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旁人:“他怎么不会说话了?”她只割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并没有拔掉他的舌头呀。
旁人被周寅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得哆哆嗦嗦答:“他会说话,平常骂人骂得很顺溜。”
周寅便笑对床上人说:“那表兄是见到我太开心,话都说不出了。”
“呸!”谢琛被她这句话气坏,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口吐人言。
不劳周寅动手,那人煞气冲冲地转过身去,一拳打在谢琛脸上。
周寅露出慈悲神色,不忍卒睹,轻轻挪开眼去,曼声道:“请不要打架。”却没有出手阻拦或是为谢琛报仇的意思。
倒是那人很是听话,不再动手,重新回到周寅身边。
周寅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继续对谢琛说话,大度地原谅谢琛的出言不逊:“表兄伤势如何?手脚可还疼吗?能不能轻轻动动?”
她这副殊为关切的模样反而让谢琛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恶寒。
他如今这副田地皆拜她所赐,而她却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对他嘘寒问暖,依旧如在谢府时那样柔弱卑顺,简直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谢琛牙齿格格打颤,惊怒地看着周寅,见她悲天悯人,便是一阵反胃。然而他又动弹不得,连反抗的资本也没有,唯有心中恐惧层层堆积。
系统在他醒来后囫囵同他说周寅知道一切、如何伤他以及劝他不要自尽后再无动静,似乎留他独自面对一切。他试图自尽回到现实世界,然而他如今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有人时时刻刻对他贴身看管,他一旦咬舌便能被人发现。他试图饿死自己,但那滋味太可怕,他克服不了身体本能,没有坚持下去。
绝望。
谢琛从没想过失败会是这种后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只是参加一场攻略游戏,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也不明白系统说的周寅知道一切是什么意思,思前想后觉得是作为被攻略的npc觉醒自我意识。
被攻略的npc知道自己是攻略目标,会如何对待攻略者们?
谢琛魂飞胆丧。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演周寅,却没想到周寅将所有人都演了。尤其是在他已经知道她真面目的情况下她依旧风雨不动,一如往昔。
“表兄?”周寅侧目,似是不懂他怎么不说话。
她温情脉脉,如果不是的的确确身处地窖之中,谢琛甚至会怀疑已经发生一切都是幻觉,表妹依旧是表妹。
“表兄在生我的气吗?”周寅歪头,想了想问。
她越若无其事,他越怕她。
周寅并不在乎他接不接话,自顾自道:“表兄,你生我的气也无妨,不要与自己过不去啊。你要好好养伤,才能快快好起来。你日日不配合,怎么能好得快呢?”她字字关切,似乎很希望谢琛痊愈。
谢琛越发看不懂周寅想要什么,她已是胜利者何必还要装模作样,是以他心累极了开口:“你何必呢。”他没见过她冷漠模样,想当然地情愿她冷脸相对。
周寅轻叹:“表兄,你何必呢。”
她微微抬眼看向他,幽幽道:“家中一直在寻你,你要快些好起来才能回去啊。”
谢琛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寅。她竟然愿意放他回去,怎么可能?
周寅似乎被他的反应取悦,真挚笑道:“慢慢好起来,恢复正常,我就送谢琛回家。”
怕他不信,她神色郑重:“我保证。”
谢琛怔忪,他并不想信周寅,可除了相信她以外他也没有其它出路。他嘴唇颤颤,心中已翻了天。一面警醒自己不能相信周寅的话,一面又想周寅这么诓他也没好处。
周寅像是想到什么,一下子变得很是落寞:“外祖母想表兄想得病重,家中其他人亦然。对表兄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
谢琛恍然大悟,周寅是为了谢家人才愿意放他回去!
这里的人对他来说是数据,但对周寅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人。受亲情牵绊,周寅才肯让步。
谢琛有些信了,却不敢表示出十分的喜悦,生怕被周寅借机拿捏。他依旧保持沉默,却暗暗打算好好恢复。他恢复些,便是周寅骗他,也能找机会在她下次来时挟持住她图谋出路。
周寅虚弱一笑:“表兄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得空再来劝你。”
谢琛犹豫一番,却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说。
周寅向他轻轻点头道别:“我还有事,先行告退。表兄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同小嗔提。”
她又对一旁眼神没离开过她的小嗔道:“有劳你了。”
小嗔急忙摆手,完全没有揍谢琛时的恶狠狠,乖顺得像只小羊。
倒是谢琛头一次知道这看守的名字,心神恍惚间下意识念出:“小嗔?”
周寅从凳子上盈盈起身,听到他念这一句,回眸一笑:“贪嗔痴,三毒乃恶之根源。”算为谢琛解惑。
谢琛才知道是这个嗔。
周寅掌灯慢吞吞上台阶。她曾听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事实证明,有些人是可以上同样两次当。
地窖外药童忠心等候,见她上来,将灯接过并向她禀报:“女郎,林女郎来馆里了,郎君正与她叙话。”
周寅微笑,重新戴上幂篱:“多谢,我知道了。”
药童忙说不客气。
周寅弯下身子晃晃靠着药架昏睡的妙华:“妙华?你还好吗?”
妙华迷迷糊糊地醒来,待有些清醒后大吃一惊,忙从地上起来:“我我我这是?”
周寅眼中含忧:“抱歉,这几日让你太劳累,你刚刚等人拿药站着站着便睡着了。”看她的神色没人会不信她的话。
妙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忙解释:“我并不累,不知道为什么会睡着。”
周寅很通情达理地安抚她:“没关系的,我这几日也很累,咱们回去一起好好休息。”
妙华嗫嚅着,药童顺势递来药包:“女郎,您的药。”成功混淆时间,让妙华以为她不过昏睡过去一瞬。
看着妙华接过药包,周寅轻声细语:“方才来时我好像看见阿蕴也来医馆了,许久不见,我很想她。”
药童疑问:“阿蕴?”
周寅便道:“是大儒林家的林女郎。”
药童适时了然道:“林女郎是来馆里了,她与神医有事相商,这时候应还在议事。”
周寅顿时惊喜:“我果然了解阿蕴,没看错呢!”
妙华也感到好巧,想让周寅开心道:“既如此女郎不若等等,可以见林女郎一面!”
周寅先是欣喜,转瞬又变得忧郁:“可是你陪着我很辛苦,我不想你再在等待时受累了。”
妙华一愣,当即道:“我不累的,女郎。”
周寅轻垂眼帘,沉郁静美:“我们回去吧。”她显然对无法见到林诗蕴而感到遗憾,但更在乎妙华的身体。
她越是如此,妙华越过意不去,但急中生智:“女郎,莫若我先回去?”她说完轻轻捶捶脑袋,感到这是个馊主意。
谁知周寅却眼睛一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带药包先回去歇息,我在这里等阿蕴。”
妙华却又不肯:“这怎么好,我怎么能一个人先回去?”
周寅却说:“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了。“让妙华歇息之意坚定。
妙华无法,只好让步:“那女郎要早些回来,我等着您。”
周寅隔着幂篱颔首,无甚表情,语气则是截然不同的雀跃:“路程太远,你坐府上马车回去,不累。”
妙华惊愕:“那您怎么办?”
周寅语声曼曼:“阿蕴会送我的。”
作者有话说:
周虎:如果我没有马车,阿蕴就会让我坐她的马车,计划通!
第71章
“久等。”鹿鸣处理完手上病患才以学徒代劳, 自己拨冗到馆中厢房与林诗蕴碰面。
厢房是为重病需留馆过夜的病人准备,此处无人居住,是以并没有生炭盆, 房中与外界无异, 冰冰冷冷。
他将门窗关好, 才从容坐到林诗蕴对面道:“抱歉,要说的事情比较重要, 不宜让旁人听到。”他颇有风度地倒了茶水分一杯与对面女郎, 茶叶成色平平。
“请用茶。”他道。
林诗蕴已摘了幂篱, 漠然注视着鹿鸣,丝毫不落下风:“多谢,不必。”
“上次在林府令尊也在, 关于令慈的病情,我并不方便实话实说。”鹿鸣十分坦荡。
林诗蕴听他提及母亲病情眉头便是一跳,像是心中某种不好的预感要应验了一样。
只听鹿鸣道:“因你是阿寅朋友, 我才据实以告。不过我也不曾答应你父亲事后不告诉你真相,所以不算背弃承诺。”
他一番铺垫后直接抛出真相:“令慈并没有患病。”
林诗蕴神情不变, 下意识咬住下唇,保持沉默。
鹿鸣端起茶杯饮茶,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兴趣, 因为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反应。
“我母亲重病多年, 遍寻名医, 皆如此道。”林诗蕴未说信与不信,只盯着鹿鸣如此道。
鹿鸣颔首, 从袖中摸出一包银两推过去, 布袋上赫然绣着“林”字, 显而易见是林家送出的诊金。
他语气平淡:“那是因为令尊出手阔绰。这是当日令尊给我的诊金, 我分毫未动。出自林家的银子,其上应当都有林家标记,女郎可亲自查验。如您所见,当日我并未有什么贡献。令尊之所以如此大方,是因为他另有吩咐。”
林诗蕴广袖之下的手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他要我当着你的面说一句话。”鹿鸣一顿,学着林老爷的语气,“我希望您能当着小女的面为她母亲诊一诊病,亲口告诉她她母亲这病只能吃药慢慢静养好。”
十成十的相似。
一霎,林诗蕴毛骨悚然,几乎看到她父亲在她眼前如是说道。她胃里绞痛,早晨用过的食物在胃里翻涌,几乎要从口中涌出。
鹿鸣看她面色轻微变幻挑了挑眉,隔空指指她面前茶杯,好心提醒:“或许您的确需要一杯茶。”使自己暖和或是压下胃里恶心。
林诗蕴牙根都在打颤,她深知自己不该轻易相信旁人所言。但多年与父亲打交道下来,她相信她父亲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你不骗我?”林诗蕴再三确认,心中已有答案。
“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鹿鸣反问,“反而是你若将我这些话告诉令尊,我要被他疯狂报复。若女郎不信,我可赠您两本医书。听阿寅说您是极聪明的人,您可自学以后为令慈把脉,便知她是否有疾。”
阿寅。她不信鹿鸣,但她相信阿寅。
“我不需要医书。”林诗蕴看向鹿鸣,“若你骗我,阿寅不会再理你。”
鹿鸣眉头紧锁,显然不满,最终还是道:“我没骗你。”
林诗蕴勉力保持面上镇静,以维护自己尊严。但多年来被人联合欺骗的事实让她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感到头脑充血,除了恶心只有恶心,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哭出声。
她本就早慧,很轻易便想到父母兄弟团结一致这么做的缘故。
为了给哥哥铺路,他们费尽心机为她虚构出一条套在她脖子上的无形锁链来控制她。真是辛苦他们殚精竭虑。
“我需要好好想想。”林诗蕴声音变调,在压抑什么
“请便。”鹿鸣很有眼色起身道,“尚有许多病患,我先行告退。”
林诗蕴目光空洞点点头,显然也不愿与鹿鸣多待,她想静静。
自厢房中出来,鹿鸣很体贴地将门带上,回头看到在大堂药架间流连的周寅。她像是听到动静,隔着幂篱看了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点头示意,而后向外走去,重新为人诊病。
周寅漫不经心地在外停留片刻才向厢房走去,举手轻叩,轻轻糯糯:“是阿蕴吗?我是周寅。”
她深以为自己足够体贴,留给阿蕴足够发泄时间。即时痛苦是最让她愉悦的,她都没有立即上门。倒不是她心善,人总在发泄过后最脆弱,她此时安慰效果最好。
林诗蕴无声流了满脸眼泪,说到底她不过还是少女,再怎么聪慧终有受不得压的时刻,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父兄的德行她早已知晓,但母亲与之沆瀣一气,三人联合骗她,是让她最受不了的。他们才是一家,而她是不该有才华的外人,让他们需要编造一个十数年的谎言好让她为他们的骨血至亲不得不付出。
过去她为母亲写了多少诗文给林诗藏,如今便有多么恶心。
听到门外动静,她匆忙用手揩去脸上泪珠,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她尚沉浸在被欺骗的情绪里,很难恢复如常,但总要回应。
她疲惫地起身开门,放周寅入内。
下一刻她被热烘烘的暖意与扑面而来的清淡幽香笼罩。
周寅一无所知地抱上来,双臂亲热地挂在林诗蕴脖子上:“阿蕴,好久不见,我有些想你。”
她纯粹的热情直接有效,如给了快要冻死的人一盆沐浴的热汤,将人暖得熨帖。
林诗蕴像立刻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挪到春暖花开中。她尚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热情,虽很受用,却不知如何应对,呆呆被周寅抱着。
周寅未得到她的反馈,由喜悦变得惴惴,悄悄抬头看她,一看之下愣住。
“阿蕴……”她不安起来,双手局促地放下,像是敏感地察觉到林诗蕴哭了,不知所措。
林诗蕴哑声:“伤心不是因为你。”
她矜持地抿了抿唇,移开眼道:“你在,开心。”但也让人看不出她有多开心,她的情绪总是十分内敛。
周寅懵懂看人,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噢”,待反应过来才笑逐颜开:“见到你我很开心。”她从不说“我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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