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亭急走了两步,上前拉过她的手:“这是多大的事,你把人送过来,不就是让我替你教教,往年也不过如此。”
两个人说着,就一起去了宋亭的厢房。
姚竹便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去,沈轻稚跟付思悦就跟着姚兰继续去熨烫房上工。
待进了熨烫房,领了今日要熨烫的衣物,姚兰才对沈轻稚道:“你们以后得更细心些。”
早上闹得正欢的时候她不在,但用早食的时候定有相熟的宫女同她细说,故而有此一言。
沈轻稚同她相处好几日,知道她心地好,是个和气人,这会儿还能过来劝说一句,已是相当真心实意。
她也很感激,福了福道:“还要多谢兰姐姐。”
若昨日姚兰嫌麻烦不肯来,那今日她便有嘴都说不清了。
姚兰笑笑,没再多言。
熨烫房不多时便安静下来,待到这时,付思悦才手脚暖和起来,站在沈轻稚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沈轻稚知道她定是吓坏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吃两口暖茶压压惊,倒是没有说话。
这一忙就是一个晌午,待到这一件织锦繁花袄子熨烫完,刚好的到了午食时分,沈轻稚跟着众人往明间去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了王月娥和彭雨初的身影。
即便心里好奇,这会儿也没有人多问。
今日的午饭依旧很是潦草。
往常都是三个菜,今日也不例外,一道红烧萝卜,一道素炒茄子,还有一个鸡杂烧豆角,满满当当放了三大盆。
鸡杂烧豆角大抵是这几日出现的最好的菜,宫女们一个个喜笑颜开,似都忘记早晨时的害怕和瑟缩。
沈轻稚捧着自己的碗,就着二米饭慢条斯理吃着。
这会儿明间里没姑姑嬷嬷,宫人们便相互说说话。
就有浣衣局的宫女道:“明日你们不来,活计又得自己做,好不容易轻省几日。”
另一个说:“可不是,这几天不侍弄凉水,我手上的口子刚结痂,明个儿又要裂开了。”
“可不是,唉,谁叫咱们命不好呢。”
这都是做洗衣的杂役宫女,她们都是罪臣之后,充入后宫做苦役,日复一日没个盼头,说话自然很是阴阳怪气。
沈轻稚甚至没有听她们的话,反而在找人。
王月娥不在这里。
沈轻稚垂下眼眸,大抵知道宋亭和红芹会如何处理她们两人了。
果然,待到用过晚食回到储秀宫,显少出现的红芹已经等在储秀宫的后殿明间里。
小宫女们如今住在储秀宫后殿东西两侧厢房中,只有红芹要训话教导,才能进后殿。
她们一看到红芹,就都有些紧张,一个个乖乖入了明间,规规矩矩给红芹行礼。
红芹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沈轻稚柔美的面容上。
红芹道:“彭宫女因嫉妒他人,恶意栽赃陷害,损毁王才人的斗篷,触犯宫规。”
“我已直接把她转入杂役房,且要当差一年方能外转,”红芹一字一顿地说,“胡作非为,恶意陷害的下场,你们看到了。”
小宫女们噤若寒蝉。
红芹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没听到我说话?”
宫女们便异口同声道:“奴婢知道了,姑姑。”
红芹点了点头,这才道:“我这储秀宫不留不懂规矩的人,皇后娘娘也不喜搬弄是非者,但只要你们踏实勤勉,忠心为主,就能飞黄腾达。”
“明日起,你们都不用再去浣衣局,都来这里学宫规,谁学的好,谁就能留下来。”
储秀宫的日子单调,却又不轻松。
他们每日都要跟着红芹身边的大宫女学习宫规,行走坐卧都要有规矩,除此之外,宫女们还需要熟记宫里所有的宫所、贵人、宫人司职等事,不能出去一问三不知。
也就是通过学习,沈轻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重生之所并非其他的大千世界,而是同夏国并立的另一个国家——楚国。
她所在之处便是长信宫,位于楚国京师盛京,是楚国的皇宫内苑。
而今刚好是弘治二十年,沈轻稚简单一算,便知现在是夏正史十三年。
她死后的第二年。
兜兜转转,她还在这片中原大地上。
沈轻稚听着听着,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真是……太妙了。
第7章
沈轻稚当真没想到,自己居然重生到了楚国。
夏楚两国并居在广袤中原大地上,夏国居西北,毗邻荒漠、北齐及其他异族;楚国居东南,沿海有河,只临北齐。
而以强悍骑兵夺取阿木达草原的北齐同两国呈鼎力之姿。
在这片广袤中原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便是楚、夏、齐。
沈轻稚曾是大夏言情书网之后,她是嫡长女,父亲是当朝第一宰相,母亲是豪门氏族的千金,从小便跟随大夏最有名的先生读书,学识可过普通男儿。
大夏立国晚于楚几十年,而大楚立国至今已有一百四十四载。大楚立国之前,北方草原的坦木族乱世,大楚萧氏在一片混乱中夺取天下,定都盛京,不料坦木族被驱赶至中原西北,在几十年的繁衍生息后又不断战乱摩擦,后当地厉氏族人率领西北被坦木族欺压百姓奋起反抗,立国夏。
恰逢大楚宏太子崩殂,国祚动乱,厉氏趁机占领大楚西北函谷关、华阳关在内的幽云三州,从此奠定了大夏国域。
即便如此,无论国土、朝政和民生,大夏都逊于大楚。
但夏人好战,几十年来一直骚扰大楚边境,而大楚又接连遭逢水患、雪灾和地动,便没有同夏人大动干戈。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平和”的局面。
但沈轻稚却知道,大夏当今的皇帝厉铭浩是个好大喜功的主,他早就存了灭齐楚,统一天下的心,若非她父亲一直劝着,才按捺下来没有动武。
现在……
她一家被人陷害叛国,满门抄斩,就连母亲、祖母一族也尽数斩杀,雁泽宁天门外赤黑的地,是被她亲人的血染红的。
厉铭浩就连她还在襁褓中的外甥女都没有放过,叫人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想到这里,沈轻稚满心都是怨恨。
今日学习一整日,又跟着大宫女们当差,学着怎么跪在地上擦洗地砖,她本应该劳累的。
可夏楚两个国名一出,她心里便如同火烧,再也睡不着了。
沈轻稚睡在大通铺的最里侧,她侧躺着对着斑驳的墙纸,睁大着眼睛,似想要穿透千百里的距离,去看看那冷血冷心的厉鬼还活没活着。
厉铭浩是她父亲的弟子,自幼被她父亲教导长大,本应如同先太子那般,学成宅心仁厚的治世明君,可他的心从生来就是黑的,到底没有学到一星半点仁义。
太子故去,作为三皇子的厉铭浩却仿佛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他每日都在沈家的阅苑里的读书,醉心于诗词歌赋,顺便……追求沈家刚刚及笄的自己。
这些事,在冷宫里的那些日子,沈轻稚已经都想明白了。
厉铭浩在沈家结交了一批能人志士,他的“风采”吸引了这些人,也让百姓们渐渐知道了文采出众的三皇子。
一来二去,先帝便动了心肠,废掉了“沉湎酒色”的二皇子,直接立三皇子厉铭浩为太子。
这一段筹谋,厉铭浩整整用了三年。
这三年里,沈轻稚被他感动,终于动了心,而她父亲也觉得三皇子是个仁厚青年,可安邦定国,也可托付终身。
谁能想到,当厉铭浩被立为太子,却是求娶的兵马大元帅庶女顾婉怜为太子妃。
沈轻稚当时很是错愕,她父亲也怒不可遏,但厉铭浩直接负荆请罪,满身都是荆条割出来的血痕,跪在他们面前恳切道:“恩师,沈姑娘,我是真信爱慕沈姑娘,对她只有一片真心,从没有半分虚假,可是……”
他一边说着,热泪便滚滚而下,显得分外可怜。
“可是我母妃病了……”厉铭浩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瞒着我,同顾家做了交易,许诺的就是太子妃之位,她这样的身体出身,却一直为我筹谋,护我平安长大,我不能不念母亲恩慈,只为自己而活。”
厉铭浩说着,几乎声泪俱下,感天动地。
厉铭浩的母亲连宫女都不是,她是北齐的舞伎,被掳到了大夏雁泽城,因美貌不凡,舞姿若仙,进入了官乐馆。
官乐馆经常入宫为皇家表演,一来二去,这位西域舞伎便入了夏明帝的眼,成了宫里的容华。
大夏无论是官场还是后宫,制度一直都杂乱不堪,他们连年征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却因和西域、北齐和其他异族的纷争一直没有停下战争。
更不用说有幽云三州之争的大楚了。
这种情况下,国祚尚浅的夏国皇帝自然没什么心思整顿吏治后宫。
大夏的后宫什么妃嫔位份都有,甚至皇帝心血来潮起个新位份,立即就能被册封,所以一个舞伎出身的容华并没有被那么多人注意。
夏明帝是个贪恋酒色之人,他没什么主见,身边的大臣说什么是什么,后宫的宫妃们也是宠过几日便忘记,但这位西域舞伎是个例外。
她入宫一年便诞下了厉铭浩,被晋升为昭容,后又诞育长公主,升为丽妃,几来年荣宠不断。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夏明帝皇后突然病逝,后宫便由辰贵妃代为主持,她同这位丽妃一向不对付,处处打压欺辱,又扶持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小妃子,丽妃便逐渐失宠。
这种情况下,只有四五岁的厉铭浩能过什么好日子?
他的心性不可能如外人见到的那般温文尔雅,端方有礼。
若是当年太子还在,说不得现在的大夏是另一般局面,只可惜,太子年轻力壮便“病死”,在无人可选的情况下,便由民意极高的厉铭浩当了新太子。
沈轻稚当年真是太年轻,看不到背后的深意,只看到表象。而她父亲也实在找不出比厉铭浩更适合的储君,便只能咬牙接受。
丽妃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宫外的人都有所耳闻,她会寻求大将军的协助,也在情理之中。
而厉铭浩是个极为孝顺的,听闻这些时候一直都在宫中伺候重病的丽妃,衣不解带,亲尝汤药,可谓是母子情深。
他拿孝字说事,沈父再不满,便也无可奈何,只说:“既然如此,那便祝太子同太子妃伉俪情深,百年好合,我们沈家便另寻佳婿,不能再如过去那般含糊不清。”
沈轻稚想,若是当时真按父亲那般决定,是否能改变后来的一切。可在孤寂冷宫的那些日夜,沈轻稚却全都想明白了。
即便她没有嫁入宫中,厉铭浩也不会放过沈家,他是靠沈家复起,沈父又是他的老师,在朝中举足轻重,他想要独立主持朝政,必须要甩开已位极人臣的老师。
无论如何,沈家都留不住。
后来的事,其实很简单。
厉铭浩直接说大将军的女儿顾婉怜体弱多病,他只承诺大将军好好照顾顾小姐,把她当成亲妹妹,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他心底里真正在乎的还是沈轻稚,他只爱她。
这种说辞,感动了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沈轻稚。
但她到底没有冲动,也未曾同父亲争执,只是老老实实在家里读书刺绣,享受最后的闺阁时光。
没过多久,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大婚之后一月,夏明帝便突然殡天,于是厉铭浩便顺利登基。
从他订婚到登基,不过只有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沈家还没来得及给沈轻稚选定夫婿,便接到了朝廷圣旨,立沈轻稚为贵妃,以全礼嫁入宫中。
所谓全礼,便是只有皇后嫁入宫中时才有的体面。
即便夏人并不如何讲究男女大防,也没什么一女不事二夫的古板教条,但到底妻妾有别。
沈轻稚并非作为皇后入宫,她以贵妃的身份入宫,却享受皇后的礼仪,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当时,也不知怎么的,雁泽大街小巷都是他们二人“爱情佳话”,百姓们忽略了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皇后娘娘,只说新帝不忘旧恩,顾念旧情,对沈小姐一往情深,感天动地。
这种情况下,沈父也不能抗旨拒婚了。
沈轻稚就这么以皇后礼仪嫁入后宫,成为了荣宠至极的“贵妃娘娘”。
她入宫之后,厉铭浩虽也宠幸其他妃嫔,却最尊重她,因皇后娘娘重病,宫中大小事务,都由她“协理”。
一时之间,后宫中只闻贵妃,不见皇后。
沈轻稚当年毕竟年轻,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被厉铭浩这番“钟爱”感动,便也一心扑在他身上,努力想做好这个贵妃,努力为他分忧解难。
宫里事多,她渐少归家,不知家中到底如何。
那些年里,她每日都徜徉在富贵荣华的假象里,宫妃们对她谨小慎微,病重的皇后娘娘也都客客气气,她除了苦恼没办法诞育两个人的儿女,便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毕竟,因厉铭浩的态度,她是贵妃还是皇后,都没什么区别。
如此一晃,十年过去了。
岁月能改变许多事。
她一开始还会问一问宫外的事,听听政局,见见父亲母亲,后来便只偏安一隅,缩在她的贵妃寝殿里,被人众星捧月那般生活。
这十年里,厉铭浩越来越忙,显少来后宫,而她也渐渐没有了当年爱情上头的冲动,沉迷于治理六宫,觉得如此平淡生活也挺好。
她父亲母亲便是那般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她没觉得厉铭浩有什么问题。
只是宫里的皇子公主越来越多,妃嫔也越来越多,她逐渐繁忙,有时候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厉铭浩一面。
沈轻稚得承认,她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比起花前月下,情爱绵绵,她更喜欢执掌六宫那种挥斥方遒的滋味。
她甚至从来都没嫉妒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子。
她喜欢把乱七八糟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喜欢给妃子们排忧解难,甚至费心安排老师,想让她们好好教导皇子公主。
如此忙忙碌碌,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大将军在同楚国的边境“争执”中殒命,沈家被发现通敌叛国,沈轻稚的美好梦境一夕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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