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茯苓小声问钟晋:“为什么这些村民看我们的目光好像都怀着戒备?”
钟晋同样小声回答:“咱们山寨的主要劫掠勒索对象就是这个陆家庄。之前楚元攸自投罗网被抓时,我们还以为他是陆家庄的小少爷。”
“……这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怎么会有人选那条正常人看起来都知道会有山贼埋伏的路?他都不知道打听一下么?”宁茯苓边说边偷眼向后看楚元攸。
钟晋声音压低到极限:“所以,寨主您让他当军师,真的合适吗?他看起来……”
不太聪明的样子。
宁茯苓知道钟晋没说出口的意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放心,山寨的第二把交椅稳稳是你的。山寨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识字,总要找个文化人帮忙吧?”
钟晋俊脸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你、小宁。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为何要出头做寨主?本来我是打算等你爹过了头七立刻带你下山……”
宁茯苓哑然看着钟晋,后者局促的表情让她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母胎单身面临这种意料之外的准告白场景,实在有点不知所措。
一名健壮村民的及时出现打破了莫名变得尴尬的气氛。人高马大的村民挡在一行人面前,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到我们陆家庄来干什么?”
几人被拦住脚步,宁茯苓暗中挡住想要出头的钟晋,面带微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求医的。你看我那位小兄弟——滑竿上那个,腿脚伤得不轻。听说陆家庄有个很好的大夫,能治跌打断骨,不知在不在家?”
大汉打量他们几眼:“你们来找许大夫求医?但我看你们几个,既不像一家人,也不像结伴行商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宁茯苓大方地回答:“我们是大石头山寨的。我叫宁茯苓,是山寨的新寨主。”
此言一出,不仅大汉变了脸色,附近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也都脸色大变。宁茯苓赶在大汉开口骂人之前阻止他。
“就算我们是山贼,也有求医的权利吧?我们也不是不给诊金,也不会白占便宜。我宁茯苓今天来陆家庄求医,就是想告诉大家,山寨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山寨了。我们不会再做那些抢劫勒索的勾当,希望能与大家和平相处。”
大汉看看宁茯苓又看看钟晋:“你们真是大石头山寨的?你这小丫头说自己是寨主,不是开玩笑吧?”
宁茯苓昂首回答:“没开玩笑。前任寨主死了,新寨主就是我,五天前上任的。这位大哥,可以请你带我们去见许大夫么?我的小兄弟腿还疼着呢,耽搁不起。”
大汉犹豫不定,围观的几个村民面带怯色指指点点。楚元攸坐在滑竿上,忽然大声哼哼起来:“哎呀好疼啊……寨主,我腿又疼了……疼死了啊……”
楚元攸长得很好看,面色白皙、干干净净,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少爷。
宁茯苓长得也很好看,俏丽柔美,身材娇小,看上去就让人油然而生保护欲。
钟晋长得也挺帅,还自带阳光健康感。抬滑竿的两个虽然看起来粗糙了些,收拾得也算干净整齐,宁茯苓特意挑了他们两个模样过得去的带下山。
大汉看着这样的几个人,油然而生“为什么坏人看起来像是我自己”的疑惑。
正想让开,他家七八岁的儿子喊着“爹!爹!”狂奔而来,大老远地就吆喝:“不好了爹,小羊生不出来,娘叫你赶紧回家!”
大汉喊了一声“就来!”对宁茯苓撂下一句“许大夫家门口有一排小竹子”转身跟着小孩就跑。
宁茯苓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吩咐钟晋:“你带他们先去找大夫,我跟去看看。”
说完她也来不及考虑其他人的反应,拔腿跟了上去。大汉人高腿长,她死命使出全力才没有跟丢。
跟着大汉父子俩跑到一间羊圈,宁茯苓离得很远就听到羊叫声。羊圈的粪便饲料味中混着血腥气,大汉的媳妇守着羊急得团团转。
宁茯苓在一家三口的焦虑中冷静地询问:“你们庄上没有兽医吗?”
“哪里去找兽医。我们这村本来也不大。”大汉媳妇急得快哭了。
宁茯苓走到难产的母羊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羊的腹部,毅然挽起了袖子:“那就交给我吧。你们冷静一下,帮我去打一盆温水来,拿把剪刀,再弄点麦麸。”
夫妻俩赶忙去准备东西。宁茯苓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探入母羊的产道内。
母羊的紧张情绪通过接触的肌肤流入宁茯苓的脑海中。这个虚弱的母亲哭着恳求宁茯苓帮帮自己,它太疼、太难受了,但它已经没有力气了。更糟糕的是,它担心孩子已经死了。
“放心,没事的,别紧张。你的宝宝只是卡住了,它很健康。我来帮你。”宁茯苓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沉稳地托住母羊体内的宝宝,缓慢地将扭曲的胎位纠正过来,慢慢拽出体外。
上辈子的她,大学里学的是农牧专业,给牛羊接生的事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实习时也看过好多次。
何况现在的她能够与动物心灵相通,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明白它们的感受。即便是难产的小羊,在她手上也是轻轻松松,不费什么力气便顺利脱离了母体。
紧张地等在一旁的大汉一家看到一大一小双双平安,激动地连声道谢。
宁茯苓长舒一口气,将小羊口鼻和耳朵中的黏液掏出来,扯断脐带后把小羊抱到母羊嘴边让它舔舐,又接过准备好的麦麸洒在小羊身上喂给母羊吃。
洗了洗手,她又细心地用温水帮母羊清洗腹部、剪短绒毛,帮它为哺乳做好准备。
做完这一切,宁茯苓最后拍了拍母羊的头,夸赞它:“辛苦你了。你真棒。”
母羊对她不住道谢,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泪光。
宁茯苓抹了把汗转身,差点撞在大汉身上。两口子对着她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要不是她死命扶着,大汉媳妇简直都要跪下了。
“去年冬天糟了灾,几头羊都冻死了,就剩了这最后一对,还指望着多生几只呢……”
宁茯苓只好用力扶着大汉媳妇:“没事,都过去了,慢慢会好起来的。那个,以后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定期来庄上帮村民们的牲口看诊……”
说话间忽然听到羊圈外有掌声。一抬头,赫然发现钟晋等人都在羊圈外站着看热闹。宁茯苓愕然:“你们怎么没去看病,在这干什么?”
钟晋答道:“我们都觉得不能丢下寨主。楚兄弟也说,他的伤不着急,不能让寨主独自涉险。”
大汉热情地上前道:“我带你们去找许大夫!我叫赵二。寨主你看,你给我们家羊接生,这诊金……”
“诊金这次就不用了,权当试营业。”宁茯苓笑道,“把我们引荐给许大夫,请他帮忙治好我兄弟,我就很感谢了。”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到给小羊接生的产后护理,部分知识来自于百度
第4章 、当家不易
有了赵二的推荐,许大夫很痛快地帮楚元攸诊了腿伤,得出的结论却不容乐观。
“这位兄弟的腿伤了两次。起初只是脚崴扭伤,却因为没能及时医治,加上伤处二次受力,关节严重错位。小兄弟现在已经完全不能走路了吧?”须发皆白的许大夫慢悠悠地说。
楚元攸忧心忡忡:“还能治好么?不会留下残疾吧?”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山寨里。要是变成个瘸子,以后回京没法向皇兄和母后交代不说,被京城朋友圈的亲戚朋友知道也会贻笑大方。
“能治好、能治好。”许大夫安慰他,“及时换药,定时复诊。并且最要紧的——在骨头彻底养好之前,一定不能用这条腿走路。如果骨头再错位,说不定真的会变成瘸子哦。”
见楚元攸脸色惨白,宁茯苓连忙安慰他:“别担心,照大夫说的做就是了。许大夫,他这伤要养多久啊?”
“少说也要两个月。”许大夫回答。
钟晋凑近宁茯苓耳边轻声道:“这要是两个月一直得让人抬着走,好像不太方便……”
宁茯苓也有些担心,甚至觉得是不是应该让楚元攸留在陆家庄养伤,别显得自己这个老板太不近人情。
却见楚元攸思索片刻,问许大夫和赵二:“村里有木匠和铁匠么?”
赵二答道:“木匠是有,不过没有常驻的铁匠。村子太小,没有那么多铁匠活儿。”
楚元攸点点头,对宁茯苓道:“接下来我想去找木匠,不是还要谈聚义厅重建的事?”
宁茯苓有点转不过弯,想着这小子怎么这么敬业,前一秒还在担心伤情、后一秒就切换到工作思维了?
到了木匠铺子,楚元攸开口便问:“你会做轮椅么?带轮子、可以推着走的那种椅子?”
木匠一脸被难住的表情:“这个……还真不会。我这里也就是个乡下小木匠铺。轮椅那种东西,我师傅都不见得会做呢。”
楚元攸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
宁茯苓恍然大悟:“你是想做一张轮椅,方便养伤?你会设计轮椅?”
楚元攸颇有点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不是说了,我从小喜欢做些小玩意?我看这里刚好有一对现成的轮子。如果寨主不急的话,我想试着做做看。”
“当然不急。”宁茯苓忙道,“小徐、小郭,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帮忙,听军师的安排。钟哥跟我去拜会一下村长吧。”
宁茯苓知道自己属于社牛性格,从不惧怕与任何人打交道是她的长处。
与初次见面的陆家庄村长相谈甚欢半个时辰,达成了一些合作意向,临走时还得到了对方赠送的礼物,这种级别的成就对她来说并不稀奇。
但钟晋显然是觉得很稀奇,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在重新审视她这个人。
“小宁……不对、寨主,怎么感觉你像是……变了一个人?”离开村长家,提着糕点返回木匠铺的路上,钟晋终于忍不住问了。
宁茯苓也觉得他早就该问了。钟晋上山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性格仗义,一直很照应在山寨中处于弱势的小宁父女。所以宁茯苓也是觉得对他有点抱歉。
“我那天晚上,其实是差点死了的。”宁茯苓笑得轻描淡写,“真的,是花豹救了我。所以我自己也有脱胎换骨之感,觉得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钟晋的表情又后怕又自责:“抱歉,我没想到你被逼到这个地步……”
宁茯苓摆摆手:“没关系啊,既然你们拥护我做了寨主,我是真心想要跟大家一块过上好日子的。我觉得咱们山寨不至于这样哎……”
宁茯苓原本并不相信山寨真的穷到要在窝头里掺树皮给大家吃的地步。带着钟晋和朱福贵盘点了家底之后,她心里却有点泄气。
没有那么穷,但家底确实已经很薄了。
从铜钱、布料、粮食、草料,到兵器、房屋、牲畜、人口,所有能够称为“财产”的东西,都在宁茯苓的指挥下分门别类登记造册,逐项梳理清楚。
人员连同宁茯苓在内只有四十四个。后来加上楚元攸,总共四十五人,大多是年龄集中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青壮年。
没有家禽家畜,更没有驴马之类的大牲口。兵器陈旧生锈,粮食不足,布料储存更是寥寥。
倒是库房里还有些银钱,加上朱福贵被迫供出的寨主小金库,凑到一起,在完全没有进项的情况下可以维持大约四到五个月。
然而还有一笔巨大的支出没有计算,就是“聚义厅”的维修重建费用。
这笔钱属于计划外支出,原本宁茯苓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可聚义厅又是山寨的脸面,不能放着不管。山寨里的兄弟们整天面对塌了一半的主建筑,时间长了,原本不多的信心恐怕更加动摇。
“钟晋,刚才跟村长谈好的,帮我们介绍商队护送的工作,我只能交给你了。回去你挑一支小队出来,专门对接这个业务。”宁茯苓干劲十足,“昨天我跟你说,要你考虑下日常训练的计划书,你想好没?”
“寨主吩咐的事,我当然会尽力。”钟晋面露难色,“但我不知道寨主要的计划书,是要我……写出来么?”
宁茯苓想起钟晋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觉得有点为难他了,便道:“那你先说给我听听,打算怎么做。商量好了,回头我再让楚元攸写下来。山寨的兄弟们虽然人都不坏,一盘散沙的状态持续太久了,毫无战斗力可不行啊。”
两人边走边聊,宁茯苓基本认可了钟晋的想法,加了一点补充意见。宁茯苓一时兴起,让钟晋抽空也教教自己练武。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一寨之主。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宁茯苓问钟晋,“说起来,山寨里最有人望的人是你。那天如果不是你支持,我当上寨主也不会这么顺利。你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钟晋笑了笑:“能有什么不甘心的?我虽然在兄弟中人缘还不错,但别忘了,还有朱福贵呢。我们俩要是争起来,本来就没剩几个人的山寨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这两天我愈发觉得,由你来做寨主,山寨说不定真的能脱胎换骨、变个模样。”
“那你可要多帮帮我呀。”宁茯苓笑得灿烂,却见钟晋露出明显的羞涩神情。
糟糕,看来还是要注意些。宁茯苓心想。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对钟晋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两人在陆家庄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回到许大夫家,从楚元攸的伤情聊到许大夫喝的茶今年品质不错。宁茯苓的社牛属性再度发挥作用,哄得许大夫心花怒放,跟他们抱怨起最近药材价格涨得离谱这件事。
“……要说药材的价格波动也是常事,货源啊、产量啊,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价格。可这次不一样。我听说是城里新开了一家药材铺,用低价挤兑垮了好几家同行。现在城里最大的药材铺就是他们家,就算贵也只能在他家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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