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阿息”的男人沉默点头。
少年冲着周寅笑:“施无畏印解众生苦,若一印就能解众生苦,世上哪还有那么多人受罪。”
周寅不言不语,缄默地立在原处。
少年遭受冷待不由笑着摸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去和那个会理睬他的搭话:“阿息,这是常识么?”
阿息淡淡道:“无甚常识不常识之说,一切事情,用心方能知晓。”
少年笑道:“看来女郎在佛道上很是用心。”
周寅根本不接他的话,隔着层层轻纱无人知晓她究竟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们走吧。”谢苗怕极了,简直像是遇到疯子。明明她们根本不认识眼前人,却莫名其妙被搭话。
表姐大约已经怕得说不出话了。
下人们同样如临大敌,面色难看地望着眼前二人终于发挥作用:“请郎君让一让。”
少年没为难人,反倒很通情达理地侧过身让出条路来:“是我唐突,惊扰女郎了。”他笑嘻嘻的,嘴上说得好听,态度却十分轻佻,看不出几分真心实意。
谢苗伸出手去牵周寅的手,自己掌中已经是一片冰凉,倒是周寅的手尚且温热。她拉着周寅由下人开路,慌不择路地从二人面前逃开。
少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目送周寅一行人仓促离去罢才转过身来冲阿息笑:“阿息,你站过来些,别吹着风。”
阿息便向他那里去了些。
“你知道那是谁么?”他笑问,露出一排白牙。
阿息摇头。
“啊,那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周女郎。”少年眯着眼笑,“没想到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她了。虽然今日她带着帷帽,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阿息沉默地听他说话,是世上最好的倾听者。
“她很不错吧?知道这么多东西。”少年笑嘻嘻地问,却没等人回答继续道,“我将你当兄弟与你说这些,你可不要和我抢她。”
阿息沉默良久,方很平静道:“不会。”
少年拍拍他肩,眼睛弯成月牙,显得心情大好:“好兄弟!”
他面上是爽朗的笑,心中却想的是看来沈兰息并不是攻略者。
“对了,晋陵要找伴读的事你该听说了。”少年懒洋洋的,“你帮我同她说说,让她带着周女郎一同玩如何?她最听你这皇兄的话。”
沈兰息抬眼看他,慢吞吞开口:“晋陵心悦你,你若开口她定然会听你的。”
晋陵爱慕王家二郎君王栩一事并不是秘密。
王栩闻言轻嘶一声,洋溢的真诚笑容顿时变成苦笑:“阿息,你是真的不懂。”
沈兰息微微抬眉,不置可否。
“我若开口,她定会为难周女郎。啊,女子间的嫉妒之心阿息你在这里长大不会懂的。”王栩笑眯眯的。
沈兰息思索片刻,否认:“晋陵有气度。”
王栩只笑:“阿息,你不懂。”
他抬眸瞧一眼殿上佛陀菩萨,学着手势笑道:“施无畏印么?解众生苦么?”
谢苗拉着周寅终于脱身,离了那殿远远长舒口气,整张后背都是冷的。
好奇怪的二人!
下人们同样后怕不已,忙规劝道:“女郎,咱们还是快去寻夫人吧。”
“是了,咱们还是快去寻母亲吧。”谢苗庆幸没出什么事,又想起一言不发的周寅关切道,“表姐,你还好吗?莫怕,已经没事了。”
周寅讲话依旧软绵绵的:“我没事的。”
下人们听罢只觉得她太软弱,刚刚竟要小女郎来做主。
一群人再不敢耽搁,生怕又遇着什么胡乱搭话的怪人,急冲冲地寻谢夫人她们去了。
一见着谢夫人,谢苗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下来,朝着谢夫人提裙飞奔而去,口中叫着:“母亲。”
谢夫人见着她也大吃一惊:“不是在房中歇息吗?怎的便跑出来了?”尤其是见着谢苗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厢房门紧闭,谢夫人坐在榻檐以手撑额,头上青筋直跳:“糊涂!”
谢苗此时已经去了帷帽,小脸楚楚可怜:“母亲。”
“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你糊涂,你们倒也跟着糊涂!放任女郎随意行走!”谢夫人怒气冲冲地训斥下人,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周寅一眼,心里怪罪她。
“是我不好,请舅母责罚。”周寅下跪,垂首认错。
谢苗一看周寅跪了,急得跟着跪在一旁:“不怪表姐也不怪他们,是我想自己出来玩才带着大家乱走,母亲要罚就罚我吧。”
“你以为我不会罚你?”谢夫人睨她一眼,“你这三个月别想出门,在房中好好抄书习字,磨磨你的性子!”
谢苗垂头丧气,但也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于是很痛快地认罚。
谢夫人又将下人发落一通,最后目光才落在周寅身上,究竟是不好罚她什么,到底亲疏有别。
第9章
一趟拜佛不痛不快。
谢夫人当夜就与谢大人说了今日菩提寺之事,言明二人撞见外男,又庆幸二人当时带着帷帽,并未让人瞧见样貌。
谢夫人叹:“只是周家那孩子性格未免太软弱,和苗儿在一起时竟然是苗儿做主。”
谢大人兀自出神,并未答话。
谢夫人等了片刻并未等着信儿,不由伸出手到谢大人眼前晃晃:“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谢大人这才回神,抬手制止:“莫出声,我想起个事。”
谢夫人忙噤声,不知道他想到什么,静静等他下文。
少顷,谢大人才问:“你说她们撞见那二人什么模样?”
谢夫人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事,不满地蹙起眉尖:“苗儿她们当时怕得要命,哪里还会记得这二人模样……”
她说着一顿,沉思着道:“倒也提了一嘴。”
谢大人便问:“怎么说的?”
“苗儿说,其中有个没剃度的和尚。”谢夫人说着又笑,“她年纪小,我总觉得是孩子话,什么没剃度的和尚?没剃度的哪里还是和尚?”
谢大人却神情严肃:“她没胡说。”
谢夫人一愣。
房中不知怎的一下子安静无比,只听谢大人沉沉道:“天家的三皇子天生体弱,一直养在菩提寺里求菩萨庇佑。因是皇子,不得剃度,带发修行。”
谢夫人神情恍惚:“苗儿她们见着的是……三皇子?”
谢大人语声沉沉:“不知道。”
谢夫人眼前发花,一颗心剧烈收紧:“可怎么办?”
若与皇家有所牵扯,一个谢家算得上什么。
“只盼着是一场偶然,三皇子并未放在心上。”谢大人语气沉静。
谢夫人喃喃:“自然是偶然,咱们谢家在京城算什么,怎么会入皇家的眼?何况按苗儿所说,她们也未接三皇子的话,很快便离开了。”
二人沉默对坐,都只祈祷谢家别与皇家有什么牵扯。他们不求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说到底还是谢苗贪玩自己乱走,我再不会叫她离开我视线了。”谢夫人唉声叹气,“只是周寅那边,我到底也不好管教太过。”
周寅在府上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谢夫人管太多也不是,管得少也不是。
谢大人用手在眉上搭了个棚,显示出十分疲惫的模样:“你看着做,我信你。”
谢夫人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知他是逃避问题。
好在谢夫人尽管并未处罚周寅,周寅却一如既往老实地在自己院落与老夫人院落之间来回,其余时间并不外出,这叫谢夫人勉强有些安慰。
半月时间过去日子依旧如昔,并未生出什么波澜,谢大人与谢夫人才在暗地里悄悄松一口气,大约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转眼到了月底,天渐渐转冷。
周寅这里日日热闹得紧,今儿谢荷来,明儿谢苗来,总空闲不下来。谢琛依诺差人送了许多书给她,并叫人再三叮嘱周寅有不懂的记下,待他回来问他。
谢琛攻略周寅之余还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谢琛这个角色,钱不好赚。
长榻上铺着湖色团毯,谢苗与周寅一内一外一躺一坐,未束的乌黑长发自肩上落下卷在毯子毛中。
谢苗揉眼翻身背靠着墙缓缓醒来,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一张如画侧颜。
周寅靠坐在床头手握书卷,一倾而下的长发宛如一匹上佳的黑色锦缎。她看书看得认真,此时无甚表情,反倒比她平日展露怯懦畏葸时要美上数倍。
她面无表情时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尤其因着角度她微垂着眼,叫人心悸得厉害,生怕她动怒。
然而这份面无表情只是一瞬,她几乎立刻察觉谢苗醒来。
周寅微微偏首,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在谢苗脸上,转瞬便露出略带抱歉的笑:“是我翻书声音太大将表妹吵醒了么?”
她一表示出歉意便没了方才的冷艳,让人恍惚那只是错觉。
谢苗也以为冷脸周寅是自己还未睡醒时的幻觉,尤其是重新看到周寅满怀歉意的愧疚模样后。
“没有,我是自己睡够了才醒的,压根没听见表姐翻书呢。”谢苗刚睡醒还口齿不清。
周寅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是我吵醒了你。”
谢苗一张脸因着刚睡醒尚粉扑扑的,闻言凑近到周寅手臂边问:“表姐,你不午睡不困吗?”
周寅将书道扣放在床外侧,很专心地与谢苗说起话来:“我平日便没有午憩的习惯,倒不困的,你睡得可还好?”
谢苗点头:“睡得好好,连梦都没做!说来也怪,我在表姐这里午睡总能睡得很好,可能是因为咱们投缘。”
周寅抿唇笑笑。
谢苗鼻尖正好贴在周寅的衣袖上,嗅到什么,她向周寅那里离得更近了些:“表姐,你熏的什么香?和我平常闻得都很不一样呢。”
那味道并不明显,只有距离很近才能嗅到隐隐约约的甜味。而这股甘甜也不是让人腻得发慌的甜,却是绵长悠远,到最后带上了清幽的冷意。
“有香气么?”周寅抬起袖子送到鼻下闻闻,颇显得困惑,“我并不熏香,或是你闻错了?”
谢苗被她困惑模样迷惑,又嗅了嗅,也觉得那香气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她揉揉鼻子:“兴许是我闻错了。”
周寅莞尔,没继续纠结此事,只问:“现在要起来么?还是再躺会儿?”
“再躺会儿,再躺一会儿,躺着比坐着舒服许多。”谢苗不肯起来,“对了,表姐看的什么书?我看你好生认真呢。”
周寅顺手将书拿来递予她:“是表哥借我的,书中内容艰深,晦涩难懂,我瞧着吃力,所以看上去或许分外认真。”
谢苗接过书看了封皮就觉得头大如斗,顿时又将书交还给周寅:“哎呀,我看不得这些,光看着这名字我就想再睡一觉了。”
周寅被她逗笑,一笑之下如雪后初晴,叫人目眩神迷。
谢苗微张着嘴看得有些发痴,外面却一阵动静。
周寅握握谢苗的手道:“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谢苗听话点头。
周寅从容下床蹬上鞋子,从屏风上拿了外衫行云流水地穿好,顺手又拿了发簪将发簪起,才不紧不慢地往门外去。
“妙华。”她叫在院中忙活的小丫鬟。
妙华见周寅出来忙迎上来:“女郎,是主院那边来人。”一壁带路,引着周寅到院门外。
周寅怯生生望着院外来人问:“这是……”
“天家来人,所有人需到前面去,我受夫人之命来知会女郎一声。”谢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道,态度既不热情,也不显得太过冷淡。
周寅适当地露出介于惊讶与畏惧之间的微妙神情,愣了一瞬才紧张道:“我知晓了,这就来。”
她温声补充:“三女郎在我这里,我与她同去。”
婆子传到话就颔首离去,周寅折身快步回院中去叫谢苗更衣。
“是什么事,竟有天家来人?”谢苗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天家威严,连说话声音都轻了许多。
周寅摇头表示并不知晓,帮着递东西给妙华让之为谢苗梳洗打扮。
谢苗紧张兮兮,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瞧得出她整个人绷紧了,皇家威严如斯。
二人迅速整理好自己,相携去了正堂。
谢家人大半聚于此处,就连养病的老夫人也坐在其中。然而这里却依旧颇为安静,盖因人群最前方站在谢大人身边的宦者。
谢苗拉着周寅到人群前方,谢荷立即捕捉到二人身影。见她们一道来的,谢荷没好气地将脸扭过去。
周寅熟练地过去哄人:“二表姐。”
谢荷不理她。
“二表姐,这是怎么了?”谢苗倒不扭捏,直接问道。
“我哪里知道。”谢荷总算理人,又补充,“想是什么大事,你们可别胡乱去问。”
“晓得的。”周寅轻声道。
听周寅接话,谢荷睨她一眼,见她好似很害怕的样子又尖锐安慰她:“怕什么?天塌了还有谢家顶着。”虽是这么安慰周寅,她心中却是惴惴的。
千万不要是天塌了。
与皇家牵扯稍微都要慎之又慎,谢家明明温吞极了,不知怎会有事落在她家头上。
几人小声交谈,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谢夫人却一直望着她们,更准确来说她是在看周寅与谢苗。
这宫人来得突然,谢家在朝中一直低调谨慎,谢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菩提寺之事。看周寅与谢苗懵懂无知的模样,她不免满口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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