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井氏在A市,而沈家在南方发展,平时交集较少。
沈祁寒将人引到医院楼层的休息区,回身笑道:“惭愧惭愧。我来欧洲这边办事,恰好经过,听闻她似乎遇到了些麻烦,就过来看看。”
这自然就是默认了。
井润不禁愕然。
而观其神色,沈祁寒倒是略略挑起眉,笑着反问道:“原来井总这备受重视的继承人身边,竟会留背景都不清楚的人?”
这话说得井润开始汗颜,他当然查过沈婵的资料,但秘书反馈回来,她的个人档案写的是单亲家庭出身。怎么都没和这沈祁寒扯上关系啊。
而这倒叫井润也明白了,原来他们两家和孩子之间关系都是这德行。
井润瞬间心里平衡。
而根据井润神色,沈祁寒大概猜到什么,笑道:“内人不懂事,小婵确实我女儿。”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面上流露出一种很是缅怀的表情,大概每个人对人生中第一次为人父母都是特殊而值得纪念的,又似有些遗憾,“论说,她是最像我的孩子。但她的人生被她生母毁掉了。”
井润听得暗中咂舌,心道沈婵这不好好地做研究的嘛,这孩子自己愿意干,也能干出成绩,不喝酒不赌博的,怎么就毁掉了。
口中客套道:“这倒不至于,小婵是个好孩子,我们家人也都很喜欢她。”
……如果刚才没有自己老婆那一遭就更有说服力了。
而这时站在一旁的许蓉面上很是尴尬。
沈祁寒没在意,继续笑道:“我曾经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步入婚姻了,起码也不会这么轻易,所以她此番还真的叫我惊讶。”
“不过既然她愿意,我这当父亲的,自然会全力支持的。”他停顿了下,又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井总二位这里是什么意思?”
井润顿时听出了这话背后含义,立刻说道:“巧了,我同沈总想一块儿去了。”
他大笑着上前,伸出手来,莫名有种合作愉快的效果,“那以后就是亲家了?”
沈祁寒也笑着同他握了握手:“对。是一家人了。”
……
而此时病房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许蓉带来的争吵喧闹声太大了,病房门关上不久,井钦皓睫毛颤了颤,就睁眼醒了。
沈婵愣愣看着他脸,下一瞬反应过来没有看错,连忙就要去按呼叫按钮喊医生过来。
而井钦皓拉住了她的手腕:“沈婵……”他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声音很虚弱地呼唤她的名字。
他眼珠转着看了看四周,嗓音更低了下去,“我,我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
而沈婵在他的床边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间,就开始掉眼泪了。
井钦皓连忙就要从床上坐起,想要试图抱住她,而沈婵自然不敢让他乱动,她想让他好好躺着,可井钦皓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于是沈婵只能以一种略扭曲的姿势俯在他身前。
井钦皓仰着头,拿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皱着眉缓缓松开了手:“我没洗澡,身上应该很臭……”
可就在他要把人推开,沈婵却下意识惊慌地,倏地抓住他的病服不放。
两个人半抱不抱地挨着一起,默默地对视着。
过了片刻,井钦皓低声说道:“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别担心。”说着用手指轻轻地碰碰她通红的眼角。
而沈婵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我在想,万一你在那次潜水中出事了,该怎么办……”她声音很低很小,说得很慢,说着就哽咽了,有一种绝望的嘶哑。
“要是你再也醒不来……”说着她就又哭了。
一边哭一边慌忙抹眼泪,“对不起,对不起,你刚醒,我不应该说这些……”
井钦皓紧紧抓住她的手:“别,别哭,如果醒不来其实也没有关系……”
沈婵当下哭腔更大了。
井钦皓知道自己再一次说错了话,慌不择路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记不记得在附中体育馆的游泳池里,你曾经帮过一个人……”
闻言,沈婵在止不住的哽咽抽噎当中抬起眼睛看他。
井钦皓扶住沈婵的脸,用指腹擦擦眼泪,柔声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你可能都没印象了……”
这得追溯到中学,井钦皓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四处游荡的状态,找寻不到人生的意义。
他自小展现过人天赋,诸如数学物理这种课,他听一会儿就不想听了,因为老师讲的都会。而语文等类似的文科,他觉得也很好办,尽管他理解不了感性化的文字,但他可以通过背诵,将模板化的文字对应上去,于是作文或者阅读理解他通常也能拿一个很高的分数。
无聊之际,他就去图书馆看更多的书。
而在图书馆,有意无意间,他经常会遇到一个女生。和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要热烈投递过来目光的众人不同,她往往十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十分安静地翻着自己的书,一声不吭,走到哪里都怯怯的,不太敢和人说话的样子,像只小兔子一样。
图书馆管理老师在他离开时打趣道:“呦,又有喜欢你的女孩子跟来啦!”
井钦皓将借阅的书籍放到包里,不以为然。这样的女生他见多了,跟一段日子之后等那股子热情劲儿消散了,人就没了,无一例外。
时间会抹掉很多东西。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但他后来发现,这个女生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违背他的这一逻辑的。
她在他视野里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大概一个月才会出现一次,但很长久,仿佛贯穿了她在附中的整个学年。
到后来,井钦皓甚至怀疑自己的推测出错了,在那个女生仿佛凭空消失的间隔里,他根据线索找到对方的班级里,想问问这个人去哪儿了。
当时全校风靡的学长出现在低年级的班级门口,无数学生都激动了。
等知道他在打听沈婵,班里学生又都觉得无趣,班长解释道:“沈……婵,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井钦皓不明:“你难道不是你们班的吗?”为什么连名字都不确定。
班长点头:“确实是我们班的,但她只有考试才来学校,和我们基本不熟。”班长挠挠头,“听说好像是身体不大好,有比较严重的疾病吧,平时一直需要治疗。”
听完后,井钦皓陷入默然的沉思。于是那个女生的形象在他心中又清晰了些,嗯,身体不好的胆小脆弱的小兔子。
但谁知道,他的这一印象在后来又一次被打破。
井钦皓在幼时一次潜水事故中险些丧生,从此再无缘于各类水上活动。
同时,他接受的来自父亲的严苛教育和成长环境又让他事事都要争第一,可他哪怕文化科目分数再高,体育中单单游泳一项,他的分数永远是空白。
当年他的父亲没意识到严重性,曾多次劝诫让他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克服自己心里的恐惧,时间会抹去很多东西,不能沉湎于百八十年前的那场精神创伤中。
井钦皓也曾试图这样做。
他不愿承认自己毕生将在这件事情上屈服。
于是这晚,他趁着体育馆没人,独自来到游泳池,试图锻炼自己的游泳技能。
这里不像平时的体育课堂,周围没有同学围观,哪怕他出糗了也没有人会看到。井钦皓望着碧蓝透明的泳池,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铺垫后,终于尝试着进了水。
其实他是知道这些技巧的,在那次事故之前,他也是在泳事中小有成绩的人,还拿过市里小学组比赛银奖。但自那之后,他就像是摔断了腿的长跑选手,每次站在泳池前面,将要溺毙的痛苦回忆都让他完全无法动作。
但他这次又很是不幸,在他刚穿着泳衣泳帽护目镜下水后,还没游几米,体育馆里头顶锃亮的大灯嘭地统统熄灭了。
这一变故对其他人而言不是大事,但对此时的井钦皓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自己无数次梦魇中经历的想象,周遭上一秒还是清澈的水池突然变得彻底漆黑,像能吞没一切生命,叫他登时胸闷得喘不上来气,心跳的频率骤然加快。
于是他彻底乱了阵脚,开始剧烈挣扎,泳池还没到深水区,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淹死在这里。
不知道吞了多少水之后,在他自己都觉得失去了希望,忽然有一个人在水中抓住了他,用力把他往上带。
当时井钦皓其实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那个人紧紧拉他的手腕很瘦很细,身体单薄,应该是个女生,非常费劲地把他从泳池拖上来,用急救课上教过的方法给他做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然后是体育馆的警铃被按响了,几位老师朝他奔来,但那个女生悄然离开了……
后来井钦皓被送到了A市私立医院,他很快清醒,但身上冒出些过敏一样的疹子,然而他之前是没有过敏病史的。
医生给他来了套全方位的检查后,对家长说:“孩子可能已经在身体层面产生病理性的恶化了,不单单是心理问题。不能游泳就别游了,建议以后还是不要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旁边匆匆赶来的井润神情十分严肃。
而井钦皓此刻呆呆坐在床上,他向前来关心的负责老师询问,是哪个同学帮了他时,这位老师却表示不知晓。当时停电了,兵荒马乱的,没人注意到他说的是谁。
井钦皓推测对方是在救援的老师们一到场后就走了,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当然不会强求。
但他后来通过学校监控,发现了那个人。
是每个月都能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神出鬼没的女生。
井钦皓盯着屏幕里对方的小身板,十分怀疑那晚她是怎么把人高马大的自己从泳池上去的。
他后来也没去寻找沈婵。
但当晚他回去找到自己的父亲,说:“我想在国内高考,还来得及吗?”
最近他是病号,井润对他的态度柔和了许多,眼下看着他,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你在这里学籍都没有建立。”
井钦皓侧着头想了想,“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井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收回神来,继续翻桌上的报表,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真正理解他这神神叨叨的儿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
而多年之后的此时,旧事重提,沈婵愣愣听完井钦皓的讲述。她努力地回想,依稀记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立刻非常惊讶。
她确实那日趁晚上人少去过游泳馆,也确实把一个看上去就不会游泳在拼命扑腾的同学给气喘吁吁地捞了上来,但当时停电后非常黑暗,她根本没看清她捞的是谁。
再者,她对那人又是按压又是人工呼吸,虽然心里自我安慰是救人要紧,但总归小女生脸皮薄不好意思。于是她见老师们一来后就立刻走掉了,之后也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
如今却没想到,她做好人好事捞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井钦皓。
井钦皓看她懵在原地的样子,心里异常柔软,探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缓声说:“我当时很快就要出国,就没去找你。后来回国后……”
沈婵呆呆地转眸看他。
井钦皓慢慢弯唇笑了笑:“回国后,没有办法不去找你。”
沈婵忍不住俯身抱住了他的胳膊。
而这时门口被推开,几人走了进来,井润瞧见他俩还在床头靠着,咳了一声。沈婵连忙从井钦皓的怀里出来,立刻站直身体,眼睛还是红的。
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有点儿警惕地看着来人,又有些惴惴不安。
对方依旧微笑:“我刚才和你井伯伯,在外面商量了你们的婚事。”
沈婵眼神微微一颤。
但须臾,她就慢慢离开她父亲的手臂,缓缓退后,忍不住去和井钦皓靠近。井钦皓立刻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带着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叫沈婵瞬间踏实下来。
另一边井润咳了声,冲床上井钦皓假意叱责道:“我们家祖传的那个给儿媳妇的戒指,你怎么还没给小婵戴上呢?”
而沈婵一听戒指,想到那天冰潜水下的场景,就忍不住眼圈又红了。
井钦皓立刻不高兴了,强撑着坐起,沈婵见状连忙去扶他,井钦皓摇头,示意她没事儿,转头朝对方说:“这事儿我来负责,就不麻烦你操心了。”
井润登时一噎,干笑着朝旁边沈祁寒看了看,连连摇头:“管不了了,真管不了了。”
沈祁寒笑着示意无妨。
随后医生进来检查了井钦皓的情况,他救助及时,本就脱离了危险,如今醒来了就无碍了。沈婵这才略略放下心。
沈婵不认为自己同沈祁寒有过多的父女情可以叙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几位长辈在这里逗留几日,送走对方后,沈婵长舒了一口气。
而沈婵在工作上请假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在井钦皓最终出院前,她自己提前回了趟研究院,同事们兴高采烈地庆祝他们成功中标,在困难重重中面对强劲竞争对手也夺下了这个项目。
沈婵自然为此而高兴。
她没有过多传播她去白海经历了这场事,只简要告诉了院长和刘徐翰。
再回来医院时,她告诉了井钦皓关于她工作方面的消息和决定:“我和杨院说过了,这个项目申请既然已告一段落,我还是申请回国吧,不用等两年之久。院长也同意了,我可以中途过来出差几个月,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国内。”
她记得当时刘徐翰帮她收拾资料,刘徐翰一手接待她过来,又一手送她再回去,如今想想前几个月,不禁叫人唏嘘。
他表示非常能理解:“我如果是你的话,可能这辈子都留下阴影,不想过来了。”
沈婵沉默着没有说话。
刘徐翰立刻对提及了她的伤心事面露歉意,忙把基调往积极的方向引,伸手对沈婵笑道:“过两年我也调回去了,希望到时候还能和你继续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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