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喜欢仙境变为鬼蜮那里, 文字变幻老练狠辣,鬼气森森。若非……我真要怀疑林女郎可是游过仙境与鬼蜮了。”
……
众人听得这句话心中一动, 想到民间那些读书人因嫉妒说林诗蕴是精怪所变, 倒是不无道理。
然而林诗藏有如此才学时人们只会大加称赞他, 说他是文曲星转世, 换做女子,他们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
讨论愈演愈烈,好文章总能激发人的谈兴,不见有削弱的势头。
大太监迟迟不得念下一篇文章,转头看向陛下请示。
皇上陷入御座中并未看他,似乎还在反复品味文章。
得,这下大太监便袖手在一旁站着,等殿中声音小些再说。
“我看今日头筹是阿蕴拔得了。”沈兰亭兴致勃勃,很乐见林诗蕴夺得魁首。
许清如轻哼:“可是还有春光堂的文章还没念呢。”
沈兰亭笑嘻嘻的,借着有屏风遮挡外界反正也看不进来,将身子伸得很长同女孩们说话:“大皇兄还有三皇兄的文章我都看过,厉害是厉害,但十分无趣,每每我难以入睡便会借两篇来看。他们写得大约很有水准,但我又看不懂,有什么用?看得懂的才是好文章。”她说的是大实话,太子与沈兰息的文章过于高深,不如林诗蕴的来的吸引人。在她心里,能够打动她吸引她的才是好文章。
林诗蕴眉头微动,轻轻看向沈兰亭。
谈漪漪同样有样学样将自己伸长来声援沈兰亭:“公主说得没错,就像书嘛看得进的才是好书,让人看不进的就是废纸。”
周寅跟着点头,虽然还没念春光堂的文章,偏袒之心昭然若揭:“阿蕴的好。”
戚杏同样颔首,票数给谁不必多说。
许清如将头一偏:“我自然也是向着春晖堂的。”她努力表现得是偏向春晖堂而不是林诗蕴。
林诗蕴却正色道:“莫要如此,你们觉得哪个好选哪个就是。”她从未被偏袒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这股滋味儿。
许清如看她一眼,觉得她聪明归聪明,有时候又蠢极。
昭阳殿中众臣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议论得有些过于久了,有眼色地纷纷收声,殿中再度静默下来。
大太监重新拿起纸页道:“接下来文章来自太苑,春光堂。”
第一篇好巧不巧是崔骜所作,与沈兰亭几人的文章相比相差甚远,莫说与许清如、林诗蕴相比了。而他还恰巧是林诗蕴后第一个展示的,便被对比得十分惨烈。他写得本就不好,现在大太监念都念得不大顺溜,只衬得更差了。
不过崔骜看上去也并不在意此事,仍旧不歪不正地坐着,眼睛只看着屏风那边,面上没有半分羞赧之色。
大太监很快便念完了。一来崔骜写的东西会激发人的潜能,让人在诵读时不由自主加快速度。二来崔骜写得实在很短,想念久一点也没得念。
因此在结束时众人还有些面面厮觑,脸上若是能显示出文字,那写得必然是“这就没了”。
是的,这就没了。
皇上对崔骜有几分文学水准再心知肚明不过,没想到今日大庭广众丢人的不是他闺女,是崔骜。尤其是在林诗蕴之后被展示,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倒霉。
皇上只觉得意兴阑珊,听了林诗蕴的文章后再听谁的都没滋没味儿,崔骜的文章简直是在往他耳朵里倒垃圾。
但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是崔大将军的独苗。
于是皇上开口:“简洁明快,不错。”
沈兰亭嗤的一声笑出来:“父皇总是对他这样宽容,这样的文章也能说出不错二字来,可真是心偏到乌斯国去了。”
周寅温温柔柔开口:“纵他不见得是对他好呀。”
女孩儿们听见这话微一悚然,纷纷看向她。
见自己被众人瞧着,周寅像是分外意外,软声问:“怎么了?”
女孩子们见她一脸天真懵懂,一时间也有些迟疑,想着大约是她们理解不对,阿寅怎能说出这样有深意的话。
皇上纵着宠着崔骜,却不是为了他好,众人多往深处想想都觉得可怕,再不敢深思。
谈漪漪未想那么多,直接问道:“纵他怎么不算对他好,他在宫中作威作福的。”
周寅浅浅一笑,眉眼间略带忧郁:“现在有皇上在他可以随心所欲,若哪日……我失言了。”
众人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与她们想的所去甚远。
阿寅大约是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父母不在,日后再无人为她做主,便为崔骜的未来担忧,实在太过善良。
而她们想的则用二字便可以很好概括。
捧杀。
崔骜的文章实在没有什么可讨论性,大太监很快念下一篇文章。
王栩还是谦虚了,虽然他自称自己学得差劲,但文章写得却很不错。可惜众人怎么听都难以集中注意,还沉浸在林诗蕴的文章里,下意识去想仙境鬼蜮,都听不进大太监在念什么。
念完后众人兴致缺缺地鼓掌,照例称赞,很没灵魂。
皇上的称赞也很没灵魂,套话随口说说。
而后是王雎。王雎作了一篇《论琴》,偏殿等待表演的乐师们听得津津有味,昭阳殿中众人酒足饭饱,听得犯困,很适合在睡前一念。
但王雎也不大有所谓,他本就不可能夺得魁首,写这篇文章只是为了给周寅听。
其后三皇子沈兰息的文章比王雎还能哄人入睡,他作了一篇颇为详尽的佛门相关文章。文章共数十页,还有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佛教用语,而他也没有解释这些词语的意思,听得人更是云里雾里,昏昏欲睡。
皇上坐在御座中眼皮打颤,几次三番险些将眼睛合上。若这是旁人的文章他早就说一声够了叫停,偏偏这是沈兰息所作,他对之有愧,又听这文章虽枯燥但属实有心,便耐着性子继续去听。
沈兰亭远没有这种毅力,一连打了数个哈欠。打哈欠是会传染人的,她一开头,众人纷纷跟着打起哈欠来。屏风后一片打哈欠的。
谈漪漪眼泪都出来了,轻轻同周寅道:“帮我看着些,我眯会儿。”她说着将手往桌子上一架,手撑着头将眼一闭。
周寅乖巧点头,帮她留意四方。
殿中冰盆换了一茬,茶水也换了一轮。大太监念得口干舌燥还要继续念叨,舔了好几次嘴唇不说,还偷偷幽怨地看了沈兰息好几眼。
沈兰息垂眼淡定坐着,不见半分困意。他似乎还在认真听着自己的文章,实在令人敬佩。
林诗蕴后人人文章都显得乏味无比,甚至让人难以记住内容,最关键的还是林诗蕴太犯规了,写了一篇人人听得懂,又极能调动人情绪的文章。但能调动情绪也是她自己的本事,换旁人来,将这故事交给旁人再写一遍,定然是没有这样效果的。
终于将这段儿时间熬过,到最后一篇文章,太子沈兰珏的手笔。
人们轻轻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打起精神来听太子的文章。
沈兰珏的文章是一篇策论,策论总结了古今以来水利修缮的不足之处与可取之处,并用自己招募工匠的试验成果来提出改善的可行思路。
过去沈兰珏写的也是这种策论,朝臣们那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今日听了林诗蕴的文章再听太子的,固然是妙极,但在生日时谈国事总让人有种不在朝堂还要做事之感,扫兴极了。
尤其是策论总比不得故事有滋有味儿,有人心渐渐偏了,但还是很快清醒过来。这哪里能不选太子呢?林女郎写得固然是好,可她到底是个女郎,如何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况且让一个女郎夺得魁首传出去还以为大雍无人了。
沈兰亭颇兴奋地听着大太监念着大皇子的文稿同林诗蕴道:“阿蕴,果然你比我大皇兄写得好!”
林诗蕴却摇头道:“策论与故事无法相提并论,硬要比较并不公平。太子殿下言之有物,若比策论我不如他。”自然,若比故事沈兰珏也不如她。
许清如没好气道:“比什么策论,你写的又不是策论。”
林诗蕴看她一眼,似有笑意。
许清如扭过头道:“若比策论,我才不如他。”
林诗蕴道:“现在不如。”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25章
谁是魁首?
原本这是个并没有悬念的问题, 但因为春晖堂的加入变得有了那么些悬念。尽管这份悬念堪称微弱,人们心知最后的答案会是什么。但因为林诗蕴的文章实在是太好太好,不少人心中一边想着绝无可能, 一边又偷偷想着“万一呢”?
万一林诗蕴是魁首呢?
朝臣你一言我一语, 看似还在讨论太子的文章, 实际上心都飞到最后的魁首论定之上。
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讨论起两篇文章孰更胜一筹。
太苑中夫子们交头接耳,说的正是此事。
“老魏老魏, 你可是教出来不少好学生, 真是有本事啊!”
魏夫子似笑非笑, 比往常在春晖堂时要更加阴阳怪气:“我没什么本事,若有本事当初也不会去春晖堂教书了。不过是学生争气,与我没多大干系。”他听不惯那些将功劳都往他身上推的话, 直接了当地说出女孩子们的努力,好让旁人听个明白少说两句。
至于去春晖堂教书一事其中的猫腻他也是后来偶然得知。那日是抽签决定谁来春晖堂教书的,偏偏让他抽着那张写了“晖”字的纸条, 于是定下他来春晖堂教学。
实际上那日无论他抽哪张纸条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为别的,因人人手上的字条都写了“晖”字。只不过他们早有商量, 皆不动声色,于是他见自己的字条上写了“晖”字还以为是自己倒霉抽到,于是站了出来。
夫子们一噎, 俱觉得很难与他交流。然而今日林诗蕴一篇文章若能传扬出去也着实是让魏夫子扬名, 连女郎都能教得这样好, 令人艳羡。
“可惜今日魁首……女郎到底是女郎。”魏夫子在太苑中本就因为脾气古怪与大家相处不来,这时候他一举一动都叫人觉得是在炫耀, 便忍不住拿话刺他。
“你什么意思?是说太子以势压人, 非靠真才实学?”
说话那人脸都白了一瞬, 结结巴巴道:“休得胡说八道!”
魏夫子冷笑一声, 睨他一眼,轻视之情不言而喻。
只有春光堂那位主讲四书五经的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原处,没有参与这场口舌争锋。
“老魏,莫要如此咄咄逼人嘛。”有人笑道,“太子拿魁首也是对你好。”
魏夫子瞥他一眼,端要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若林女郎越过太子拔得头筹,锋芒太露,反而不好啊……陛下寿宴抢了太子风头,怕是危险。”那人又道。
“你是觉得太子不如个小女郎咯?”魏夫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旁人横一分,他要横上十分。
“怎会!”
“那你什么意思?”魏夫子咄咄逼人,很擅长与人吵架。
“我是为了你好!你真是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魏夫子见人急了非但没脸红脖子粗的要与人争辩,反倒懒洋洋起来,如他平日里躺在躺椅中一样:“依公高见,我该如何做?”凡做事说话必有目的,他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显然不是真心要恭喜他。
几位夫子相视一眼,终于说出心里话。
“不过是些女郎,最大也只是公主,你这样用心教学,她们日后又无法科考,岂不是白白用心?且容易将你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倒值得吗?不若随意教教,识字明理就好,这样你也过得安逸。”
魏夫子听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伴随的还有一股绝望的火在烧。明明世上女子不过就这几人有幸学四书、作文章,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容不下!容不下!
他们见着女子略有出息便忍不住出手阻拦,生怕世上女子纷纷如她们一般优秀。
他气得简直想拂袖而去,但还记着这是皇上寿诞不得放肆,压着怒气问:“识什么字?明什么理?”
“识得读女四书的字,明相夫教子的理。”
魏夫子气急反笑,目光自每人脸上掠过,突然冷静下来。他呵呵一笑,心平气和道:“诸位,我方才便说了,她们学得如何并不由我。我的确是随便教教,奈何学生太过聪慧,一学便学得好,我能有何办法?总不能将人打傻。”他颇为矜持,越不居功越显得面目可憎。
凭什么天才都跑到他那里去了?!
“至于林女郎,她的文章皆为自己所作,我不过帮着润色两笔。各位都心知肚明。林女郎的文章换做你我,不见得能写成这样。所以各位,真是我随便教教,还是学生擅学罢了。”魏夫子在气人一道上很有造诣,他看出眼前这些人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女子自身优秀,是以字字句句的中心便在这一点上。
果然人人几乎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人家都说自己是胡乱教的,他们还能再多说什么?
瞧着旁人生气,魏夫子便发自内心地笑了。他笑过之后心中生出莫大的荒凉感,林诗蕴过于优秀若真威胁到皇家颜面,届时她处于险境,他作为夫子也脱离不了干系。
这些人,这群人!
难道当真要如他们所说随意教教?那岂不是违背师德!阻止一个人变优秀,无论男子女子,孔夫子知道都要降罪的。
魏夫子手脚冰凉地坐在原处,只听上方皇上道:“好了。”
文武百官顿时收声,他们的确是噪音的主要来源。相比于他们,后宫众人多是安安静静坐在屏风后面。除却司月闹出笑话时她们听着笑笑,说到文章时便只会随众鼓掌,做不出什么点评。屏风外说好,她们便鼓掌鼓得热烈。屏风外不怎么夸奖,她们也就略抚两下以示礼貌。
“文章都展示完了,诸卿有何看法?此次魁首,诸位更属意谁?”皇上淡淡开口发问,似是闲话家常。他问也问的是自己的爱卿,并不将后宫众人放在眼中,便是皇后也只能坐在一旁展示端方仪态,插嘴不得。
座下无一人真敢将此话当作家常,慎之又慎,此时倒没人争这个先,纷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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