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轻轻按在她眉间。
威熙倏而睁眼,同时后退两步,目光盯着威然。
威然的手顿在半空,他眨眨眼,嘴角的笑意略微停滞,“……别不高兴了,我今晚通宵做,一定在你开学前组装好,好吗?”
威熙盯着他,脑中不受控地闪过一个念头――她可以马上囚禁威然,用一些非人手段证实对方是否来自阿尔思星。
即便不是,也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但如果是,她如今的困局就有了新的解法。
瓦弗波德的荣耀高于一切。
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事。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她的身份地位在这里,只要她敢做,瓦弗波德没有人能阻止。
威然被她盯着,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同时,一股冷意从背后爬上来,令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没有见过威熙有过这种眼神。
威熙此刻的眼神让他想到母亲。
命如草芥,不过一小玩意儿,可随意搓扁捏圆。
“殿、殿下……”他喉咙干涩,一个从未想过要出口的称谓挤压而出。
威熙回过神,背上同样汗毛竖起,冷汗淋漓。同时,剧烈的心跳声犹如擂鼓,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
她刚刚在想什么?
她竟然……
威熙狠狠闭眼,又狠狠睁开,手背向身后,握拳。
“今天就到这里。”她唇色略白,目光恢复正常,沉沉望不到底,“表哥刚才的举动逾矩了。”
威然咳了咳,躲开威熙目光,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抚平她的眉头而已。
威熙半垂眼,“嗯,我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
“没什么。”
-
威熙回到首相府,威姚也正好回来。
“喝茶吗,母亲?”
威姚正欲离去的身影一顿,转过身,对侍从道:“去摆茶。”
“是。”
-
威姚和威熙一左一右坐在正对荷缸的廊下,眉清目秀的小侍从跪在二人中间,正在泡茶。
威熙看着荷缸里含苞的新荷愣神。
“尼克斯七代组装得怎么样了?”威姚率先开口。
“已经在写报告了。”
“真的改装了?”
“嗯。”威熙依旧看着不远处的花骨朵儿,“尼克斯七代的自我防御机制太强,能理解设计者想要尽可能保全驾驶者的好心,但是它的防御机制不仅防了外部攻击,也限制了驾驶者的发挥,在极限操作的情况下,尼克斯六代的攻击性比尼克斯七代更强。”
她顿了顿,“尼克斯七代的操作系统是全新的,对于军人来说,适应时间也是一个问题。”
“这个你也改了?”
威熙摇头,“没有。”
威姚看向她。
威熙吐出一口气,侧头冲威姚一笑,“改系统还不如重新设计一个。”
威姚笑。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威熙看着她,“母亲。”
威姚静静注视着威熙,“发生什么事了?”
威熙没有回答,“有没有什么事是您极力想做,却做不到的?”
“很多。”
威熙一顿,“做不到的时候怎么办呢?”
“不能怎么办。”威姚目光沉静,面容和威熙有三分相似,母女俩的眼睛如出一辙,“尽全力,到了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然后同时你发现另一条路可以更快到达,只是,可能――会更暴力,会伤及无辜,会……”威熙喃喃,“摧毁你自己。”
威姚默了一会儿,“我无法给你答案。”
威熙一愣。
威姚看着她,“你觉得我坐到如今的位置,手是干净的吗?”
威熙垂眼。
“我不会说服你‘牺牲是必要的’,也不会鼓励你‘永葆初心’,我只告诫你一点。”
“什么?”
“瓦弗波德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走向糟糕,也不会因为你的选择光芒万丈。”威姚凝睇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女儿,“通向理想的道路千千万万,你觉得是你的道,就是你的道。”
“善恶,褒贬,爱恨,等等等等呢?”
“选择,然后承受。”
威熙仰头,闭眼,笑了一下,“您虽然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您给了最大的诱惑呀。”
人只要没有心,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人若是有借口,臣服欲望,诸恶皆可做。
“当然,人生总是一环扣一环的。”
“谢谢母亲,我会好好想想的。”
-
威黛来找她的时候,威熙正在阅读伍柯整理的SNWE系列飞行器资料。威熙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威黛的到来。
威黛站在门边,看了威熙好一会儿,随后走近,“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威熙这才注意到威黛,她关掉资料阅读页,躺进按摩舱,威黛跟着躺下,两个人并排躺着,机械手温柔地触上二人的额头。
“没注意。”威熙回。
威黛冷笑一声,“怕又是一夜没睡。”
“安东那边查出结果了?”威熙闭着眼,机械手按着她的太阳穴。
“没有。”威黛也闭着眼,机械手按着她的脖子,“安东那边不好查。我们都知道真正做档案买卖的是谁,安东不过是个做事的。我可以是可以查出安东有没有把档案给威然,但我没有那个能力掩盖我对安东的调查。”
调查安家的黑色产业链,刨出人家的买主。试问,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谁还敢在安家买档案,安琳会不会放过她?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如果她坏了安家的规矩,卖主和买主都不会放过她。
威熙也知道安东的事不好调查,“嗯,先保护好你自己。”
“法莱特的第二段监控影像出来了,你还看吗?”
“看。”
“我提前看了,感觉没什么异常。”
“嗯,还是要再筛一遍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做了半个小时按摩。
威黛离开的时候,看到威熙将光脑一分为二,一边自动滚动着伍柯的资料,一边播放着帝国之眼的录像。
威黛叹一口气,叫道:“威熙。”
“嗯?”威熙缓了两秒,抬头看向她。
“你在急什么?”
威熙一愣。
“你想做的事,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吗?”
威熙抿唇,“不,短时间内完成不了。”
“那你在急什么?”
威熙无法回答。
威黛盯着她,“因为这些小事,你打算把自己累垮吗?”
“近期你多次高强度使用精神力,《精神力涵养手册》上建议每次高强度使用精神力后最好保证十个小时的睡眠,你做到了吗?”
“精神力受损,不仅影响精神力强度,也影响巅峰时期长度,你是知道的吧?”
威黛看着无法反驳的威熙,深吸一口气:“据我所知,帝国此刻并没有会带来可能亡国的危机隐患,所以,你在急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近期前面章节会有小小的修文,大致是一些章节名称,错别字,更合适的词语修改,对剧情无影响。不是晚上更新都不用理会“有更新”的提示哈!
元旦快乐,宝儿们!
第四十章 摧眉
她在急什么?
她当然急迫焦躁。
只要一想到瓦弗波德的国土上有阿尔思男人的脚印, 浑身就犹如万千爬虫啃食。
她恐惧,恐惧阿尔思男人来此的目的,恐惧瓦弗波德的未来,恐惧她所发现的如果是冰山一角是否为时已晚;
她也愤怒, 愤怒阿尔思阴魂不散, 愤怒她已经竭力抑制自己的恨意可是她做不到,愤怒她懦弱而无能为力。
她不过是想瓦弗波德永远是瓦弗波德, 她不过是想永远待在瓦弗波德,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瓦弗波德和阿尔思有这样的连接?
日日夜夜, 毒蛊食心,她怎么睡得着?
“我知道了。”威熙垂着眼, 腮帮子动了动,“我以后会注意。”
“你是不是根本睡不着?”威黛没有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没有。”
“那你把你的睡眠质量报告发给我。”
“够了, 威黛。”威熙脸色冷下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威黛突然爆发, “你在《末世逃生》游戏里的爆发力是典型的精神受激表现,是精神崩溃的前兆, 和人死前回光返照的原理一模一样!你和威然表哥对战,难分伯仲,不是威然太强,而是你变弱了!你的神经丝在受激后已经由最初的高痛感高爆发走向麻木!”
“你别看着我!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一定要死鸭子嘴硬, 我们可以马上进入《末世逃生》, 你看看你还能不能将神经丝附着在弹片和火药上!”威黛咬牙恨恨看着她,“我不管你要做什么, 也不管你经历了什么, 你必须给我马上停下来去接受精神力治疗!”
“不可能!”威熙的脸色同样难看, “法莱特背后的组织还没有找到, 那些人还没有揪出来,你知道瓦弗波德将要面临――”话戛然而止,她深吸一口气,“威黛,我不能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威黛盯着她,又惊又怒,眼眶猩红,“你觉得你是小?他们是大?一个男权组织而已,不仅不值得你损伤精神力,甚至不值得你耗费心力!这个组织揪不揪出来对帝国没有任何影响!即便有一天瓦弗波德的男性全部变成你口中的那个组织的人,瓦弗波德也不会变成男人的天下!”
“那如果女性也变了呢?!”
“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像曾经的你那样吗?臣服于男人?为男人守身?变成男人的附庸?!”
“对!”
“除非瓦弗波德女人们的灵魂变成另一个人,否则永远不可能让我们跪下!”
威熙盯着她,没有说话。她胸脯重重起伏,嘴唇紧抿。
威黛和威熙紧紧对视着,一瞬间福至心灵,她眼眶更红了,“那我威黛的灵魂在哪儿,哪儿就是瓦弗波德。”
一瞬间万箭穿心,威熙后退一步,泪流如注。
威黛看着崩溃的威熙,心如刀绞,她不敢深想,然而一切指向最不可思议的事实――那是她多次猜想最终由于过于魔幻而次次否定的事实。
十二岁前的威熙,十二岁之后的威熙,二十二岁的威熙。一切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老天爷啊,十二岁。
威黛闭上眼,脑中划过十二岁穿着铠甲意气风发的威熙,眼泪再难忍住,十二岁,帝国奉为珍宝的女孩儿,她去了一个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竟然对男人避如蛇蝎,一个奴隶就让她方寸大乱,一个组织就让她以命相搏!
她怎么能如此轻贱自己,男人算什么东西!
“威熙,你好蠢!”威黛又痛又怒,声音颤得把控不住,眼泪直流,“这里是瓦弗波德,不是你曾经去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女性创造,它永远不会变成你恐惧的那个地方!即便有一天那边的男人全部过来了,瓦弗波德的女性也不会将这片土地拱手相让!即便有一天所有的瓦弗波德女性被迫去到另一个地方,我们也会在那里建造新的瓦弗波德!”
“请你牢牢记住,把这句话刻在你的灵魂上!”威黛冲过去死死抓住她的手,不允许她捂眼睛,两双通红湿润的眼睛四目相对,威黛手用力到发白,“你是瓦弗波德的荣耀!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你要开创瓦弗波德新的历史,绝不能就此倒下!”
威熙抱住威黛,脑袋靠在她肩上,滚烫的眼泪很快洇湿威黛的肩膀,威黛回抱住她,威熙感觉到背上一片湿意。
她太累了。
她也太怕了。
她原本以为回来了就好了。
可是没有变好。
她没有变好,瓦弗波德也没有变好。
阿尔思阴魂不散。
她闭上眼睛的每一刻,感觉到的都是阿尔思男性的目光。她睁眼的每一刻,都在怀疑面前的谁是不是阿尔思人。
她用尽全力,才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她用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这个骄傲的壳子。
可是她早就是个千疮百孔的人了。
她早就被摧毁了。
威黛感觉到背上一片刺痛,那是威熙的指甲抓紧带来的痛感。肩上热流依旧,威熙的哭泣没有声音。
威黛深吸一口气,愤怒感渐渐平息,她一瞬间就理解了威熙的隐瞒。
她如何能责怪她呢?
天之骄子的自尊心已经稀碎,十二岁的女孩孤掌难鸣,重回故国,遍体鳞伤,内里早就是一片废墟,谁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她将遮羞布扯开,将所经历的一切展示给人看呢?
光是想象女性为男性守身如玉,臣服男性的样子她就已经怒不可竭,还有呢?
那是怎样的世界?
女性没有工作吗?女性不会生育吗?女性的精神力呢?女性的野心呢?男性凭什么统治世界?男性的优势在哪里?女孩难道要跟着父亲姓吗?母亲们不保护她们吗?
如果所有的答案和瓦弗波德相反呢?
――女性没有工作,或者很难找到工作,即便找到了工作,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职位,国家机构从上到下都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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