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笑而不答,似乎给不给但凭张桢自己乐意,如此张桢倒真不好一毛不拔。不过要给,她又觉着不对劲儿,她估摸着这和尚能看穿他们的身份。
于是和另外两人商量道:“金兄、于兄,你们说我给吗?”
另外两人掐算了几下,似乎没算到什么因果牵扯,最后于去恶建议道:“给,不过不过铜钱,直接给银子,咱们当城隍的不差这点钱。”
张桢在和尚的笑意注目下,到底掏了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一两。
和尚见张桢不是给的三枚铜钱而是一两银子时,面上愣了愣,不过到底将银子收了下来,并念佛号道了一句谢。
张桢起身告辞,离开前将破庙的位置使劲记了记,她总觉得她和这和尚还有后续。
而张桢的直觉是对的,午夜时分,已经快要回到中州郡的城隍大人,忽然身边多出了五百枚铜钱。
凭空出现,毫无预兆。
她当即掐指而算,果然和那个僧人有关!
张桢白日里在破庙中见到的书生叫黄悟,是已经落魄了的官宦后人,虽然听了僧人的话要给自己增加福运,却并不懂这是什么法术。
他在井旁绑铜钱的时候,心中想的是大师此法灵验与否尚不确定,如果把十贯钱都投入井中,未免太过可惜。
于是,起了小心思,暗中藏起九贯,午夜时分只往井中投了一贯铜钱。
没过多久,黄悟眼前的水井中,突然冒出一个大水泡,“嘭”的一声破了后,便有一角银子浮了出来,根本不是僧人所说的铜钱。
黄悟一边吃惊,一边后悔,莫非是他投的铜钱少了,所以才变成了银子,而不是铜板?
慌乱中,他赶紧跪倒磕头。
拜完一遍后,想起藏起来的钱,连忙取出四贯又投进井中。可惜,这次投入井中的钱,浮在水面上,并没有沉下去。
黄悟一时没了主意。
天快亮时,僧人来到黄悟家,责备他道:“为什么不把十贯钱全部投进井里去?你说凑不齐十贯,我替你凑了,为何不肯用?”
黄悟自然不肯认,撒谎道:“我已经都投了。”
僧人十分生气:“阴间使者只拿了一贯钱,为何还要说谎?”
黄悟无奈,只好以实情相告,并疑惑问道:“这也不能怪我,井中并不是浮出的铜钱,反而是一角碎银子?”
僧人听完仰天长叹一声:“悭吝之人,终究难成大器!你可知道,你白日里在我那庙里遇见的书生是什么人?”
黄悟自然是不知道的。
僧人恨铁不成钢道:“那是一郡城隍,不仅如此,她的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位城隍,我特意替你讨要了城隍身上的银子,原本是想借着这位城隍的面子,多向阴冥给你讨些福运的,哪知你!”
黄悟听了此话十分后悔,恳求僧人再次帮他作法祭神。
只僧人这次坚决不肯,甩着袖子告辞离去。
黄悟来到井边,越想越懊恼,他俯身看去,只见后面投进去的四贯铜钱还浮在井里,就用井绳把钱又拉了上来。
同时浮在井上的那一角碎银子“咚”的一声落回了井中,三年后黄悟中了个秀才,并终身也止步于秀才。
而被碰瓷的张桢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莫名拿着突然冒出的五百文铜钱,陷入了沉思。
这事,她似乎搞不定了。
于是她摸出木鸟,轻咳两声后,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贺道长,依你之见,这事我该怎么处理?”
放飞的木鸟,没过多久就带了贺几道的回答:“就来!”
张桢头顶月下,有一道身影正御剑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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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三年后。
张桢坐在翻修一新的城隍庙中, 看着手中特殊的请柬,有点头疼,阎罗宴。
第四殿阎王五官王为儿子设宴, 宴请地府大小鬼官, 虽然像张桢这样的城隍位置不会太靠前,但是人得去,最重要的是礼得到。
张桢一时就头疼了起来, 她该给这位阎王爷准备什么样的贺礼呢?
要不她先问问金兄和于兄?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①
三年一次的八月乡试即将开试, 连带着张桢的城隍庙, 最近都多了许多上香祈求高中的书生。
正在张桢捧着请帖头疼贺礼的时候, 城隍庙中有一个上香的书生,口中不断小声祈求道:“都说城隍庙灵验,还请城隍大人保佑我此次乡试顺利高中。”
老庙祝冯廋最近病得厉害, 张桢受他委托, 暂时帮着看城隍庙,如今也算是城隍庙公认的半个庙祝。
以她如今的耳力,自然很容易就能听清书生的祷告声, 更别说她还是被祈求的那个鬼神。张桢抬头暗暗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书生, 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看起来家境不是很好, 身上长袍有些旧, 有的地方已经洗得发白了。
咦?
张桢仔细看了看书生的面相, 毛子安, 今科乡试解元, 二十五年后能当三年宰相。
倒是头一次见到, 能这样飞黄腾达的穷书生, 张桢忍不住对着这位毛秀才多关注了几分。
耳中听着他祈求的话,点点头,心中忍不住翻起了毛子安的生平。
恰此时,毛子安上完香后,走到城隍殿大门旁,找到一个专门在此摆摊算卦的道士,抽出一张签文后,让道士解签。
那道士姓刘,真本事有限,一贯靠嘴皮子吃饭,最近不少书生来城隍庙求签文,道士一律解出“高中”一条龙服务,直接把所有书生说得心花怒放。
轮到毛子安时,刘道人自然也不例外,他的卖相很有几分仙风道骨,此时一副高人姿态,信誓旦旦说毛子安今科必中,而且还是高中解元。
张桢听到此处,心中轻“咦”了一声,这姓刘的道人最近莫非长进了?连解元都能解出来?
毛子安也很自负,听闻解签后矜持地点点头,高兴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得中第一名解元,自己妻子的头发稀疏,日后与贵人交往,恐被讥笑,富贵之后应当换一个妻子!②
毛子安才祷告完,又是张桢的地盘,他的心声直接被张桢窥听得一清二楚。
而此时的张桢,恰好将手中的生死簿翻到了毛子安娶妻这一节上,面色骤冷,心中立时冷笑道:好个负心薄情郎!
还没富贵呢,就先想着换糟糠妻。
毛子安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算起来还有一段传奇在里面。毛子安自小家境不好,他父亲给人放牛为生。
某日,毛父出门放牛,遇下雨找不到避雨的地方,看见旁边有一处空的墓穴,便躲了进去避雨,结果被雨水倒灌淹死在了里面。
这处墓穴的主人姓张,家中世代有人做些小官,是当地的大户,他家才将先人葬入新坟地,墓穴中便传出了怒骂声:“你们赶快牵走,不要在这里玷污贵人的宅地!”
又接连在梦中被人警告道:“你家的新坟地,本是毛公的墓地,你们不能长久占据。”
之后家里还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张家不得不把墓地迁走。
直到毛父被淹死在了空的墓穴中,毛母无力为毛父买墓地,不得不跑到张家乞求,希望张家能给一小块地方掩埋毛父。
张家人大吃一惊,在问明他家的姓氏后十分诧异,再跑到毛父淹死的地方一看,发现毛父正好淹死在该放棺材的地方。
张家人惊诧过后,直接让毛父葬在了那处墓穴中,还出钱替毛母办了丧事。
丧事料理完后,毛母同儿子一块来张家致谢。
张家的老爷见毛子安小小孩童,有一股毓秀之态,非常喜欢,就把他留在家里教他读书,当作自家孩子看待。
后来发现毛子安读书果然有天赋,张老爷高兴下,就提出要把大女儿许给毛子安做妻子。
如此,毛子安和张家的婚事就此定下。
直到成婚那日,一贯看不起毛家的张家大女儿,死活不肯嫁给放牛郎的儿子。张家二老便和二女儿商议让她替嫁。
张二姑娘见此,痛快回道:“父母既然叫儿去,就是逃荒要饭也不推辞。况且,怎么就知道毛郎会穷一辈子,不会有飞黄腾达的一日?”③
毛子安娶回张二姑娘,二人相敬如宾,做了一对恩爱夫妻,后来毛子安知道替嫁一事后,心中感激张二姑娘,更把她看作贴心知己。
哪知如今不过是料想自己将要做举人,第一件事想的居然是换、妻!
张二姑娘算起来,还并非是糟糠之妻。
岳父家对他亦是大恩,帮他葬父,供他科举,哪怕是带着投资的心态,这毛子安也太过凉薄。
张桢心中不喜,拿出笔,在记载毛子安的那页生死簿上,重笔写道:毛子安妄想富贵易妻,本科乡试落榜。
毛子安的官运太强,张桢并不能剥夺,再者他现在只是有易妻的念头,还没有付出行动,张桢最多只能罚他今科落榜。
正在张桢感叹自古男子多薄幸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城隍庙前。
“咳咳,我想买几柱香供城隍,不知城隍大人惯爱吃哪种香?”有一个调笑声远远传进了张桢耳中,她循着声音一看,顾彦!
张桢立马起身,上前拉起顾彦的手,惊喜道:“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顾彦示意张桢回去再说,对着后面招招手,顾学林身上背着一大包行礼,赶紧进来跟张桢打招呼。
并诧异道:“张兄,没想到你做了城隍庙的庙祝,你莫非真打算以后做个世外之人?”
言语中颇有惋惜。
张桢挑挑眉,回头问顾彦:“你没告诉他?”
顾彦摇头,珍重地看了一眼顾学林:“傻开心也挺好。”
顾学林一脸茫然,这两人间又有什么秘密没告诉他?
“我说,你们之间怎么有那么多秘密啊!”顾学林不高兴了,他不应该才是顾彦最重要的人?怎么这个张生一出现,他就总是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顾学林最后不死心地再三确认道:“真的不能告诉我?”
二女但笑不语,齐齐笑眯眯看着顾学林,顾学林见此自己就败下阵来。
罢了,这位“张兄”又不能替代他丈夫的位置,女人之间有秘密就有秘密吧,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还没这点肚量?
顾学林很快就自行说服了自己,不在纠结此事。
他此时听一旁的两人正说到顾彦此次回来任官的事,立马插嘴道:“哎呀,也不知道曹州县怎么样,别是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就好。”
顾彦此次回来,正好任曹州县知县,她在京中的推官是正七品,回来后当知县也是正七品,七品和七品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好在这是顾彦自己谋来的,倒也甘之如饴。
张桢好笑道:“哪有那么多穷山恶水出刁民。”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曹州县倒是有一个狠人李饶,他和老狐狸精吴翁的血海深仇至今没有下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雷,她须得提醒顾彦才是。
如此,她将顾氏夫妇邀请去了家中,打算为二人接风洗尘,顺带提醒顾彦关于李饶的事。
曹州县。
老狐狸吴翁看着头顶漫天飞舞的蝗虫,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付出极大代价,亲自去请了蝗神出山,他报仇的机会就要到了。
可惜蝗神并不肯多呆,直言如今中州郡的城隍眼里揉不得沙子,蝗神要是先犯规在她的地盘上随意祸乱的话,这位城隍大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老狐狸只好作罢。
曹州县的百姓看着忽然冒出来的蝗虫,遮天蔽日犹如天罚,心中大为惊惧,好在这些蝗虫并未多损庄稼,啃噬了约五分之一的收成后,蝗虫在一夜之间就绝迹了。
然而忽然绝迹的蝗虫,并不能安抚曹州县百姓的心,县中流言四起,说是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恰此时,有一伙土匪听闻曹州县外的深山中有宝,流窜了过来。
且这有宝的传闻在江湖中越传越广,周围的土匪、强人呼啸着聚集到了附近山头。
李饶因为家中钱财颇丰,深怕成为这些强人的目标,天天发愁。正在他寝食难安之际,冯山村中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自称“南山翁”,算生死命运,祸福吉凶,很是灵验。
李饶一听,死马当祸马医,也请了“南山翁”来家算卦,看他家是否有破财的灾祸。
此时的张桢并不知曹州县即将发生的变故,听闻顾彦要到九月才上任后,算算时间还有近两个月,就留她在鸣山府多住些日子,二人几年没见,正好在一起亲近亲近。
顾彦却推辞了,“维周,我自去京中为官,已经三年没回家祭祖,家中族兄催促我们回家,大约一时半会儿是抽不出来时间了。”
张桢遗憾地点点头,哪知顾学林忽然高兴说道:“这简单,张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同我们一起回乡,我家保证待客周到。”
说到此处,他又忽然发散道:“张兄你好歹是个举人,别浪费了一身才学,不如辞掉这庙祝,日后跟着咱们去曹州县上任,阿彦可以将张兄聘进县衙,得个官身。”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如此热切地看着顾彦和张桢,等着这二人夸他。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七月》
②改用自聊斋原文
③改用自聊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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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张桢挽留顾氏夫妇住了几日, 才将二人送出了城门。
她看着顾彦挥挥手走远的身影,心头有点费解,这几日顾彦早晚各一次, 按时按点跑到城隍庙给她的神像上香。
并信誓旦旦告诉张桢, 以前在京城,她就算给城隍神上香,怕是也到不了张桢的手里, 如今既然回来了,定然要早晚各一炷香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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