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陈菲菲和程罗来到门外。
张一墙头草一般来回摆动着,又开始觉得很有道理,跟着点头:“那就是后世胡编乱造的啊,不过这都是汉朝的事情了,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干系?”
“因为造谣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只造谣一次的。”陈菲菲眸光扫了一眼床上的唐不言,懒洋洋地踢了踢张一的屁股,“做门槛山上不怕倒霉,无赖小子,快起来,”
张一讪讪站起来:“刚才跑太急了,腿麻站不住了。”
“你小子跑去天枢做什么?”陈菲菲随口问道。
张一叹气:“老大不是说千牛卫内部有鬼吗?我就想盯着点他们,而且他们一大早就不让工匠们开工,我觉得怪奇怪的。”
“呦,咱张小猴子都要开动脑筋了,真不错。”陈菲菲来到床边,施施然坐下,“说来给我开心一下。”
“找人为什么要把工匠都赶走。”张一抱臂,一本正经说道,“人多不是更好抓吗,要是怕工匠里有问题,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是更好吗,我听说工匠中午都是在天枢休息的,要我说一定是为了中午要干点什么!”
“别人都是吃饭了,那你中午去哪了?”陈菲菲随口问道。
张一一顿,磕磕绊绊说道:“我一个人在天枢,害怕。”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从袖口掏出脉诊放在床边,伸手敲了敲被褥。
沐钰儿见状,看了一眼笑眯眯跟进来的程罗身上,咳嗽一声,委婉说道:“给人看的大夫还在呢,要你一个仵作着急什么,起开。”
陈菲菲目光在唐不言身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后面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只好把屁、股都还没做热的凳子让了出来,捏着鼻子站起来:“程大夫,坐。”
“一样的。”程罗脾气极好,笑眯眯说道,“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刚才和陈娘子探讨了一下医术,当真是有了新的想法,年轻人就是有与众不同的想法。”
陈菲菲下巴得意抬起:“医毒不分家,大夫和仵作说起来也是一脉相承的。”
沐钰儿嗤笑:“给你个梯子你就上天是不是,别耽误程大夫看病,程大夫快来给少卿看看。”
陈菲菲站了起来,看着程罗坐下,随后斜眼看沐钰儿:“你一个连脉搏都找不到的人,这么凑上去做什么?”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你懂什么,我只是不会把人的脉而已,案子的脉都在我手上呢。”
她故意眯眼,掐了掐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紫薇道人快掐算一下,看看猫女是怎么回事?”陈菲菲嘲笑着。
沐钰儿顿时放下手,手上接了一个印:“不可说,无量天尊。”
“不对啊。”
门口的张一站起来,眉心紧皱:“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猫女要被骨醉啊?吕后对戚夫人的刑罚那都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
陈菲菲气笑了:“我早就说了北阙就应该请个教书先生,给这群文盲补补课的。”
张一立刻露出不悦之色:“怎么还攻击我。”
沐钰儿叹气,眸光扫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含含糊糊说道:“你仔细想想因为四十七年前到底有什么事情?”
唐不言抬眸,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抽疼的额头:“那些都是假的,陛下并没有对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人施行骨醉,只是白绫赐死而已,且当时高.宗尚在壮年,若是如此残暴的刑罚,岂不是不把高.宗放在眼里,加上王皇后还背靠太原王家,乃是北朝名门,如此显赫背景,当时朝中早就不满皇后被废一事,陛下怎么可能又下此召令,激起群愤,徒增风波。”
沐钰儿咂舌,嘟囔道:“这个流言还挺……”
陈菲菲抱臂冷笑:“野史闲谈,流言蜚语,讲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长舌之人自然是恨不得把一个心中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人描述成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可要说世上最开始的酷刑五马分尸,可是商鞅自己设计的,怎么没人谴责这些人,只逮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说三道四。”
唐不言垂眸不语。
“菲姐说的有道理!”张一皱眉附和道,随后话锋一转,依旧不解,“所以,凶手为何要这样啊?”
陈菲菲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因为要加深这样的流言,就像史记把吕后之事记入到书中一样,幕后之人也想把这件事情计入史册。”唐不言轻声说道。
张一懵懵懂懂地听着。
“凶手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沐钰儿缓缓说道,“陛、下。”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猫女的尸体会送到北阙吗?”沐钰儿问。
“我跑回来时看到莫白和陈策一起来的,应该会送过来吧。”张一迟疑,“毕竟少卿在我们这里呢。”
沐钰儿煞有其事:“说的有道理。”
“这事不会真的和王、萧旧事有关吧?”一侧的陈菲菲突然说道。
“那具秋儿的尸体我后来仔细看过,有一个重大发现,她的右边后槽牙边上的一个牙缝里有一条细长的血条,之前都是血沫,我没清理出来,这说明她死前曾咬过一个人。”
沐钰儿神色一冽:“咬哪里?”
“这可不好说,但总归是手脚这些地方。”陈菲菲沉吟片刻,很快又说道,“应该是手,当夜这么大的雨,那凶手应该只有脸,脖颈,手是露出来的,凶手是一个男子,秋儿肯定不可能咬到脸和脖颈,而且这样也太明显了,手的话……”
陈菲菲露出半截手臂,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大臂:“一般都是穿着衣服的,嘴里也没有衣服的细丝,说明不是隔着衣服咬的。”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臂:“若是走得急,挽起手臂也是可以的,而且这一截一旦被咬重,会很痛,而且难以挣脱,但这个要求把衣服撩上去。”
“除此之外……”陈菲菲便指了指手腕到虎口这个位置:“肉少但最能吃力咬下来,但这样血淋淋的,不该没发现啊。”
沐钰儿心思微动,扭头去看唐不言:“你知道秋儿的心上人是谁吗?”
唐不言摇头:“之前不是锁定在几个副统领身上吗?”
“这不是巧了,我今天去了高足酉家中,意外发现秋儿的家也在附近。”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好巧不巧,还见了一处好戏,更巧的是,还见了一个邻居,了解了秋儿平日里出宫的一些事情,最巧的是,有一个男子一直跟在秋儿身边。”
唐不言手指微动,手中雪白的帕子便被他挑了起来。
他看着帕子上的黑蛇:“能在帕子上绣蛇,却没有送出去,到底是不好意思送出去,还是不能送出去。”
沐钰儿伸手,勾过他手中的帕子,放在指尖随意转了转,整个帕子便在指尖飞了起来。
“我觉得是不能送出去。”她反手把帕子抓在手心,“因为她喜欢的人是王皇后的后人,这个帕子一旦送出去,机敏如容成女官,只怕此事难以隐藏。”
唐不言抬眸看她。
“这人在……”他沉吟片刻,眉间微微皱起,“在那几个人副统领中间?”
沐钰儿点头,弯腰,把帕子重新一点点塞回唐不言手心中。
“莫、白。”
她一字一字,注视着唐不言漆黑的瞳仁,认真说道。
唐不言虚握的手指倏地握紧。
两人不约而同垂眸。
“你确定?”他手指微松,眼波微动,低声问道。
沐钰儿被人触不及防握住手指,微凉的指腹隔着薄薄的帕子,施以重力把她的手指牢牢禁锢着。
短暂到近乎以为是错觉的事情。
她动了动肩膀,状若无事地把自己的手指扯出来,坐回位子上,镇定点头:“之前有人在秋儿家门口闹事,被莫白解围了,但当时带着斗笠,后来两人,就是三月二十号,发生过争执,邻居不小心见到他的脸。”
“会不会是巧合?”陈菲菲问,“不过我验了一下,秋儿中毒大概也就十天,而且和少卿的毒差不多,只是药性很低,我怀疑不是口服的,而是通过皮肤或者呼吸进去的,她当时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激了一下,毒素这才完全爆发的。”
沐钰儿沉吟:“那不是和莫白争吵的时间对得上,若是两次都是巧合的话,那真的太巧了,少卿说过,天下没有巧合的事情,全都是故意为之,而且莫白自称家中有一个未婚妻,我得找个机会去他家看看,到底金屋藏了什么娇。”
“秋儿出事那日,莫白当日手腕上的伤,司直可有看仔细?”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拧眉,口气一顿:“只看到有血,当夜风太大了,整个游廊就没亮着几盏灯。”
“你之前还送过莫白金疮药,因为他把手腕包扎起来了。”唐不言手指微动,“也许可以找个机会看一下。”
沐钰儿点头,继续问着陈菲菲:“那董大和猫的尸体,如何?”
“那具董大的尸体,他中的毒和少卿这个毒一模一样,只是更厉害一点,我和程老分析过,天下所有的毒都是会稀释,尤其是金属类的毒,通过血液流动,毒性就会逐渐降低,少卿身上的毒已经有写微薄,若是小钰儿这身体,大概只会头晕几日。”
唐不言眉尖微微皱起。
沐钰儿立马扭头嘲笑道:“少卿你该锻炼起来了,”
唐不言木着脸说道:“请功折。”
沐钰儿一惊,立马用手指在嘴巴上缝了几下,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继续吧。”
“这个董大中毒深,所以死得快,说明当时的毒应该是最强烈的,身上的伤口早已急速腐烂,而且我发现哪只猫身上也有毒素,一人一猫身体的肾脏和肝脏都肿大,骨头都有深绿色,猫的爪子就有毒,可见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
“是这只猫咬的人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摇头:“不好说,但这只猫若是动嘴,想来效果也差不多。”
“人的身体可比猫好,若是这人被猫咬了一口,过几日就死了,那猫身上应该毒素更高才是。”一直沉默的程罗开口,“这样的毒人都承受不了,便不要说猫了,我怀疑不是同一只猫。”
陈菲菲沉吟片刻后附和道:“程老说的有道理,是我没考虑清楚,猫的情况和人不一样,人都死了,猫怎么会没有死。”
沐钰儿突然回过神来,把从秋儿盒子里的白瓷瓶递过去:“这是什么啊?”
陈菲菲接了过来,闻了一下,惊讶说道:“怎么有点像迷药。”
她把白瓷瓶递给程罗:“是不是味道有点像。”
程罗慎重接过去,带了一颗捏碎后,一点点看过去:“有点像,但还要回去仔细看看,我闻着有生川乌的苦腥味,此物对三郎有剧毒,三郎有碰过吗?”
唐不言摇头:“有毒?怎么样的毒?”
“是大毒,虽然在运用上可以作为止痛的药,会有奇效,但这味药对神经会有强烈的刺激,吃多了会产生幻觉,甚至出不来,我们都不敢随意下药,除非那人真的很需要。”
沐钰儿神色一顿:“幻觉!”
程罗点头:“对,但对身体有损害,是万万不能随意吃的。”
沐钰儿扭头和唐不言四目相对:“陛下第一次中毒在镜子里看到人身猫头,不就是因为幻觉。”
屋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这个药要怎么吃?”沐钰儿问。
“若是说生川乌的话,那是要做成药丸,用水吞服的,但我在里面闻到冰脑丸的味道,我怀疑这个是烧的。”程罗谨慎说道。
沐钰儿蓦地想起迎仙殿正中那个偌大的瑞金蹲兽香薰,香烟袅袅,沉香四溢。
“张一,等会把我当日一起送回来的衣服给程老送去。”她沉声说道。
“说起来。”一侧的张一冷不丁说道,“老大送回来的那面镜子,有两个问题。”
沐钰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连忙去看他:“哪里的问题?”
“第一,镜子是夹层镜子,而且不是用铜做的,是用玻璃做的,里面好像夹着一幅画,但那画我还没完全抽出来。”
张一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镜子表面好像涂了东西,我不敢碰,等会菲姐抹一点回去,仔细看看,那个东西我本来以为是蜡没融进去,但我后来又觉得不像蜡。”
沐钰儿吃惊,眉心紧皱,沉吟片刻:“那这两件事情这拜托给三位了,我现在去天枢把猫女的尸体要过来,顺便去探探莫白,事情到这一步,也该有个结果了。”
唐不言颔首,手指刚碰上被子,就听到程罗笑眯眯的声音。
“三郎也打算去天枢吗?”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扭头不答。
“少卿还能起来?”沐钰儿惊讶问道。
程罗和颜悦色说道:“所以不可以呢,某正想和三郎说,好好养病,不准下床,之前倒春寒的时候就病了,也好了没多久,这一个月来又不好好休息,整日奔波,身子还要不要了。”
沐钰儿仰头想了想。
两人第一次见面,少卿就在生病,到现在也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人又病倒了。
体弱多病小雪人!
“等你好了,我带少卿打套拳吧,强身健体最好了。”沐钰儿神色凝重说道,“少卿瞧瞧我,上次生病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好。”程罗见状,忍笑说着,“少卿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偏自小就忙,三岁启蒙到现在,我瞧着是一天日子都没歇过,有司直这句话,再加上你们现在又是邻居,若是能帮忙教三郎打拳,也算活动活动筋骨,是天大的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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