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确是一天一个模样,昨日看着还浑身通红皱巴巴的,今日便长开了不少,看上去水灵灵的。
乳母抱着谢薇到床前,周寅极有眼色地让了位置出来,谢夫人接过谢薇逗弄,一边招呼周寅一道来看。
“阿寅,你来瞧瞧你小表妹。”谢薇刚吃饱,大约知道那是母亲,安分地由谢夫人抱着,眨巴着与谢荷颇有些相像的细长眼睛。
“小女郎好生乖巧。”嬷嬷在一旁凑趣道。
周寅慢慢挨过去,像是怕惊到谢薇一样,温柔极了。
谢薇见多了个人看她也只是懵懂着回望着人,并不吵闹。
“你要不要抱抱她试试?”谢夫人笑问。
周寅受宠若惊之余显得很遗憾地摇摇头:“不大好吧?我笨手笨脚,小表妹看起来这样小,万一伤到她我会于心难安的。”
谢夫人无奈笑笑,也没勉强她:“那便等薇儿长大些再说。下次你回来她就该再大一些,到时候你就敢抱她了。”
周寅微笑。
她不喜欢脆弱的生物。
转眼又到了回宫的日子,周寅同家中饯别后便坐上马车向宫中去。
马车驶到宫外,恰巧遇到刚入宫的林诗蕴。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行色匆匆,总要担心父兄会看到她与谁交谈从而连累旁人。如今她掌握整个林家,不仅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便是母亲兄长也要仰她鼻息生活。
她从如履薄冰一下子到不再拘束,便是她心性淡泊也意识到权力的确是好东西。有权力她便可以做自己的主,皇上作为世上最有权力的人可以做天下人的主。
她能够自主,知道自主的感受,便不想再被任何人做主。而能够做自己的主的前提便是要将林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想的很清楚,她并不需要一个夫君来分担自己的权力。无论嫁娶也好,入赘也好,但凡有另一个人在枕边,即使明面上不显,在暗中她的权力也会被分割。
这是在整个大雍以男子为尊的大前提下的必然结果。
而林诗藏是疯了而不是死了在这时候便显得很有必要了,他是一块再好不过的挡箭牌。只要有他在,她便可以用侍奉兄长为由一直不嫁,是以再看傻了的林诗藏她倒觉得他有那么一丁点儿顺眼。
只是她看林诗藏顺眼了那么一点,她母亲却全然没有过去对林诗藏的关心爱护。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做母亲也是一样。
林诗藏又疯又傻,兼之过去还一直被惯着,即便是疯了,也是个脾气很差劲的疯子。
林诗蕴将他与林夫人扔在一处,不许旁人照料,只要林夫人亲自动手。时间尚短的时候林夫人尚且能为了那点拳拳母爱坚持下去。时间一久,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照顾之事本就做不来,也没经受过什么劳累和痛苦,在林诗藏这里操劳得不到回应且还累着自己,林夫人只想撂挑子不干。
从满心伤心、事无巨细去照顾林诗藏,到如今满心怨怼、冷眼旁观林诗藏撒泼打滚儿,林夫人的心终于动摇,心态发生变化。
她的初衷虽然是嫌苦嫌累,想却想得开了一些,她想或许她也不必照顾林诗藏照顾得十分周全,毕竟无论她照顾得好与不好,林诗藏反正也感受不到,无法评价。
她有些想放弃了。
林夫人甚至后悔起来,她想她不该与女儿闹得如此之僵。仔细想想自二人小时开始都是林诗蕴比林诗藏要省心许多,也是林诗蕴更加出色。若说谁对她更好,也是为了她受家中要挟多年的林诗蕴从行动上表现得更加爱她,林诗藏多是嘴上说说。
可她过去怎么偏偏如同鬼迷心窍一样将心偏到林诗藏那里去了。
若是她过去能对林诗蕴好一些,如今只怕也不必吃这照顾林诗藏的苦了。
林诗蕴抬眸见周寅温柔地向她走来,神情不自知地变得柔和了些。
周寅天真烂漫地同她讲起这两日家中种种,舅母喜得爱女,小表妹十分乖巧喜人等等。平淡的日子在她的娓娓道来之下叫人听起来感到分外有趣。
林诗蕴垂眼认真听她一字一句,时不时给出点头之类的反应表示自己确实在听。
周寅讲罢笑眼弯弯地瞧着她,眼睫忽闪。
林诗蕴被她瞧着,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说这两日的见闻。可她的日子诚然很古井无波,哪怕以她的文采也难以将这样的日子描述的有趣。
她擅长构造出奇诡的故事而不是说谎。
林诗蕴绞尽脑汁地想想,最终慢慢开口:“我这两日倒没什么有趣之事发生,不过听说了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周寅很捧场地问。
林诗蕴道:“上次我父亲丧仪之上来吊唁的傅家父子你可还记得?便是那家的儿子被戚杏用树枝敲了的。”
周寅立刻点头,柔声道:“我记得的。”
林诗蕴正色道:“我听说那父子二人半个月前喝醉酒跌在府上池塘里淹死了,第二日被人发现时都泡胀了。”
周寅顿时面色惨白,被吓得够呛。
林诗蕴顿时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不会说话,讲了这样可怖且晦气的事情,阿寅定然被她吓到。
她倾向于顺其自然,对于人的死生并没有多大感慨,便是他父亲死时她也没有流什么眼泪。她所不珍视之人的死活与她并没有太大关系。
且傅家父子曾惹她不快,她虽不至于对二人之死拍手称快,也不会有什么怜悯同情。
但阿寅不同,她心思细腻,最为善良,平日当真是扫地唯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罩灯纱。同她说死了两个人,她一定会害怕又伤心。
周寅却出乎她意料地抿了抿嘴,明眸清亮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他们欺负过你,是坏人。”
林诗蕴愣住。
“我不会说他们死得好,但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同情怜悯。”周寅一字一顿道。
林诗蕴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痛快之感,士逢知己,阿寅与她所想一样。她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只是不大熟练:“我也是这样想的。”她笑完便立刻将笑容收起,很不适应做出这个表情。
周寅却惊喜地望着她。
“怎么了?”周寅的目光太过热烈,叫林诗蕴有些受不住,不由开口问。
周寅甜蜜开口:“你开心,我也开心。”
林诗蕴微怔,别过眼去,转移话题:“好了,回玉钩宫吧。”
二人一道回玉钩宫去,又并肩回院。刚到清光凝魄外,周寅便远远见着许清如正在院外站着,看样子等了些时候。
她神情微微出神,看样子陷入沉思,甚至未发现周寅走近。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50章
周寅远远叫了一声:“清如!”
许清如轻颤, 循声回头看去,面上还带着些魂不守舍的茫然。
周寅拎着裙子快步向她过去,双手亲昵地牵住她的手, 关切问道:“怎么不进去?在外面站着, 多晒呀。”
许清如被她牵着还有些反应不及, 失魂落魄地跟着她向内走。
直到进了房间,周寅为她倒了水递给她, 看着她迟钝地接过, 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
在周寅这声询问之下许清如渐渐回神, 捧着茶杯骤然抬起眼来定定看向周寅:“阿寅!”
周寅就势坐在她身边道:“我在的。”
许清如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又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开不了口。她最终将茶碗往小几上一放,郑重对周寅道:“阿寅。”
周寅很有耐心地重新回答:“我在。”
许清如一把用力抓住她的手颤声道:“我今日来时照例去见我母亲同她告别, 临走时她忽然叫了我一声。虽然很小声,我还是听见了。她叫我清如!”
周寅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很快笑起来:“那不是说明夫人有所好转了吗?”
许清如连连点头, 积压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眼眶不由自主红了起来:“是啊, 我犹有些不敢相信,你快掐掐我,让我清醒清醒, 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无人可说, 身边唯一知情的只有周寅, 因而从母亲那里出来后她便立刻来寻周寅。既为确定是真的,也想第一时间分享喜悦。
周寅伸出手在她腰间挠挠, 引得许清如痒得发笑。
“做什么?做什么?”许清如怕痒, 连连躲闪, 不住问道。
周寅这才将手收回, 嗓音绵软:“笑一笑。”
许清如怔住。
周寅微笑:“是好事啊,开心一点。”
许清如重重叹一口气道:“我好怕是错觉,或许真的是错觉,是我太想母亲恢复了才听错了。”
周寅看她自我怀疑,认真开导:“不会的,你都听到了。”
许清如又道:“也不尽然,或许真的是我听错了。”她越说越紧张,越发患得患失,怎么想都觉得或许母亲没叫过她的名字,是她幻想。
“啊?”周寅不解地望着她,像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已经发生的事而不确定自己的记忆。
倒也好理解,因为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突然发生所以有种不真实感,无法确定是自己梦境中推演过许多遍的预言,还是这一刻真的出现。
“因为母亲就叫了那一声,还是在我耳边叫的。当时院门开着,看守的婆子就在院外看着,我不好拉着母亲再问,装着无事发生离开了。”许清如将事情经过说明,有些惆怅。
“定然是听到了。”周寅想了一想肯定道。
“哎?”许清如从患得患失中脱身,好奇应了一声。她都不敢确定,阿寅又是怎么确定的。
周寅笑起来:“若是假的你在梦里已经习惯,自然不会这样激动。然而你甚至来找我,定然是真的才让你甚至恐慌。而且你怕婆子发现,说明是真的发生了,是不是?”
许清如越想越觉得周寅说得有道理,然而她来不及欢喜,很快陷入更大的难题中。
“可母亲若好了,如今在家中岂不是很危险?万一被父亲发现……”许清如喃喃自语,说到后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若被父亲发现她母亲好了,只怕等着她母亲的便不是要疯,而是要死了。
她越想越害怕,恨不得能立刻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宫去将母亲接到她身边。尽管她身边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但她会竭尽全力护住母亲。
周寅轻轻拍她手背好让她放松一些,温和提醒她:“我觉得夫人应当是很聪明的人。”
许清如似哭似笑:“母亲若是聪明当初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父亲下了药。”
周寅温声道:“信任无错,错的是辜负信任的人。连你都未发现夫人的异常,还是在夫人提醒之后你才发现的,旁人更加不了解她,你放心。”她安慰起人来字字坚定,且很说服力,并非泛泛而谈敷衍了事。
许清如听她很有道理地一番安慰后心中的慌乱感渐渐平复。是了,她都未发现,旁人又如何能发觉?遑论无事几乎不踏足母亲院子里的父亲。
她松了口气,看向周寅道:“阿寅,多谢你。”
周寅莞尔,一本正经:“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许清如看着她这副板正的模样不由一笑:“我发现你好聪明哦!”
周寅面皮因羞涩不由自主泛起绯色,十分谦虚道:“没有。”
许清如却很认同自己这个想法,继续道:“若非你点醒我,此时我还在自苦。”
周寅认真道:“那是你因为你当局者迷,若非事情牵扯你母亲,你定然比我发现得快。”
许清如笑起来:“你明明很好,总爱谦虚。“
周寅像是被她赞得抬不起头,微垂螓首。
……
暑气渐退,天气由晒热变成闷沉沉的蒸热。虽说已入了秋,但秋老虎余威尚在,天气仍旧恼人。
但总之一到秋日,京城又活了。长街短巷渐渐恢复活力,在一片青砖绿瓦蓊蓊郁郁中白日里的行人又多起来。
且一到秋日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有许多活动。宫外学子们准备秋闱,而在宫中,则是每年一度秋狩之时。
所谓秋狩,便是皇上携文武百官及宫中受宠的公主皇子到京城西郊的猎场去狩猎,前后约二十余日。平日里皇上表现的是自己的文治,一到秋狩,要展现的便是自己的武功。
身为皇帝,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方能服众。
而沈兰亭作为皇上膝下最受宠的公主,年年狩猎都是要随驾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而作为公主伴读,公主都不去太苑要去狩猎,女孩子们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去狩猎前太苑照例是每日都要去的,只不过沈兰亭的心早就飞到猎场去了,并且十分活泼且不遗余力地与一众女孩子们宣传打猎究竟有多有趣。
司月也是春晖堂中人,他由于自己识趣的表现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即每日只认真听讲,平常也不会打扰女孩子们什么,偶尔遇着不会的会请教周寅以外,其余时候众人几乎感受不到他们存在。
而周寅总会好声好气地为他答疑解惑,遇到她自己看上去也不太了解的便会请教林诗蕴后再讲给他听。
至于他会寻求周寅的帮助,还算是在大家的意料之内。作为异国王子,他应当打听到周寅是女孩子们当中出身最低的,且也是性子最好的。他未做什么惹周寅不快的事时旁人也懒得理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春晖堂中除司月以外都是女孩子,哪怕她们讨厌他也不会有多么丧心病狂的为难,毕竟女子的情绪要更加稳定。
周寅听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会骑马……”她很羞窘地埋下头去,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
女孩子们完全没想到周寅没上过马,毕竟她们家中女学也会教些马术以备于应酬。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并不叫周寅尴尬。
林诗蕴直截了当:“我也不会。”她是会的。
许清如直接瞪她一眼,觉得她这谎话实在拙劣,也就是能骗骗单纯的阿寅了。
谈漪漪道:“我学马术时并没有怎么认真听,学得并不好,和没学过一样。”实际上她是在为周寅找补。她在家中上女学时上得最来劲的就是马术课,毕竟她只爱与数字打交道,一看文字便容易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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