一般,就会盯着不让我多吃冷食。”
沈轻稚抿唇笑笑,显得有些瑟缩。
她们两个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琐事,苏瑶华问了问春景苑如何,沈轻稚也只答:“春景苑上下都很好,人人都很和气,我很好。”
春景苑到底如何,苏瑶华心中有数,但沈轻稚就可以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打了纯卉的脸,让她不敢再造次。
她甚至没用她的手,也没借皇后的名头,只那么简单拿捏了如今宫中形势,简单一个荷包,就把自己在春景苑的地位立了起来。
聪明过人,却不张扬,甚至没有大动干戈。
这才是苏瑶华选她的根本,沈轻稚仿佛天生就适合在宫闱里生活,她看人做事从来都不含糊,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不想要什么,没有人可以难为她。
她的手腕灵活,蕙质兰心,却从不仗势欺人,只轻轻巧巧捏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事情便迎刃而解。
皇后想起刚进宫的那四位千金小姐,当真是金枝玉叶,妍丽娉婷,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各有各的美。
但她们却都不能拿捏,也不会同她,同苏氏,甚至同皇室低头。
她们更不可能同皇儿一条心。
皇后娘娘垂眸看向沈轻稚,看着她唇边恰到好处的梨涡,看着她半垂着的妩媚眼尾,她道:“轻稚,你可知我为何召你来坤和宫?”
沈轻稚神情不变,只是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
苏瑶华伸出手,让她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
她的手细腻柔软,却冷若寒冰,反观沈轻稚的手,因着早年经常劳作,她的手并不如世家小姐那般柔弱白皙,反而似有钢筋铁骨,只这一握住,就让人觉得有千斤力道。
结实、有力、温热。
她能握住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苏瑶华笑道:“不,你知道。”
沈轻稚心头微振。
第33章
苏瑶华身边伺候着采薇和沐芳,一个在给皇后娘娘侍弄红枣茶,一个则在点香。
在幽静的无玉香中,皇后那双一贯平和温柔的凤目,渐渐有了些锋利冷肃。
“你一直都很聪慧,知道我心中所想,也能领会上意,贴心办事,如今我是想问,”苏瑶华顿了顿,一字一顿道,“你敢不敢成为那把刀?”
沈轻稚出身坤和宫,她自来就是苏瑶华的人,之前苏瑶华只说要她好好盯着萧成煜的后宫,成为她的眼睛,但她从未说过,让她成为她的刀。
亦或者,原来的沈轻稚不足以让苏瑶华动心,但现在,她简单的四两拨千斤,却到底拨动了苏瑶华的心弦。
她清晰看到,沈轻稚绝对不是忍气吞声之辈,但凡抓住机会,笃定胜算,她立即就能反手相击,直打七寸。
她从来都不胆怯。
虽然口里说着奴婢,可她那双幽深的桃花凤眸里,却哪里有卑微之态?
故而,在瞧过了那四位千金之后,苏瑶华把沈轻稚唤了来。
苏家是不往后宫塞人,那不是苏家无人,只是她心疼儿子,珍惜这段母子缘分,不会为了这些琐事打扰两人之间的母子亲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世家门阀,权臣门第可以踩在她头上,可以肆无忌惮把控后宫,对朝政伸手。
萧成煜是年轻,未及弱冠,看起来稚嫩而青葱,但即便如此,苏瑶华也不允许旁人随意欺辱她的儿子。
辅政之臣只能辅,不能为主。
被动挨打可不是苏瑶华的性子,所以,她现在垂眸看向沈轻稚,很有耐心等她回答。
她相信,沈轻稚也是同她一般。
从来都不肯低头。
果然,沈轻稚似乎只犹豫了一瞬,便微微抬起头,垂着眼眸轻声道:“我一开始就是娘娘的刀。”
暖阁里光影昏暗,显得有些静谧暧昧,幽暗的宫灯照耀在沈轻稚年轻稚嫩的面庞上,给她白皙的脸颊添了三分迷离光影。
她如此说完,苏瑶华突然笑出声:“果然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有野心。”
沈轻稚微微一愣,她匆匆抬头望苏瑶华看去,在两人视线相触那一瞬间,她飞快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瑶华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那日我酒醉,说了好多话,说给我自己听,希望也说给你听。”
沈轻稚神色微动,她双手交握在膝上,安静无声。
苏瑶华的手微微滑落,轻轻按到她肩膀上:“轻稚,你人还年轻,如今行事倒是比我还沉稳,但有时又太过沉稳了。”
沈轻稚心中一动。
苏瑶华笑着看她:“有些人,仗着早年的那点情分倚老卖老,卖弄权势,实在不该留也不能留。”
沈轻稚一听心中顿时便舒畅起来,果然啊,苏瑶华跟太子性子当真是一模一样。
她语带仰慕:“娘娘您对我真好。”
苏瑶华一直慈爱地看着她,知道她这般说,才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小呢,心实在太软,这虽是缺点,却也并无不可。”
“毕竟,你是个好孩子。”
苏瑶华把该说的话说完,便道:“好了,今日事多,你难得休沐,回去玩吧。”
沈轻稚便乖顺起身,冲她福了福:“是,娘娘好生歇着,若是娘娘要人打发时间,就让人唤我来,我陪娘娘读书。”
苏瑶华这一次倒是意味深长:“我老啦,哪里要小姑娘伺候我,你该好好伺候皇儿才是。”
如此说完,她笑声更大,显得很是开怀:“好了,不逗你,去吧。”
这一次相谈,坤和宫中气氛融洽欢快,就连皇后娘娘的病气都去了不少,待沈轻稚走后,听闻皇后娘娘中午多吃了半碗米,说心里痛快。
有了这一出,中午春景苑给送饭时,到底没敢给沈轻稚上个月的余存,听闻是特地去御膳房取的新点心,各个都很精巧。
沈轻稚只谢过小黄门,待得煮了茉莉茶吃鲜肉饼,才同戚小秋道:“这几位新娘娘,显然刚入宫就惹了皇后娘娘不愉。”
皇后身子不丰,膝下也只有太子殿下,而苏家这几年也韬光养晦,重心都在边疆,加之苏氏是勋贵之家,门阀自是瞧不上眼,那几位新妃嫔觉得皇后并非太子殿下生母,便有了僭越之行,难怪皇后会如此凌厉。
不过,苏瑶华在宫中二十载有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从来不是心急之人,今日不过是叫她过去看一看问一问,待知道她能走到何处,皇后才会出手。
戚小秋到底有本事,听到沈轻稚如此说,她心中一动:“姑娘,前日我去看望表姑,同原来的小姐妹说了几句话,倒是听说些新闻。”
沈轻稚唯一挑眉,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戚小秋冲她颔首,道:“原我没当回事,如今姑娘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那姐妹是织绣所伺候的,如今也是姑姑身边的红人,她于剪裁颇有心得,量尺定寸非常厉害,若是叫她侍弄衣裳,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穿上就是能显得飘逸玲珑,很有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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