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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橘绿时——勖力【完结】

时间:2022-11-21 18:06:15  作者:勖力【完结】
  *
  二十年,放在唇齿上念出来,总是短得不能再短的。
  可是汪盐再看到这个伤口,久到像她前世的记忆。
  明明不是她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这伤口当初豁皮烂肉的样子,如今,它早已愈合。
  留着处难以除去的疤痕,难看也丑陋。在他光鲜的最低处,轻易不示人。
  床上的人把散乱的两份协议重新整理出来,铺在被面上,要孙施惠去拿笔来,“还有,”她知道他有人名章,她见过他签公司的账目核准时都是签字加用人名章的。
  “用你的人名章,给我盖骑缝。”
  既然是白纸黑字的协议,她就要一板一眼地来。
  床边的人听了她的话不响应,汪盐干脆自己下来,去翻她包里携带的签字笔。当着孙施惠的面利落地签好她的两个楷体的名字。
  再把协议书塞到他手里,强调她的要求,签名盖骑缝。
  孙施惠把两份协议信手搁在床头柜上,随即往他地板上的铺盖上一躺,睡觉的架势也是耍赖,“人名章在公司。”
  汪盐比他大度,“好。我不急。我也信施惠少爷的征信,跑什么,也不会跟我跑火车的。”
  一八几的个头,往地上一趟,很难忽略不计。汪盐从他铺盖这里再回床上时,气不过,干脆踩着他的小腿骨爬上去。
  地上的人,两手交叠枕在脑后,吭半声,依旧躺着,幽幽声音浮上来,“你想我死早点说。”
  汪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顶上的承尘,陌生极了。她原本就认床,再有人招她,她且和他气到底,“你要死也晚点,三年后死。现在死,我逃不掉不说,还惹一身晦气,到时候谁敢再娶我,新婚当夜死了丈夫的女人。”
  地上的人这下躺不住了,撑手坐起来,声音傲慢也气愤,“汪盐,你有点出息行嘛,你拿着我的那些钱,干点什么不好,还想着嫁人。不嫁人就不能活是吧!”
  “你管我。我就没出息了,没了头一个丈夫,偏还要再找一个。”
  孙施惠在地上散漫地坐着,汪盐平躺的余光都能看到他。就在汪盐以为他被她气着了,她暂时赢了的时候。孙施惠忽然开口,到底汪盐低估了他,这个家伙,他二十年就是口毒腹剑长成的,“就你这窝囊的想法,一辈子也别想拿到我的钱。告诉你,汪盐,我的钱可以养女人、养孩子,就是不养男人。你拿着我的钱去扶贫别的男人,我就是不准。谁知道你会不会掉头又去扶贫你的盛某人。”
  汪盐闻言径直坐起身,指着孙施惠的鼻子,“你再说一遍!”拿手指指人是汪家家教里最不允许也最鄙夷的。
  “孙施惠,你再说一遍!”
  两次警告,某人都是熄声的。汪盐甚至第三次发狠,“孙施惠,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我不怕等到天亮,成为别人眼里闪婚闪离的笑话。”
  她坐起身的缘故,不免比他高出许多。刚才被他气昏头了,都没看到他把那条绿底红海棠的被子,被面朝下铺在地上。汪盐简直怒气值攒到了头,她突然呵斥的口吻,要他起来!把她父母给的被子拾起来,“你不当惜,那还是我父母给的。你要睡地上,去拿你孙家的被子。”
  认识她这么多年,汪盐待别人都是和善的,唯独对孙施惠,吆五喝六地。她说着,就从床上下来,赶鸭子般地,要把孙施惠从被子上驱除出去。
  某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她指着鼻子骂,再被她赶着起身来。气得他来回地走。
  汪盐把地上那条绿缎面的被子翻转过来,沉默了几秒,然后干脆嫁祸到他头上了,说他把被子弄抽丝了,“你看!”
  一身红睡衣的人拥着一床绿色的被子,皱着眉、噘着嘴,着实地有视觉冲击。
  孙施惠当真了,他走过来,蹲下身,还真的看到簇面崭新的被子上抽丝了一处。他个男人自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是被子是她母亲辛苦忙给女儿的陪嫁,孙施惠就是不看她父母的心意,也明白汪盐这刚嫁出来的“不适应”。他明明替她虑到的,又亲眼看她哭一场。掉头,一言不合,就又和她吵吵上了。
  他连忙把那两床被子通通抛到床上去,也拉汪盐起来,声音识相也温和了些,“好了,是我不好,不该拿你的陪嫁玩的。”
  汪盐撇开他的手,不要他碰,也不稀罕他酸溜溜的话。
  孙施惠拖她坐回床上,又嫌满床的被子碍事,再往边上抛抛,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心思静下来,逻辑也跟着回来,想起他出去前,也许可能是不是他把被子掀掉地上,不小心划拉抽丝的?
  汪盐依旧不说话。
  孙施惠再次轻声跟她说对不起,又怪这被子未免也太矜贵了些。“压根不能碰。”
  汪盐适时的沉默,孙施惠打量她侧脸,揣度着开了口,他为他情急莽撞把被子掀掉地上道歉,“……谁让你不答应我的。”
  汪盐低眉顺目了会儿,闻言他这一句,偏头过来,成年人的会意,委婉也直白。
  她迎面对视着孙施惠的目光,亦如这些年他们清清白白的来往,“我有权不答应,任何时候。”
  听清她这一句,孙施惠浑身的逆鳞却顿时收敛了。
  明明,他要的就是她委实的点头。
  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孙施惠良久的沉默,不禁让汪盐回过些神,她刚才说什么了,氛围又怪怪的了。
  床上窝了两床抖散的被子,看起来一团糟,汪盐想做点什么来破了这该死的氛围。她赶孙施惠起来,要把这两床被子重新叠好。
  有人从善如流,灰溜溜从床畔起开。站在床尾,双手抱臂靠在一根床柱上,看她叠被子,三两下的工夫,他和她说话,“晚上你说哪道汤好喝的,我也饿了,我叫齐阿姨去热些,好不好?”
  “我说的是我妈爱喝,不是我。”汪盐把两床被子叠好,再压回它们原先的位置。
  床尾的人看她动作,然后莫名了然地一声长哦。“哦……,我以为你也爱喝。”
  汪盐不理他,重新爬到床上。
  想起什么,把床头柜抽屉里那块表翻出来,扔给他,说他任性自己剪的,自己去想办法吧。
  孙施惠压根不往那块表上看,只怪汪盐不承情,“那不然呢,怎么办,我剪你头发?你保证你不鸡猫子鬼叫?”
  他再和汪盐解释来的赵先生是什么人。他在谈一个文创地产项目,重中之重就是一处民间博物馆,赵先生就是这位藏主。对方所有的藏品都在S城乡下的宅子里。
  而举家却在国外定居,这回筹办这个民间博物馆,倒惹起一顿乡愁来。
  赵先生听说施惠今日结婚,凭着同乡的便利,夜里也摸过来了。怪施惠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给他寄张请柬。
  顺带着,连贺礼也送过来了。
  汪盐听后,嘴上说着,“这些生意经你不必跟我说。”然而,心里还是客观的。她很知道这些打开门做生意,避无可避的人情世故。有些事情,总是不能由着自己独立狭小的性子。
  譬如孙家,结婚这种事情,宴席摆酒还真是不能免。
  孙施惠纠正汪盐,“这不是生意经,这是我的脚程。你总不能一点都不知道你丈夫每天在干些什么吧。”
  “说出去,不仅我没面子,你更没啊。瞧吧,这个女人真是一点没笼络住自己的男人啊,连他每天忙什么都不晓得。”
  汪盐靠在床头,朝床尾的人,瞥一记不轻不重的白眼,仿佛在说:话都给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孙施惠却对这不声不响的白眼很满意。
  没什么比这生机勃勃地安静着更值得庆祝的了。
  消停下来,他还真饿了,席上就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了。问汪盐要不要吃夜宵,她也只摇摇头。
  孙施惠没辙,又端回那碗早已冷了的红枣茶汤,闲情逸致地吃那剩下来的几颗枣。
  等到他吃到第三颗的时候,汪盐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太不像他平常的性情了,孙施惠去茶馆吃早茶,多好的馆子,入他口的杯子都得热水烫个起码三道;上学那会儿,什么瓶口的饮料他都得擦了又擦;篮球比赛场上,拿纸巾擦矿泉水瓶口的绝对他独一个。
  这么个娇滴滴的人,今晚却对一碗冷透的甜汤恋恋不舍。
  “你实在饿了,就去正经找点什么吃。”
  “这枣儿哪里不正经?”
  “……冷了。”
  “我知道。你吃的热的,你没等我回来一起吃。所以,它冷了。”
  “……”汪盐哑口。这是什么所以出来的逻辑。
  有人像是猜到了她在琢磨什么,“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等我……一起吃。懂?”
  汪盐看着床边人,他嘴里含着颗红枣,说最后那个“懂”字,正好,嘴巴哦了个圆。她愣了下,不禁咽了咽口水,干脆顺着他的话,全他的礼数,“那你现在去热,一起吃!”
  张口说话的工夫,就被某人用汤匙喂进一颗冷的红枣。甜丝丝的,凉津津的。
  孙施惠:“热什么,我都吃完了。”
  汪盐被迫吃完一颗枣,孙施惠酒后口渴,正好拿那甜汤解渴了。一口饮完,再把空碗递到汪盐嘴边,接她嘴里的核。
  汪盐乖乖吐出来,他便起身,也不喊齐阿姨来收拾了。自己把那几个碗的托盘端出去,说正好去看看爷爷。
  汪盐喊住,“我去过了,爷爷已经睡下了。饭和药都吃过了。”
  孙施惠听她这么说,面上没多少情绪。一面往外走,一面半回头揶揄一句,“这么听话。”
  汪盐一时分不清他口里听话的主语是谁。
  二月二,惊蛰之前,夜星里出去还是有些倒春寒的。
  孙施惠再回来,一身凉意。
  他重新洗漱。汪盐已经躺下了,静悄悄地,侧着身子闭着眼。
  有人走到床边,不是没有动静地坐下,探手过来,十几秒而已,汪盐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在她眉眼之前。
  她不禁扭头过来。
  床畔人不无讥笑的口吻,“装睡?”
  “是准备睡。”
  孙施惠由着那堆得老高的被子在他们床上,只略微懒散倦怠地往床上一倒,正好压在汪盐的脚边,隔着一层被子。
  不等她缩脚,孙施惠稍微直起身来,拿手托腮,歪侧着身子看她,也是征询,“我睡哪里?”
  汪盐暂时不想和他吵架了,也没力气吵了,这沉甸甸的一天快点过去吧。
  他既然直白地问,她也暂且诚实地回答他,“就你现在待在的地方。”
  床头床尾。一人一头,挺公平的。
  孙施惠眯眼盯汪盐几秒,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脚上,终究,“成交。”
  争取到容身之所的某人,行动派地起身,准备关灯,睡觉。
  汪盐却喊住他,不肯关灯。“关灯只剩下那两只蜡烛,在那晃,很诡异。”
  “诡异什么?”
  “像两只眼睛。”汪盐大晚上的脑洞少女。
  孙施惠轻飘飘的笑声,“你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嗯?”他还记得他记忆里房间里上蜡烛的光景。小时候在她爷爷奶奶那里,大夏天的停了电,老两口拿蜡烛点灯,井水里湃着地里刚摘的小西瓜。
  “你还记得?”忽地,有人把房里的主灯灭了,只剩那两只燃燃幢幢的龙凤蜡烛。一息的黑暗里,汪盐问他。
  孙施惠走过来,很守则地去他床尾,只是腿刚伸进暖和的被子里,汪盐到底往回缩了缩脚。他在被子里捉住她,“当然,我记性一向比你好。”
  *
  这一夜,汪盐睡得囫囵且难熬。她也不知道她左右烙饼似地翻身了多少回,也不知道另一头的孙施惠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她把自己折腾累了,觉头上来了,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清晨的狗吠声。
  她一向习惯侧着睡的,家里、自己租房子处,都习惯边上摆个鲨鱼抱枕。
  就在她以为沉浸在自己的鲨鱼抱枕上头时,只觉触感不一样,不那么柔软、那么好拿捏。
  硬邦邦的,温热的,带着规律的起伏动静。
  汪盐微微睁眼,睡眼迷离之际,撑手起来。她身边哪有什么鲨鱼抱枕,赫然躺着的明明是醒着不醒着都不干人事的孙施惠。
 
 
第25章 家家雨(5)
  一夜醒来, 五斗橱上的那对龙凤蜡烛总算燃灭了。
  汪盐觉得房里蜡炬成灰的味道很重,她从床上下来,趿拖鞋的时候, 又发现她的鞋子被踢到床底下去了。
  她脚上穿了一只,伸手再去够另一只的时候,床上的人也醒了。正好看到汪盐鬼鬼祟祟蹲在床边,孙施惠难得的没有起床气, 依旧懒骨头地躺着, 问她,“你在刨你的猫砂?”
  汪盐才不理有人的恶趣味,总算够到她的鞋子, 站起身趿好。
  去开南面的窗子。中式庭院的卧房,只有槛窗。汪盐只微微推开一扇, 新鲜冷峻的空气灌进来,即刻就闻到了院子里开得老早的茉莉香,还有唧唧咋咋的麻雀和燕子喃呢声。
  汪盐没找到扇窗的固定搭捎在哪里。她怕风大起来把窗户的五色玻璃刮带碎了。
  孙施惠在床上告诉她,“搭捎在外头,得从外头钩住。”
  汪盐索性就放弃了,正巧她的手机闹铃响了。
  他再问她,“几点了?”
  汪盐没回答,倒是反问他,“你先解释一下, 为什么跑到床头来吧?”
  汪盐赶时间, 她得抓紧去洗漱了。卫生间干湿分离, 两个台盆, 她用她的, 互不影响。
  台盆前的人往牙刷上挤牙膏, 孙施惠人映在她眼前的镜子里。有人不急着刷牙,倒是渴得要命,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瓶冰气泡水,一边喝一边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你知道那些被子多碍事吗?你知道这种高低床,睡床尾,我颈椎跟掉床下头去了。鬼压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说完自己的主客观原因,又说汪盐的,说她睡觉就跟身上有跳蚤似的,一个劲地蹦,好不容易把自己蹦跶着了。孙施惠是彻底失眠了。
  “夜里都两点多了,我还没睡着,汪盐。”声音牢骚也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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