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莼菜从湖里采摘不久,便被成熟的物流送到这座城市。在叶片还没开始干瘪,保持着新鲜完整状态的时候,就被女孩采购过来,择去茎干和老叶,挑出最鲜嫩的部分焯水下汤。
赵素兰将双唇贴近瓷碗,珍惜地喝进一口莼菜汤。
清汤鲜香润滑,热乎乎地滑下喉咙,带来一阵熨帖到胃里的暖意,莼菜柔嫩鲜爽,充满了大自然生机勃勃的清新气息,火腿丝在牙齿的咀嚼下散发出浓郁的咸香,鸡丝的一丝荤味则恰到好处地赋予了整道莼菜汤更丰富的层次感。
好喝……太好喝了!
赵素兰感觉自己的味蕾像是奇迹般地复苏了,那些死去的细胞重新焕发出活力,她……她快要好几年都没试过这么有食欲了。
王老师一家也各自盛了一小碗莼菜汤开胃,这会一口汤下去,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嘴巴,仔仔细细地品尝着舌尖的滋味。
一时间,餐厅里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连闹腾的小女孩也不说话了,眨巴着大眼睛,一口一口乖乖巧巧地喝着莼菜汤。
不一会,汤盆就见了底。
姜瓷看着迅速清空的白瓷碗,弯了弯眼睛,把瓷碗收到一边的小桌上。
作为一名厨师,不管已经看见过多少类似的情形,她依旧喜欢看别人享受美食的模样,这是对她手艺的肯定。
随着她的动作,几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追随着那个白瓷碗。
太、太美味了……!
从没想过菜汤也能好喝成这个模样!
王老师的脖子伸得最长,好一会没回过神,直到姜瓷叫了一声:“王老师?”
王老师愣怔一下,收回目光,心中有些尴尬。
大意了。
居然被饭前的一小碗汤就给征服得控制不住表情,她的脸啊……
小女孩就没这么多顾虑,大方道:“姐姐,我要吃肉!”
桌子的最中央,摆着一道荤菜——干菜焖肉。
切成小方块的猪五花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梅菜干上,油汪汪、肥嘟嘟、红亮亮。猪皮上泛着莹润的啫喱般的光芒,在翠绿葱花的点缀下,诱人得不行。
梅干菜和猪五花的香气非常浓郁,桂皮、八角等香料的味道毫不客气地侵占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傍晚时,就是这股香气让家属楼里的住户都口舌生津。
经过熬煮和慢蒸,香料的味道充分融入了五花肉的每一丝缝隙,随着咀嚼,猪肉中饱满的肉汁被挤压出来,荤香迷人……
赵素兰呆呆地睁着眼睛,一下一下地咀嚼着。
就是这个味道!她想起来年轻时,自己还身强体壮时,她辛辛苦苦地干了一整年的活,到除夕的晚上才好不容易能尝上一口肉……
就是这种该死的甜美!
王老师的丈夫吃得禁不住吸鼻子:“太、太好吃了……我、我想起来小时候,我们一家围着吃肉……”
王老师赶紧给丈夫塞了一张纸巾,疯狂使眼色:一个快四十的大男人,不嫌丢人!
小女孩的描述比较直白:“我感觉配着这个肉,我能多吃两碗饭!”
众人一听,被打开了思路,赶紧都盛出一点肉汁浇在饭上。
姜瓷没想到家里一下子多了三张嘴巴,做的份量不太够,每人都只能分到两块肉。
好在最后一道烧香菇做得比较大份,每个人配着饭,都能吃得心满意足。
香菇被称为“山珍之王”,本身的鲜香就已经足够霸道,在佐料和鲜汤的烧煮下,那股山鲜的气息更加被激发出来,而西红柿丁、火腿丁带来的微微咸酸更刺激了食欲,温热的烧汁流入白饭之间,包裹住每一颗饭粒,山鲜的味道丰富了整碗白饭。
赵素兰已经不知道该感叹什么,甚至想不起来夸一夸自己的孙女,她用苍老的舌头品尝着这难得一遇的美味,闭上眼睛时,就仿佛自己整置身于雨后的山林之中……
新鲜的食用菌在倒下的树干上冒出头来,团团簇簇的,伞盖茁壮厚实,摘下后随手一煮,便是难得的美味……
等三道菜都被清盘以后,众人的胃口都被打开,把王老师做的家常菜也都吃得一干二净。
当然,相比之下,王老师的手艺就被很残忍地衬托出来了。
一餐饭毕,王老师吃得心满意足,脸热得像是喝过酒。确实,姜瓷的这三道菜让她整个人被一种幸福感笼罩着,晕陶陶的。
王老师抓着姜瓷细白的手腕,郑重又上头地道:“小瓷,你长大了,手艺真的很不错!你放心去闯事业,赵老师这儿我平常都会帮着忙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千万别客气!”
姜瓷谢过王老师,和她互留了手机号码。
“那先谢谢您了,我外婆一个人住在这,以后说不准还得多麻烦您。”姜瓷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喜欢姐姐做的菜?”
小女孩大声说:“喜欢!”
姜瓷:“有机会再请你吃呀。”
小女孩中气十足地喊:“好!”
……
送走王老师一家,赵素兰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姜瓷,心中充满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孙女……长大了。
在过去,姜瓷来看她时,还得她亲自下厨做菜。可今天,小孙女不仅把一桌子菜都妥妥帖帖地安排好,还和邻居有来有回地客套,言辞间藏着的,都是对她的关心。
她不想去养老院,也不想搬去市里和孙女住,一个人待在这,有一个热心的邻居这么帮忙看着,安全方面确实多了一重保障。
赵素兰纠结了一下,问:“小瓷,你昨天说……不想找工作了,是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嗯,我想开间自己的饭馆。不过现在手头还缺本钱,得先找份厨师的工作攒钱。”姜瓷笑道,“您今天也尝过我的手艺了,感觉怎么样?”
“你这手艺可没话说。”赵素兰略有些犹豫,“你爷爷那边就是做餐饮的,你这也算是家传的天赋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有些抵触……”
“抵触是对他们的,不是对做菜。而且,我手艺这么好,没必要为了他们和钱过不去呀。”姜瓷弯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哪里是家传的天赋?这是她上辈子的。
她的姜姓爷爷也算是A城的一代名厨了,有祖上流传下来的食方和名头傍身,年轻时又肯拼肯干,白手起家闯出一番事业,在A城开了十几家大酒楼,后来又成立了餐饮集团。
而她的爸爸,便是其中一家分公司的总裁。
但是,从她父亲这辈起,学厨便学得很不到位了。毕竟在这些富家公子看来,做菜给人吃,变相的就等于伺候人,他们生来是管人的,是坐大厦里头的,哪里能真的去剖鱼切菜,颠锅熬汤?
到姜瓷和姜晓棠这一辈,学厨的更少了,姜瓷和姜晓棠学的都是金融,她的几个堂兄弟学的也都是商科一类。
姜家一家都是逐利的性格。父亲再娶后忽视她,她的亲人们也不觉得能从她这个小姑娘身上捞到什么,渐渐便不太管她的生死。
姜瓷把碗筷收拾洗净,过了会才意识到,她说完那句话以后,外婆好一阵子没说话了。
姜瓷走到客厅。
赵素兰的房间里传来柜子拉动的声音,几秒后,她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抓着一本暗红色的存折。
姜瓷眼睛微微睁大:“外婆?”
“这是你妈妈当初留下来的钱。里边有三十万,原本是想给你当嫁妆,或是碰上了什么大事才用。姜瓷,你真的下定决心,认认真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赵素兰的手有些哆嗦,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重大,她甚至叫了姜瓷的全名。
姜瓷微愣,心中突然滑过一丝暖意,她点头:“嗯,我是认真的。”
“那好。你不是缺本钱吗?我把这笔钱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干。不找工作也行,只要能养活自己,快快乐乐的,干什么都行。”赵素兰把存折塞进了姜瓷手里。
姜瓷道:“您放心,不出两年,我绝对把钱翻倍还给您。”
“什么还不还的,还两年翻倍?净说大话。”
……
姜瓷原本想着还得找门路再攒一阵子钱,而从赵素兰那儿得了三十万以后,她用来开店的资金一下子便筹备够了。
她对自己的手艺是有自信的。
而她说等赚了钱后,翻倍还给赵素兰,让老人家过一个幸福晚年,这也不是假话。
接下来的一周,姜瓷在A市里奔波了一圈,找到一家店主转手的饭馆转租过来,稍微装修了一下,又花了几天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完。
万事俱备。
第5章
小店位于A市城区一个小巷子里头,不太起眼,附近也稀稀拉拉有一些做餐饮业的同行。
据说,这一块曾经是当地人们熟知的一条美食街,可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各式新潮网红店兴起,这里的客流量已经慢慢减少,名声也渐渐衰落。
不过,这里的租金在姜瓷能够负担的范围之内,而且至少客流基本盘还在。
小吃街左边三公里外有一处大学校区,右边两公里外则是一个白领云集的创业园区,背后还有两处老式小区,潜在食客群体很庞大。
综合考虑以后,姜瓷拍板定下。
店铺上一任店主是做简餐的,装修简洁干净,姜瓷没有大改,只是换了桌椅,又添置了些东西,就算过关。
姜瓷走进焕然一新的店铺,钻进后厨开始忙碌。
开业初期,她暂时没有帮厨,只聘了一位阿姨负责收银和打扫。
阿姨叫梁卉,原本在同城的一个玩具厂工作,厂里最近业务不佳,开人,她就到外边另谋出路了。
聘用的过程也很简洁,当时姜瓷提了自己的待遇和要求,还打算等对方跟她谈工资,哪知带着梁阿姨到后厨逛了一圈试了下菜品她就神情空白地决定留下了。
梁阿姨动作勤快,不过没什么后厨经验,对于后厨的工作帮不上太多忙。
为了保证上菜速度,姜瓷打算先推出的菜品是小笼包。
小笼包可以提前准备好,到时间后上笼蒸煮,煮完了还可以放在笼屉里温着,时间上的余量比较大。
第一步是和面。
小笼包用的面是死面,相比于平常用来做松松软软大包子的烫面,更加劲道,延展性也更强。
做得好的面皮薄而透明,却能稳稳地将里头的肉馅和汤汁兜住,把美味都紧紧锁在里边,不漏半点出来。
这一步,和面的手法很重要。姜瓷将冷水倒入面粉中,将面团不断加水、揉压、摔打、直到面筋充分吸水,整个面团被揉得光滑劲道,能被轻而易举地扯出长长一条,才算完成。
接下来是打馅儿。
正是秋天,姜瓷打算做两种时令馅料,一种是蟹粉鲜肉,一种是荠菜鲜肉。
鲜肉选用新鲜的猪后腿肉,剁成肉糜以后,分别混入蟹粉和荠菜丁,再和提前备好的皮冻一块儿拌好。
皮冻透亮弹滑,是提前一天熬制出来的。新鲜猪皮加入葱、蒜焯水去腥,刮取油脂,然后放到独家高汤里慢慢炖煮,放凉凝成皮冻。
可以说,她的包子区别于其他店铺的点睛之笔,便在这慢慢熬煮的高汤里边。
擀得通透的面皮被少女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塞进馅料。那几根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灵活地舞动着,一捏一转之间,一个褶便被漂亮地包好,几秒以后,漂亮的十八褶小笼被放在一边的屉笼上。
包子包好以后,在叠起的屉笼里旺火蒸煮,直到皮冻融化,高汤融入馅料的每一丝缝隙中,又将那薄薄的面皮润泽得透亮……
……
下午五点,A市某小区,一个老大爷背着手,满脸皱皱巴巴地走出来。
路过保安亭时,保安小哥打趣道:“张大爷,不开心啊?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张大爷怒道:“去去去,站没站样的!”
保安小哥嬉皮笑脸:“这个点往外走,不回家吃饭啊?”
张大爷被他说得一愣,犹豫了下,狠心道:“不吃了!”接着,一挥手走出小区。
可是……不回家的话,能吃什么呢?
明明家里的菜他都喜好了,饭也做了。
秋风中,张大爷的身影有些萧索。
这天他算是倒霉到家了。白天时,他家老婆子参加准备了许久的街道文艺表演,他作为伴舞,兢兢业业地排练了几个月,发挥也算稳定,就为了让老婆子出风头。
可偏偏就在今天,他在台上摔了个大马趴!
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丢脸不算,回家还要被老婆子责备,两人你来我往,火气就升级了。
张大爷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小区后头的安徐路。这儿早年是一条美食街,他也常常来打打牙祭,不过后来老字号搬走,市面上好吃的店铺又越来越多,他就很少来了。
倒是可以在这儿解决晚饭。
张大爷抬头扫视一圈,然而视线每滑过一个招牌,他的食欲就下降一点。
这家盐太淡,不想吃。
这家肉太柴,也不想吃。
突然,张大爷的目光停住了,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店铺。
店铺门前恰好是一棵枫树,浓密的枫叶像是一朵悬在半空中的红云,热烈璀璨。店铺顶上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制招牌,上书“枫前馆”。
枫前馆?这是……食店的名字?
倒是挺文艺,就是有点不知所云,乍一看不好揽客。
张大爷在心中评判着,但还是涌起一点好奇心,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非常安静的店铺,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一位客人。不过张大爷也不稀奇——附近不是什么热闹地段,这个时间点年轻人还没下班,整条安徐路都挺空的。
木制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正在忙活的漂亮姑娘,正是在和梁阿姨一块儿研究收银机的姜瓷。
张大爷开口:“姑娘,新店啊?你们这儿卖什么?”
“嗯,今天卖灌汤小笼包,以后还卖别的。”姜瓷笑着招呼道,顺手指向另一侧的墙面,“那儿有餐牌,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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