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也不是帮着周寅说话,只是怕崔骜暴戾将攻略搞砸:“你冷静一点,你过去做的那些事确实吓到她了,她一下子没法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我试了一下,没有办法做到立刻不怕您。”周寅满面歉意,像为自己无法当即原谅崔骜而愧疚极了,“但如今知道您并不讨厌我,我想我应当可以渐渐不害怕您。”
崔骜被先抑后扬,抑的时候有多狠,扬的时候便有多欢喜。
他轻而易举被她拿捏,竟然有通情达理的时刻:“不急于一时。”
周寅听到他的答案松了口气,看来一时的确难以泯灭骨子里对他的害怕。她柔柔弱弱道:“我与林女郎还有约,现在需要去慕虎馆,便告辞了。”
崔骜食指勾着手里剑径直起身,直接宣布:“我陪你一起去。”
周寅面色一白,在夜色之下格外显眼。
崔骜时时刻刻注意着她,自然发现她神情变化,不明白自己哪里又让她感到不适,直接问道:“怎么了?”
周寅别别扭扭,不肯直说:“没什么。”分明就有什么。
崔骜憋闷地抓了把头发,忍着心火道:“你不直接告诉我,我下次还会在同样事情上惹你不快,最终还是你不开心。”
周寅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崔骜过去见惯她这副模样,此时并不生气。因今日与她好好谈过,他终于悟到些和她的相处之道。
她不开口,他便有耐心地等着。
周寅要走,他也不拦着,跟在她身后,像是她的影子。她加快脚步,他便大步跟上。她走得慢,他便慢悠悠缀在她身后。
周寅无可奈何,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提灯看他。
崔骜本带了些恶作剧的趣味跟着她,没料到她陡然回头,被这么一看,一时间心虚起来。
她拥着斗篷显得毛绒绒的,在绢纱糊的兔子灯的映照下,她眉心红痣分外柔和,像是散发着圣洁的光,有荡涤人心的功效。
“崔郎君。”她叫道。
崔骜闷声答应,心想自己大约又惹她不开心。周寅太敏感,真是好容易生气。
“我说了你可以不要不开心吗?”周寅轻声问话。
崔骜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将手里剑藏进掌中,看上去正经了些道:“你说。”
即便如此,周寅还是思忖再三才开口:“……我不太喜欢您直接为我做主,我希望您做什么与我有关之事时问一问我可以吗?”她说起话来软绵绵的,即使是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与人有商有量。
崔骜问:“还有么?”算是答应她上面的话。
周寅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没明白过来般下意识懵懂答道:“没有了。”
崔骜如她一样道:“我可能一下子改不过来。若日后哪里做的惹你不开心,你尽管生气,那样我就知道了。”
周寅眨巴着眼望着他,忽然笑起来:“没想到您这么好说话,过去是我误会您了,您是个好人。”
崔骜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好说话。”
周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样接话:“啊?”
崔骜强作镇定看向一旁:“或许,你别怕,我是说或许,我只是对你才好说话。”他语气淡定,握着手里剑的手攥得死紧。
……
“林郎君是喜悦过头,气血滞阻,痰迷心窍,一时疯癫。”鹿鸣耐心地同林大儒说明,没有半分夜里还要出诊的不快。
林大儒捕捉到他的用词,重燃希望:“您说一时的意思可是……”
鹿鸣平静回答:“待他气血畅通,将迷了心窍的痰化掉,神智便能渐渐恢复清明。”
林大儒欣喜若狂,如见山回路转,简直要对鹿鸣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谢之。
鹿鸣又补充道:“只是令郎今日刚疯,心神大损,需让他安神静养两日方可施法。”
林大儒根本不在乎这一日两日,只要林诗藏能好,静养两日根本算不上事。他的的确确松了口气,为不用林诗蕴继承家业而庆幸,配合地附和鹿鸣:“您说的是,欲速则不达,该等一等。”
鹿鸣又道:“这两日不宜再让令郎受惊,他心神能越平稳越好。令郎如今已认不得人,府上下人对他来说都是生人,极易刺激到他,所以要麻烦您了。”
林大儒面色一僵:“您的意思是?”
鹿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为了令郎心神稳定,这两日不宜再让旁人伺候他。您与他血脉相连,他见到您总会安定一些,要拜托您辛苦一番了。”
林大儒有些接受不了,忙问:“血脉亲情,他姐姐来照顾他可行?”
鹿鸣问:“今日郎君痴傻后见到第一个有血脉关联的人是谁?”
林大儒嗫嚅:“是我。”
鹿鸣一哂,摊手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您能者多劳,千万莫让旁人刺激到令郎,不然到时恢复起来便不易了。”
林大儒一听与恢复有关,哪里还敢怠慢,苦着脸答应下来。
鹿鸣安慰他道:“不过您也请放心,我已经在房中点了安神的香,令郎一般不会闹腾。”
林大儒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鹿鸣又细细叮嘱几句,这才从林府离开。
林诗藏被施针后睡得正熟,林大儒此时并不急着进入房中照看林诗藏。他想先将事情同林诗蕴交代清楚再全心全意照顾儿子,便对小厮道:“将女郎叫来。”
小厮诺诺地答:“女郎今夜不在府上,去同窗周女郎家中住了。”
“混账!”林大儒关键时刻找不到人,气得脸都绿了,“什么周女郎!我怎么没听说过周女郎!谁许她去的!”
“夫人……”
林大儒便没声了。他叹一口气,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好好守着,我去房中照顾郎君,若叫你们,你们一定要立刻进来伺候。”
“是。”
林大儒这才入内。
林诗藏难得安静下来躺在大床上熟睡,他一动不动时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林大儒看得心里一疼,不明白儿子怎么就要遭这样一次罪。
安神香袅袅,林大儒嗅着倒也不觉得困,大约是因今日经历太多,难以平静。
他如此想着,在床头坐下,再一转眼,发现床上的林诗藏正睁着眼看他。
作者有话说:
虎:果然训狗的关键在于晾着狗
第89章
林大儒被睁眼的林诗藏吓了一跳, 心跳骤然一停。他发了一背白毛汗,反应过来时是满背凉意。
林诗藏彼时不曾嘴歪眼斜,看上去像好了。
林大儒一惊过后便是一喜, 试探着叫道:“诗藏?你好了?”
林诗藏五官微动, 面部扭曲, 盯着林大儒发出嗬嗬声。
林大儒一瞧,就知道人压根儿没好, 微微一叹:“哎, 真盼着你能早日好起来, 林家不能没有你。”他这时候通通忘记了林诗藏今日丢的大人,只盼着他能快些好起来来撑起林家。
林诗藏什么也听不懂,只不安地在床上扭动, 看着林大儒的眼神完全称不上友善,甚至带了攻击性。
林大儒渐渐反应过来,有些害怕, 从床上起来,背对着床上的林诗藏想走得远些好有安全感一点。他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本能地想要避让危险。
晚了。
如果是有经验的老猎人就会知道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后背空门暴露给猛兽,但林大儒连五谷都分不清楚,哪里知道这些。
他背对着林诗藏走, 便听到重物落地声。
这时他犯了第二个错误, 即下意识回头看去。
林诗藏眼中满是红血丝向他扑来, 林大儒骇得说不出话,然后便再也没机会说话了。他口鼻被捂得死紧, 双腿踢蹬着挣扎。他越是挣扎, 林诗藏捂得越紧, 直到他力道慢慢卸去, 再也挣扎不得。
林大儒到死前双眼中除了畏惧以外便是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不明白自己几乎为儿子付出一切,林家以后也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怎么会想要杀死自己呢?
手下的东西不再乱动,林诗藏心中暴虐散了些,迷茫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他此时脑海中一片斑斓,并没有“父亲”的概念,只知道一直引得他烦躁、动来动去的东西终于不动弹了。
他歪头咧嘴一笑,成了傻子,视线之内再没有乱动的东西,这让他感到舒服。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就势往地上一坐,就在父亲的尸体旁倒头睡下。
终于安静了。香炉里的香袅袅燃尽。
房外正是今日随林大儒与林诗藏赴宴的两个小厮守门,乍一听到房中动静二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转瞬又没了动静,两人相视一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选择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一夜无话。
月落星枕,林诗蕴整夜醒醒睡睡,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不知是认床还是其它什么缘故,她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直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悄悄侧过头,借着房中明灭的烛火可以看到周寅安然睡着,呼吸起伏极轻,连睡觉都不愿给人添麻烦一样。
林诗蕴出神地盯着她瞧了半晌,心境似随着她轻微起伏而变得平静,那股子不安被逐渐抚平。
她压下眼去,困意袭来,难得重新陷入梦乡,这一觉睡得酣然。
再醒来外面一片吵嚷,林诗蕴摁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周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她甚至已经梳洗完毕,正闲适地桌前为酥油灯添油。
缎子似的油自勺中一倾而下,半勺正好。
“阿蕴,睡得好吗?”似是察觉到林诗蕴的目光,周寅目光从油灯上离开,偏头看向林诗蕴。她转头的动作做得非常稳,耳珰一动不动。
林诗蕴冷冷淡淡:“还好。”
周寅将油勺挂在桶旁,一面乖巧问道:“你要再躺一会儿吗?”
林诗蕴右眼跳得厉害,从没有赖床的习惯,摇摇头:“不必。”
周寅歪了歪头,笑道:“那我请人来帮你洗漱。”
林诗蕴点点头,自己很独立地起来将衣裙穿好,从府上带来的丫鬟被周寅叫进来伺候梳洗。
二人忙着,只听周寅在院中问起:“是怎么了?府上吵吵嚷嚷的。”
婆子答:“尚不知道。”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敲响,来的不是别人,是肚腹已经隆起的谢夫人。谢夫人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看上去为难极了,望着周寅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周寅一把将她扶住,关切开口:“舅母,这么早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天寒。”
谢夫人被她带着往房间中去,想起正事问道:“林女郎可醒了?”
周寅温顺答应:“醒了的,舅母找阿蕴有事么?”
“哎。”谢夫人应了一声,说话的时间两人已经到房中。
林诗蕴匆匆梳洗了,自听见谢夫人声音时便在门前等着,待人进来便礼数周全地与之见礼:“见过夫人。”
谢夫人冷不丁见着林诗蕴,一下子又是同情又是爱怜,急忙将人扶起,话未出先是一叹。
“林女郎啊,你是阿寅的同窗,我厚颜叫你一声诗蕴可好?”谢夫人少见对人如此热情。
林诗蕴一时间不大适应,但顾念这是阿寅的亲人,且感受到她满腔好意,沉默者点点头。
谢夫人又想叹气,先叫了一声:“诗蕴。”
林诗蕴抬头,定定望着谢夫人,夜间辗转难眠的不安感再度袭上心头,主动开口问:“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夫人张张嘴,先做铺垫:“诗蕴,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
林诗蕴微顿,应下:“好。”在这世上她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
“你父亲被你兄长……杀了,你兄长成了傻子,如今林家乱成一团,正请你快些回去主持一切。”谢夫人深吸一口气才将这一串话说完,看向林诗蕴的眼里满是哀色。
多不幸啊。
林诗蕴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下子给不出任何反应。
她看谢夫人的反应便知道是家中出事,却没想到是这样大事。她还以为是代写之事被揭穿,林家名声扫地,怎么也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情至此。
她麻木地转了转眼,只见周寅震惊地捂住嘴没有惊呼出声,眼眶已经红了,甚至想开口安慰周寅让她别伤心。
人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不幸的是林家发生这样的祸事,更不幸的是她听到这种祸事除了震惊以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她不仅不想哭,还有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诗蕴,林家马车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谢夫人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去面对这些。可她是外人,尤其是在如今的特殊时期,任何人都不好插手林家之事,不然便有觊觎别人家财之嫌。
林诗蕴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是伤心过度,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她终于有所反应,定定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夫人,多谢您,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周寅轻声叫道:“阿蕴。”
林诗蕴看她一眼,同她告别:“阿寅,我先回去,你多保重,改日再来看你。”
周寅瞧起来伤心极了,闷声同她道:“阿蕴,我送送你。”
虽然情之所至,她还没忘转头问问谢夫人:“舅母,可以吗?”
谢夫人百味杂陈地点点头,哪里会拦她:“去吧。”
周寅吩咐妙华几句,而后挽住林诗蕴胳膊道:“阿蕴,我送你。”
林诗蕴颔首,面上尚且能维持淡定。她心中没什么悲伤,有些淡淡的怅然与不可置信,同样还有浓浓的疑问。
父亲怎么会被林诗藏活活捂死且旁人一无所知,林诗藏又为什么会变得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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