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陈远不满道:“那老四你到底想怎样?”
郑青峰行礼道:“大哥稍安勿躁。小弟认为仍照先前筹划,加紧备战,同时暗中派人潜入郡城打探消息,设法救出六弟。”
陈远不解:“昨晚你还劝我不可贸然劫牢……”
“倘若大石头山寨果真与官府勾结,我等一旦与其开战,等同与官府作对,是否多一条劫牢的罪名已不重要。”郑青峰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寻觅时机,事急则难成。”
“行,都听你的,你安排吧!”陈远下了结论。
郑青峰道:“多谢大哥信赖。事不宜迟,小弟这就准备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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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人请看,今年的麦子播种时,宁寨主亲自指导,教我们要预先晒种子,深耕细作。果然麦子长势喜人,结的麦穗比往年都要大些呢。”
村长父子、汤武、还有陆家庄几个年长辈分高的村民,毕恭毕敬地跟在柳易身后,带领柳大人参观农田顺带讲解。
“大人再看这片芝麻,从购买种子到耕种出苗,都是宁寨主亲力亲为。我们这个小村庄,从来种不上芝麻这么高贵的庄稼,都是托宁寨主的福。眼看着芝麻拔节开花,收成在望,大伙不知有多高兴……”
一直只听不说话的柳易忽然开口:“这芝麻的种子既然是宁茯苓出钱购买,收成不也应该归她所有?你们高兴什么?”
几人都愣住了,倒不是答不上来,而是过于紧张。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与朝廷官员并肩行走、当面交谈。何况封国国相官位二品,实在是太过高不可攀。
要是柳易不说话不开口当个木头人,他们还没那么紧张。“木头人”一开口,几个人直接懵了。
柳易见几人都傻了,微微皱眉,审视的目光落在村长身上:“怎么,你们是没想到这点?”
村长到底年纪大些,行礼道:“回禀大人,并非大人所说。我们这个小村与宁寨主的山寨合作,早已说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享收成。这些芝麻虽然是宁寨主出钱买的种子,收获却是我们大家的。芝麻丰收,我们不仅为宁寨主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汤武也回过神来:“没错。寨主总是告诫我们,我们和陆家庄是合作伙伴,谁也别藏着私心互相算计。大家一块把日子过好,才是最要紧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柳易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快速掠过,仍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大人,要不要再去看看牲口?”村中的养殖大户小心地提议,“自从有宁寨主帮村里的牲畜看病,我们村的牲口便极少有病死的。要说宁寨主真是绝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家的好几头小牛,病恹恹都快死了,她给开了刀,竟然就活过来了!”
柳易看着年老的养殖户沧桑的脸,闻到对方身上挥之不去的牛粪味,脑海中浮现出宁茯苓娇小的身影挽起袖子在牛棚里给小牛动刀治病的场面,感觉十分违和,却又十分自然。
那丫头,不管是不是妖女、有没有奇怪的妖术,作为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的确非常与众不同。
“那便去看一下吧。”柳易淡淡道,“不过,本官不进牛舍,远观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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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你说柳易到底要看什么呀?陆家庄除了庄稼,还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让我跟着……”
宁茯苓边翻账本便漫不经心地应着:“他说要看看田里的收成,就让他看呗。我们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收成有什么好看?他又不认识庄稼。”楚元攸急得团团转,“昨天在山寨也是,明明知道山寨里的房子都是我造的,水渠和浴室什么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为什么非要黄武给他讲解?黄武知道什么呀……”
“楚元攸。”宁茯苓放下账本叹一口气,“你到底是想柳易看到、还是不想他看到?你为山寨做的方方面面的努力。”
楚元攸愣了愣,小声而委屈地说:“我就是想着……他看了这些,也许就不会觉得我在不务正业了……”
宁茯苓忍不住笑:“你不管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不务正业。你还不明白么?你是王爷啊。你的主业应该是——治、理、封、国!”
楚元攸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宁茯苓又好笑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了,我不是有意打击你,就是觉得你……你跟柳大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挺有意思的。”
楚元攸气得翻白眼:“有趣什么呀,烦死人了。那个该死的万方郡守,一定是他偷偷派人通知了柳易。我一定要禀告皇兄,将他革职查办、打回原籍!”
宁茯苓摇头:“你这叫假公济私。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有空在这瞎转悠不如去看看你舅舅的房间准备得怎么样。你不想今晚再跟他睡一个房间吧?”
楚元攸立刻转身跑走:“我这就去!”
赶走了碎碎念的焦虑小王爷,宁茯苓抓紧梳理账册,将这趟郡城之行的进账、开支、库存入货逐一厘清。回山之后方方面面都忙,两天了她才抽出时间把账记好。
库存丰盈,账面资金充足,宁茯苓对现状感到满意。算上田里的芝麻、麦子、蔬菜,今年冬天钱粮丰收,过冬应该不愁。
至于山上种植的草药,畜栏中喂养的牛、羊、猪、禽,今年虽说难见收益,到明年定然也能为山寨带来新的进项。
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让这个穷困的山寨摆脱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窘境,算是……实现了不饿肚子的小目标?
“好想来一杯‘大红袍珍珠奶茶加芋圆加奶盖少冰半糖’……”少女不由自主地嚎叫,“用工业糖精齁死我吧……”
不是她矫情,在这座饮食过于健康的山寨里,她连发胖的机会都没有,味觉也前所未有地灵敏。工业糖精和过度调味确实掩盖了太多自然的东西。
放任自己哀悼了一会“珍珠芋圆奶盖”,少女离开书桌,起身绕到屋外,准备振作起来施展手腕,让即将结束巡视返回山寨的柳大人见识见识真正的待客之道。
于是等柳易踩着晚霞回到山寨,被带到宁茯苓的小院外,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异样的香甜气息,竟然令他瞬间动容。他很是努力才保持了冷静镇定的形象。
为他带路的陈飞忍不住吸溜口水:“一定是寨主又在做奶茶。柳大人要有口福了。”
“奶茶?那是什么东西?”柳易平静地问。
陈飞却只说“大人待会就知道了”,吊足了柳易的胃口。
进了院子,香气更为浓郁。柳易看到宁茯苓坐在院子里的土制小灶旁,灶上用小火炖着一个银质的奶壶,浓浓的奶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柳大人回来了?正好奶茶也好了,等着大人回来品尝呢。”
宁茯用布巾隔热拿起奶壶,招呼柳易进了屋。屋内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碗、几个陶瓷小罐。
柳易饶有兴味地看着宁茯苓放下奶壶端起茶壶,在两个碗中分别倒入大约一杯茶的量,又拿起奶壶向碗中倒入加热的牛乳,再打开一个陶瓷罐,用木勺取了罐中亮晶晶的粘稠液体,在两个碗里分别加了一小勺,搅拌均匀。
“这是我们山寨特调的奶茶。茶叶用的是大石头山上的野生茶树,口感格外苦涩清爽。今年第一年试采,产量不多,只能用来招待贵客。”宁茯苓指着茶壶道,“做奶茶用的是冷泡手法,取的是清晨的山泉水。”
她又指向奶壶和陶罐:“牛乳产自山下的陆家庄,每天早上都会送一桶新鲜的上山,不隔夜。冷泡茶混合热牛乳,配上从深山里采来的野蜂蜜,如果大人喜欢的话还可以放些香料。所有食材都是本地特产,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双手端上的一碗温热香甜的奶茶,柳易也不能。
他双手接过,先是观察了一下颜色、闻了闻香气,才凑近唇边小口品尝。牛乳的香醇与野生茶的粗糙口感融合出一种奇妙的平衡,被野蜂蜜激发出了直击心灵的甘甜。
柳易深深地看向宁茯苓:“这是寨主独创的饮品?”
宁茯苓笑道:“不敢说独创,只是自己想喝,便试着做了。没想过大人会突然前来,山寨中没有像样的东西可以招待,只能与大人分享一点自用之物。”
柳易微微点头:“确是好物。多谢款待。不过宁茯苓,我不会因此给你加钱的。——我要带颖王殿下回去。”
第70章 、默默操心的柳易
柳易看到宁茯苓的手顿了一下,少女随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长长地“哦?”了一声:“带回去了,还送回来么?”
柳易不答反问:“你想要他回来,还是无所谓?”
“有他在,好处多多。我山寨的文书公告有人写,账簿考勤有人帮着核对,要修什么造什么只要说一声便可坐等完工。”宁茯苓飞快地回答,“我当然不想放他走。所以柳大人可不可以不用试探,想做什么不妨直言相告?”
柳易轻声冷笑:“好一个不用试探。本官可没什么需要试探的。殿下身为太后嫡子、皇上一母同胞的手足,正旦新年自然是要进京朝贺的。其他封王去或不去并不要紧,殿下若是托词不去,信不信太后御驾马上就到?”
“这么夸张?”宁茯苓咋舌,“太后这么宝贝他,肯定不知道他在我们山寨当军师的事吧?”
柳易难得露出惊恐的表情:“这岂是能让太后知道的事?不过,皇上知道。”
宁茯苓不解:“皇上如何会知道这种事?你说的?”
“本官身为颖国国相,自然有义务将殿下的去向如实禀报给皇上。”只不过奏折中是打着“潜入山寨、剿灭匪患”的名义,就没必要让“匪首”宁茯苓知道了。
宁茯苓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这事让楚元攸自己跟我说吧。他说要去,我就放人。柳大人并非山寨中人,说了不算。”
柳易微微挑眉,毫不掩饰不悦的情绪。宁茯苓也不再收敛自己的气场。即便在年长自己二十岁的高官显贵面前,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胆怯的。
何况以真正的精神年龄来计算,柳易便没有大她那么多了。
宁茯苓忽然想到,以真实年龄来计算的话,自己实际上比楚元攸年长……
难怪自己看他总觉得像是在看二傻子。
“宁寨主,”柳易忽然冷冷开口,“容本官提醒你——所谓天之骄子,是与生俱来的。”
宁茯苓心头隐隐有一点火气,反而露出了更深的笑意:“不必大人提醒。宁茯苓虽然出身山野、见识浅薄,并非不懂道理。大人内心思虑已久而未说出口的话,宁茯苓也心知肚明。大人请放心,我并没有痴心妄想什么。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柳易静静注视她片刻,静静道:“以前或许没有,以后谁能保证?”
宁茯苓难得觉得自己要发火了,柳易忽然端起碗将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轻轻砸了下嘴:“好喝。不知宁寨主可曾调给王爷品尝?”
宁茯苓一怔,带了些情绪回答:“那还用说?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
柳易的目光意味深长,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本官也是为你好”,便将目光移向别处,往浴室方向观望许久,感叹道:“在山贼窝里建浴室,还真是头一遭听说。”
宁茯苓心中涌起几分自豪,大方道:“都是元攸设计精妙,这间浴室用过的都说好。大人不必客气,今晚请随意使用。我这边,自会关好门窗避嫌。”
柳易本想说不用,转念一想,也想见识见识楚元攸特意为这小丫头打造的浴室有多豪华,顺水推舟便同意了。
等到了晚上,在几个亲兵的服侍下坐在浴池中泡澡的柳易,享受之余实在忍不住忧心忡忡。
浴室的设计处处透着“用心”二字,连浴池的深度都考虑到主要使用者宁茯苓身材娇小,贴心地做了两级石阶。除了不够宽敞,浴室从设计思路到建材用料,都堪比皇室御用的水准。
办一个“逾制”的罪名,毫不为过。
柳易从小看着楚元攸长大,知道他一向没心没肺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不暴身份跟一群木匠泥瓦匠混在一起时毫无违和感,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用心对待异性。
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来着?十岁时做机关失败,害刘太傅的孙女被溅了满身泥水?还是他在皇宫“臭名昭彰”以致没有宫女愿意在他宫里当差?
还有什么?十五岁的时候张贵妃的侄女对他有意,三天两头找借口缠着他,没出一个月就被气得再也不靠近他三尺之内?
柳易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张贵妃生辰,楚元攸送给那位侄女一个木头做的小水车,被当众狠狠摔在地上。为了这件事,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和恃宠而骄的张贵妃大撕特撕,直接开启了先帝时代最后一场大规模宫斗……
而罪魁祸首楚元攸,从头到尾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小张姑娘不喜欢我做的小水车?
回忆往事,柳易泡在温暖的浴池中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战。
亲兵们忽然齐声行礼,柳易睁开眼睛看到楚元攸进了浴室,笑嘻嘻地冲他摆了摆手:“不用起来,你继续洗。茯苓说我可以跟你一起洗。”
柳易一阵无语,很想大声吐糟“什么叫茯苓说可以?问过我愿不愿意了么?”
但他是个有修养的人。大声吐槽这种事,他做不到。否则,“赔钱货”三个字早就不知被甩到楚元攸脸上多少次了。
楚元攸三下五除二解了衣裳,在亲兵帮忙下高高兴兴地淋浴冲洗。眼尖的柳易却注意到他左侧腰眼下方的一处新结痂的伤口,立刻追问:“殿下身上怎么有伤?”
“哪里有伤?哦,你说那里啊……”楚元攸挠头,“那个,只是不小心,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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