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鹭顺着宋枝枝点头,她其实没作他想,只是没想到是陈晏起帮她找回了舞衣,还特意交给宋枝枝送还过来。
上次在出租屋,陈晏起没看到自己的脸。那刚刚,他应该也没认出自己那件舞衣吧?
算了,就算认出来又怎样呢?难道她还能在这短暂的六个月里,和他相知相爱共赴爱河吗?
做梦都没这么荒唐。
叶鹭打起精神,先去更衣室换好了舞衣,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有些发旧的舞鞋。
从小,母亲就用最严格的要求逼她学舞,除了文化课,她的所有时间不是在练舞就是在舞台上。
刚开始,叶鹭也怨恨过,在每次疼得直不起身走不了路时,她总会憎恨母亲的执念,因为跳舞她失去了所有同龄人的自由和快乐,没有朋友,和所有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慢慢地,叶鹭发现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跳舞,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在舞台上,她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也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自由。
她得到过赞誉,拿到过奖杯,哪怕是戴着欺骗他人的面具,可这都是自己应得的,是别人做不到的。
以前,她从未想和任何人争辩,但这次,她罕见地想最后为自己说句话。
叶鹭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她慢慢地松开攥紧裙摆的手指,仰首挺胸,然后孤注一掷似的,抬头走向已经准备要候场的司小衡。
司小衡似乎没想到叶鹭有胆量过来,她手上还捏着击打架子鼓的乐器,扯起玫瑰红的唇角,朝着叶鹭冷笑一声,“找事?”
元旦活动大多是高一和高二年级参加,高三很少会有人主动报名,叶鹭以前从未参加过汇演,上课也不在学校,因此很多低年级的同学都不认识她。
此时,当她顶着这张古典美人妆和被称为校花的司小衡站在一起时,人群里便有人开始兴奋八卦。
“那谁啊?居然把校花给压下去了。”说的话人声音很低,但现场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每个字都被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叶鹭很少与人交恶,也不爱去较真,但她也知道,如果不是陈晏起和宋枝枝,失去舞衣的她也许就无法上台演出。
她无所谓被嘲讽样貌,被奚落痴心妄想,但是她讨厌有人借着私心,不择手段地来冒犯她的舞台。
这是她在学校的第一场演出,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是她隐秘暗恋的落幕,也是她给自己最体面的退场。
任何想要毁掉它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攻击长相有点没品。”叶鹭走到司小衡面前,她个子不算低,声音也并不高,语调柔婉地道,“敢不敢和我台上比一比。”
旁边有人哄笑出声,候场区的过道里站着几个男生,隐约听到美女间传出这种挑衅的话,也远远地吹起了口哨。
司小衡这才正眼看向叶鹭,她撑起身子站直,打量着她说:“玩个大的。”她说:“输了的人,永不登台。”
叶鹭:“好。”
司小衡除了是其他乐队的鼓手,自己也要表演一段现代舞,叶鹭在她之后的第三个节目上场。
候场的时候,宋枝枝还在念叨叶鹭的逞强,“和那种人打什么赌,她自己不一定守约,但你要是输了,一定会付出代价。”
“学姐,你是专程来看我演出的,对不对?”
舞台两侧光影交错,提着荷叶边的裙摆站在台阶上的叶鹭突然问。
宋枝枝仰望着叶鹭,她长发挽起,脖领修长,服饰简单,腰肢收束,本就漂亮的眉眼在手里的玉色扇子开开合合间闪烁出夺目的光彩。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站在舞台上的叶鹭锋芒毕露,有种别样的桀骜。
宋枝枝头一次觉得,也许叶鹭没有看上去那么怯懦,她不是鲁莽的,也不是脆弱的,她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聪明,懂得保护自己。
她错开视线,目光扫过观众席前面的密密麻麻的荧光棒,继续说,“某人吹牛,说古典舞也能炸翻全场。我只是,想凑热闹看个笑话而已。”
叶鹭俯下身,眼底光华流溢,她缓缓笑道:“学姐,记得别闭眼。”
她说这话时,自信而耀眼,身影透过幕布映入另一个人的眼帘,而后如烟花过境,观之不忘。
陈晏起侧身,示意报幕的男主持催进度,随着候场区的人员流动,他的视线追着陈旧的舞鞋,停留在幕布之后的荷塘,辗转片刻,方才慢慢收起。
明月相辉映,如梦似幻的云雾泛起,叶鹭听着鼓点,轻轻地闭上了眼。
“妈妈,你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害怕过吗?”
“会怕。”
“那怎么办?”
“看观众席。”
“人那么多,我会紧张到忘记动作。”
“那就看,你心里独想看到的那个人。”
叶鹭透过扇沿看向观众席,人海茫茫里,属于陈晏起的座位始终都空着,但奇怪的是,她在心里仿佛真的看到了妈妈所说的“那个人”。
不同的是,妈妈说的是故事的开端,而她却是在告别。哪怕他从不知晓,她也依旧要为自己的暗恋盛大落幕。
以一曲《春江花月夜》,别一个缱绻梦中人。
再见。
叶鹭在心里念道:陈晏起同学。
叶鹭正兀自跳着,忽然听到鼓声中断,很多人都从座位上起身,耳畔传来轰隆声,有人朝她招手,尖叫,惊呼。
“跑!快跑!!”
“啊塌了——”
叶鹭下意识后退,刚转身就看到面前的横梁突然砸落下来,她慌忙闪躲,毫无章法,就在她觉得求生无门时,幕布一侧突然冲进来一个高大人影。
他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都围在怀里,在舞台塌陷之际,叶鹭看到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盔甲,将他们置入安全区域,为她挡开了最致命的一击。
重物坍塌声中,叶鹭听到头顶的陈晏起闷闷地咳了一声。
她伏在他的胸膛,只觉得半张脸都被他的手臂压得发麻。
叶鹭视野有限,看不清陈晏起的姿势,她潜意识里略动了下脖子,却被他死死按下,紧接着,她便听到头顶的落下温热的呼吸,陈晏起含着笑,仿佛若无其事地说,“别动,再动我就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晏哥没救阿路,也许阿路会有一段新的感情,从此幸福美满。但同时,阿路也可能会受伤,会失去她的舞台,永远活在母亲的与自己施加的双重痛苦里。两个人在本该结束的时候开始了,所以……很难有解。
第5章 你很漂亮
汇演舞台坍塌的事件上了当地电视新闻,在学校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相比较陈晏起,叶鹭惊吓大于伤痛,只是小臂受擦破了点皮。
但主办方和学生会送她住院的人死活不同意,非要让她住院观察半天,等到各项检查出来,他们才放心叶鹭自由活动。
“我还是看到新闻才知道你住院,你摔着哪没?是不是吓坏了?”
来探望的是叶鹭的舞蹈课兴趣班的老师,也是施岚波的故友,见她确实没事,这才叹息:“你这孩子,发生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人说,万一磕着碰着,没个亲人在旁边谁照顾你。”
叶鹭安静听着,低着头,习惯性地按压手指,半晌,她含着笑平静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手机。”
沪城一中管理严格,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和叶鹭同龄的同学私下至少人手一台,还有人在出租屋里搞家庭影院,或者装最新款的任天堂主机,叶鹭经常听到他们成群结队过去熬夜看电影,打电玩。
叶鹭不合群,也很少上网,方正狭隘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就是练舞,就连这次事故,她也是自己处理完了所有的手续,才想起应该找个时间给家里报个平安。
“先给你妈打个电话。”
舞蹈老师一面翻找通讯录,嘴里忍不住嘀咕,“你妈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多操心操心。上回我跟你说的校考的事情,你妈妈怎么说的?”
联考成绩出来之后,叶鹭就已经开始准备校考的名单,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因此并没有和施岚波商量。
叶鹭摇头,“她让我和您商量。”
舞蹈老师欲言又止,但她也最了解自己的好友,意识到拗不过施岚波,她就想劝说叶鹭,刚要开口就听到对面的电话接通了。
另一边,施岚波似乎正在哄小孩做作业,刻意奶化的声音柔婉得让叶鹭觉得有些陌生。
“这道题不会我们就做下一道,有什么可哭的,再哭我就让姐姐回来管教你。”
小孩嘟囔着,还是闹脾气,“我不要姐姐,姐姐是小偷,还总抢我玩具。”
“好好好,那我们就不给姐姐。”施岚波对小女儿宠溺至极,千依百顺,于是沿着她的的心意哄着说,“那做完这套题,妈妈再给你买更多更好的,好不好?”
施岚波的注意力都在小孩那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全都传到了话筒对面。
病房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舞蹈老师听着都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然后提醒施岚波,“阿岚,我在叶鹭这里,她受伤住院了。”
话筒那段安静了一会,小孩哭闹也短暂消失,过了一会,有关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叶鹭便听到了掺杂着回音的施岚波略显刻板严厉的嗓音:“受伤了?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不会保护自己?”
叶鹭埋着头,看不出表情。
施岚波继续问:“是哪里受伤了?腿吗?严不严重?”
叶鹭轻声打断她的不耐烦,语气里透着乖觉讨好的意味:“对跳舞没影响的。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有空去买个手机,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别总是麻烦你辛姨。”施岚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极了叶鹭班上的教导主任。
舞蹈老师听到提起自己,忙帮叶鹭解释,结果又被施岚波三言两句带过去。
叶鹭老老实实地听着,施岚波突然道:“对了,下次回来,记得给你妹妹买套三年级的听力教材,趁你寒假在家,提前给她辅导辅导功课。”
叶鹭本想说她没有寒假了,过了年就是高考,她得准备自己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就算是说了,施岚波也只会告诉她:“那你自己处理好。”
辛老师觉察到叶鹭的情绪不对,连忙打断岔开了话题,“阿岚,告诉你个好消息,叶鹭的联考出来了,成绩很不错,我看了京都和樊中院校的历年数据,今年校考的胜算很大。”
施岚波这才有了点笑意,“你别老夸她,她那个性子跟他爸一模一一样,又闷又轴,这些年也就你不嫌烦慢慢地教。”
叶鹭垂着眼,静静地听着,豆大的眼泪砸在洁白发潮的被面,被她无声无息地攥在手心,直至消失。
施岚波很快就挂了电话,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她一句好不好,疼不疼。
“我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辛老师起身,按着叶鹭教她别动,“手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那点生活费够干什么?下次来上课我帮你看。”
叶鹭知道这应该是施岚波的授意,她没有拒绝,顺手从枕头下面抓出自己的医保卡,坚持下地送她离开住院部大楼。
“你看看你最近又瘦了一大圈,要好好照顾自己。”辛老师临走前特意嘱咐,看着叶鹭的眼神复杂又感慨,“你妈妈强势惯了,就想着儿女也和她一样强干有能力,她心里也都是为你好,你要理解她。”
叶鹭点头,辛老师拍拍她的手,“周末来家里吃顿晚饭,你叔叔最近学了道炖肘子,香烂软糯,你肯定爱吃。”
叶鹭笑着答应,目送她的身影彻底离开,这才转身回到住院部收银台。
“哟,叶鹭同学,你不在病房待着怎么在这?”叶鹭正在检查药单上的价格明细,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她慢慢转身,入眼便看到又是学生会的那几个,自从昨天叶鹭住进来他们已经来了两三次,只不过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叶鹭的注意力落在他们手上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上,心里略微觉得有些怪异,自己不过是擦破点皮,他们就算是代表学校慰问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这快赶上拜年了。
从天而降的善意和德不配位的荣誉一样令人惶恐,叶鹭时刻都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敢接纳无凭无据的优待。
她微垂着眼,如实回答:“我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去办理出院。”想了想,她犹豫再三,又小声道,“你知道,陈晏起他……”
“晏哥啊?他没事的。”男生突然亢奋起来,环顾四周开始套话,“以前没见过你,你和晏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居然为了你受伤。”
叶鹭低着头,“我不认识陈同学,而且换了旁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她说,“不是吗?”
说话的男生回头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女生忙上前拉住叶鹭,“你是要办出院手续是吧?你先回病房,我去帮你。”
她手脚不停地从叶鹭手里拿走了材料,一溜烟跑得没影。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叶鹭没好意思催问,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提议道:“是不是哪出问题了,我还是去看看。”
叶鹭避开被频繁打量评估的目光,低着头走出了病房,她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楼道里人来人往,味道并不好闻,但她还是长长的收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种待价而沽,被人赏玩挑剔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叶鹭平复心情,站起身,打算路过病房门沿着消防通道下楼,突然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吐槽声。
“晏哥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今天要来吗?我还特意请假,帮他带来这么多东西,勒得我手指都要断了。”
“都怪你自以为是!我就说晏哥就是随口一提,你偏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信你的鬼才跑过来。”
“可不是鬼,那个叶鹭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是挺漂亮的,怎么卸了妆跟鬼似的,我一照面差点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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