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施惠静默地审视着她,好像在忖度她是否是真心话。
汪盐看在眼里,看他天天内忧外患地一堆事务,还要分出心来反省这点细枝末节,稍许动容和受用之下,两全的私心。干脆问他,这里的行政套房一晚多少钱?
“我……住三天吧。”
她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妈妈气得回娘家,爸爸总是熬不过三天,三天对他们是个约定俗成的期限。两厢冷静后,一个想回去,一个想去接。
然后,爸爸免不得要受舅舅一通气。骂着骂着,妈妈又舍不得了。回来的路上,还和他们父女俩抱怨,终归是娘家了,哼,吃他们两三天,就小气起来了。
汪盐说,三天后,他来接她回去。
孙施惠仰面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觉得这样还蛮有趣的。
“什么?”
“我说老汪灰溜溜去接老婆的样子。”他说着,贴她后背的那只脚不安分地蹭着她。
汪盐拍开他的脚。
仰面躺着的人,乐得这样,要汪盐就在这住几天。他每天过来看她。
说着,孙施惠跃起身来,拨她的脸,说他认真的,“认真地,我们躲几天清闲,好不好?”
汪盐随即点头。
孙施惠餍足且暧昧地朝她,“乖。”
眼下,她朝他诉求,睡不着了,也饿了。
孙施惠刚才已经叫客房服务收走了餐车和酒饮,现在三更半夜的,他其实也饿了。
可是刚才汪盐怎么也叫不醒,孙施惠甚至怕她又血糖低,隔一段时间就去探探她的鼻息,摇摇她。
汪盐听着觉得荒唐死了,朝他剜一眼。
孙施惠问她,想吃什么?
这个点,她不想折腾,只说酒店现在能叫到什么吃什么吧。
于是,等着客房服务送餐的档口,孙施惠在水果盘里削个梨给汪盐吃,她接替他躺到长沙发上,明明刚睡醒不久,结果,躺着咬梨的期间,一口,两口……
仿佛瞌睡山什么时候又重重地压过来了一般。
等餐到了的时候,汪盐手里握着个梨,侧身蜷着腿,婴儿睡姿地又睡着了。
孙施惠见状,恶趣味得很,拿手机给她拍着,也喊她醒。吃梨的人,牢牢抓着梨,困意和睡意胶着着。
不肯醒也不肯松掉手里的东西。
孙施惠笑惨了,一时扔了手机,因为发现她嘴里还含着一块。
他怕她不小心弄噎着了,捏她的嘴,要她张口,睡着的人呜呜两声,根本不听从。
孙施惠这才急了,拖她坐起来,捏着她的嘴,拿舌头给她勾出来了。
第76章 点点星(23)
次日依旧是工作日, 午休的时候,孙施惠抽空过来,说陪汪盐去买衣服。
她身上还是昨天那套, 虽然已经送酒店干洗过了。但汪副理一早进公司,大家就说笑的口吻,说汪副理不要解释有两套一样的啊。
姚婧烟雾里媚一眼:已婚妇女,夜不归宿, 这不是个好苗头。
汪盐也没所谓地说, 是,她昨晚住酒店了。
姚婧:“为什么,和孙施惠吵架了?”
汪盐解释不清楚, 也懒得解释。就是某人要求住的呀。
模棱两可的八卦传开,就是有钱人家的婚姻到底就是浅薄, 这才多久啊,就有离心的前兆了。
甚者,背后议论起汪副理。你见过几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结婚后还要抛头露面工作的。我看男方从头到尾就没多少真心。
中午,正主的车子就在楼下了。茶余饭后议论的那些人,顺便更新了一下八卦进度:这个狗男人,自己车进车出的,坐在车里半点日光影子晒不到,倒是要自己老婆这辣花花的日头,上他的车。
也不下来迎迎。
年纪大点的前辈姐姐笑话那些议论的小姑娘, 你们当拍偶像剧呢, 接个老婆还下来迎迎?别逗了, 夫妻在一起是过日子的, 不是演戏给别人看的。
*
驾驶座的某人确实没有下车迎的觉悟, 汪盐刚一上车, 他就提醒她安全带。随即,车子掉头,抓紧时间去目的地。
汪盐不解,“你到底想干嘛呀?”
她家里那么多衣服,她要买哪门子衣服。
驱车的人一面顾路况,一面漫不经心道:“事从权宜的约会啊。”
他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没时间陪她放下一切去玩,但也想稍稍弥补一下汪盐。
少年时期的约会,永远是不想归家的。
孙施惠问她,“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你那会儿的约会。”他道这一句的时候,很平静。
汪盐心里莫名空拍了下,“那你的约会呢?”
孙施惠单手掌舵方向盘,偏头过来汇她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她,“说了,这些年我没和你约会过一次。”
那那个人呢?汪盐好几次想问的。
但前天在琅华店里,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想去求证,无论他是认真的还是儿戏,对汪盐,答案都不会多中听。
她只知道孙施惠这些年不是个纵情声色的人,他是,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爷爷上门同汪家谈亲事的时候,爸爸是问过的。爷爷答得笼统,无非是孙施惠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惹的祸罢了。
七八年过去了,琅华愿意看笑话般地把汪盐引过去,汪盐却不愿意如她的愿,争着吵着地和孙施惠闹一场。没意思也没意义。
她再怎么闹,也遇不上二十岁的孙施惠了。同样,回不去的还有二十岁的汪盐。
人最大的固执就是围囿不前。
车辆行驶,经过湖景隧道前,幕墙一片爬藤月季,穿梭起来看——
浮光掠影,斑斑成画。
孙施惠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一部电影,大概我六十岁了,看它还是会少女情怀的心动。”
“什么电影?”
汪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她看一万遍依旧会替人生初见的男女主心动。女主阴错阳差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在桥上遇到男主,第一眼,男主就让她快走,这里危险。
故事的结尾,男主送她离开这个世界,去和她父母团圆。万万叮嘱她,不要回头看。
“所以,他们没有在一起?”孙施惠关切地问。
汪盐摇头,不置可否。因为她确实不知道,故事的最后,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年少娇纵的时候,汪盐看这个故事,觉得哪怕不是大团圆式的收梢,她也爱惨了。
年纪一到,心生唏嘘或者软肋也跟着长了,人反而俗套起来。她反而希望,故事的最后,男主去找他的女主了。因为原本,男主的记忆就是被女主唤醒的。包括他的名字、自尊。
故事的最初最初,最后最后,他们都属于彼此,比什么都重要,也足够。
*
时装店里,汪盐临阵的购物心情。
因为孙施惠捉着逮着的让她选几套,住酒店的时候换洗用。
她其实想奴役他的,“你帮我回去拿?”
“不高兴,你的那些东西,我找不到。”
“你能找到什么?”他每天恨不得袜子都找汪盐要。
孙施惠只手抄在西裤口袋里,频频点头,“是的了,你住进来后,我的东西就找不到了,这是为什么?”
原本客人进来相看,相对级别的销售小姐都得接待陪着的。但这对客人进门,负责接洽的销售却很有眼力见。男客人没离开他的伴侣身边、喁喁耳语结束前,销售小姐绝不上前打扰。
汪盐不理孙施惠的问题,挑中两件,问他意见。
他替她把那套浅紫色地扔回架子上去,诚然,汪盐还是穿黑白look的更摄人。
她不认同,说这条浅紫色戴妃有同款,她一直很喜欢这个颜色。
孙施惠一只手还抄在西裤里,听她这么说,也不改主意,“戴妃遇人不淑,香消玉殒,不要跟她学。”
落后几步的销售听后也不禁笑意掩嘴。
汪盐朝孙施惠攒眉,“人家都听到了。”
孙施惠这才偏头,招呼销售小姐,给他一杯水。
“先生要喝咖啡吗?”
“谢谢,水就可以。”
汪盐最终挑了三套衣服,两套裙装,一套裤装。
她一一试穿,在试衣镜前再问孙施惠意见的时候,他坐在中庭那里的沙发上,架腿而坐,销售给他倒的水,他压根没碰。只懒懒朝汪盐,“嗯,看到了。”
汪盐听着这话,提些裙角,款款朝他这里走两步,眉眼不大开心,公众场合,她声音很低,“看到了,然后呢?”
孙施惠在回复工作消息,一时分神,就随便应付的口吻,“不错。”
“你不会夸就别说话。”
他思绪还在微信上,等反应过来,抬头问她,“什么?”
就连边上的销售都有点看笑话的神色了。做服务行业的,尤其这种奢品店,销售最不乏也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风花雪月的故事。她们看惯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伴侣进门来,也很懂这种有钱男人陪心仪的女人来消遣的戏码,耐性撑不过一杯咖啡晾凉的工夫。
尤其今天这位女客人,又十足的清高冷艳。
销售小姐觉得,沙发的上金主已经要没耐性的样子了。
“要出来买衣服的是你,然后坐在这开摆,忙不过来也是你!”汪盐控诉他。
“下午去工地那里,约赵寅轩那头的事。”孙施惠这才把手机收起来,问她的上文,她刚说什么了。
销售小姐礼貌熨帖的笑意,汪盐同为服务行业,太懂这笑意的隐藏内容了。
就干脆成全她们,也捉弄一下某人,“我说,我穿这套有没有你老婆好看?”
果不其然,话音将落,店里的女人都为之一振奋。
只有沙发歪坐的人一脸没所谓,他手指在扶手上轻敲几下,也不忌惮别人听他们的笑话,只冷冷接招, “没有。你买就买,别指望跟她比。”
直到孙施惠付完账,二人从店里被周到的“欢迎下次光临”送出门。
门掩上那一刻,汪盐恨恨身边人一眼,“你信不信,她们回头,准在聊我们的八卦。”
“不是你挑的头?”
“那是因为你往那一坐,又不理我,她们在八百个心眼子地揣度我和你什么关系呢?”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刚刚,一直。”
孙施惠替她提购物礼袋,也逡巡的笑意,问她,“不是不在乎这些仪式感的吗?”
朝令夕改的人满不洋相,率先朝前走,走两步回头看他,然后痛快点点头,说了她这些年一直的一笔牢骚,“你说你没和我约会过,可是你从来不知道,我和你一起出来吃饭,回回回去一肚子气。我现在明白了,你是真的忙,忙到根本没时间去想一些细枝末节,也是真的没觉得我生气了。”
“不,我知道。哪怕你不说,我也知道冷落你了,甚至亏待你了。”可是,他那会儿真的没时间。
男人在生意场上说的那些荤话,忙起来,他妈想女人的时间都没有。
孙施惠说,他是忙起来,想自己想她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那几年,他们恶性循环。
回回拨时间见个面,不是吵架就是翻脸。孙施惠忙到心里发麻,更是懒得张口朝她说什么喜欢,或者交往。
汪盐活当他是个仇人。
他也不高兴跟她交往。“你这种脾气的人,不适合谈恋爱,因为恋爱赋予你的自由太多。”
而孙施惠要想方设法陪着她,把互相的沉没成本下大点。
“我要剥夺你一切扭头就走的自由。”
“这就是你这些年一直四时不断给我爸送礼的缘故,不,是心机!”汪盐问他。
孙施惠没带否认的,“对,我倒要看看老汪白吃了我这么多年,他还怎么好意思再认别人作女婿!”
汪盐很近距离地朝眼前人呸,说他,“旁门左道。”
“别管什么道,能逮到猫的就是好道。”
“你才是猫!”
“我怎么成猫了,我又没个酸爹,大除夕晚上得个女儿,然后在再那酸绉绉地引经据典,取个乳名。姑娘再大些,乳名给别的男人喊了。”有人还好意思说别人酸绉绉,他自己都快打翻醋坛子了。孙施惠说着,狠皱眉,“乳名能给外人乱喊的嘛,矫情!”
是的,他和汪盐认识那些年,他从来不喊她小名。
汪盐看他这拈酸的样子,不禁好笑,好笑之余,逗趣孙施惠,“那我告诉你个,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对面人酷盖扬眉。
“我爸拟的第一个名字不是汪盐,是汪狸。还是那句典故,但是我妈不肯,因为狸是反犬旁,我妈不喜欢动物的偏旁,说什么都不肯用。”陈茵女士觉得,小名贱一点好养活不错,但是姑娘家从名到人都不能自贱,这才最终取了个盐字。应了除夕的雪景,也是五味之首的意义。
孙施惠听后,失神了许久。最后发话,“嗯,不愧是我的师母,丈母娘。”
“这个家,离了陈女士可怎么活!”
汪盐看他这阴阳怪气又卖乖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她展颜之际,某人俯首来,抬她下巴,在她唇上盖一个吻。
众目睽睽之下,孙施惠认真点评,“我还是喜欢汪盐……这个名字。”
时装店出来,二人没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地下一层的商业美食街逗留了会儿。
汪盐闹着要吃东西,想一出是一出那种。
还不肯在一家店吃,就相中一家的牛杂萝卜汤,又相中一家的铁板豆腐,又买了一家的三明治并丝袜奶茶。
她拖着孙施惠,问他,“我们打包回车上吃好不好?”
“你真得馋死了,汪盐!”某人任由她,理由是她口中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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