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眼睛一亮,随后还是不甘心的嘟囔着:“我小时候都是这么吃的,都没有生过病的!”
唐不言捏着图纸的手微微一紧。
小昭的话再一次不经意传入他的脑海中。
——有人这般藐视苦难。
——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在意,却让旁人听着有些难受。
“可司直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他抬眸,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温和说道,“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沐钰儿被那双漆黑眼睛中的认真看得一怔,莫名觉得别扭起来,动了动屁.股,不自在地抠了抠脸。
——少卿,刚才好像张叔啊……啊,想吃张叔做的菓子了。
灰扑扑的小脸立刻留下一道黑漆漆的印子。
唐不言脸上笑意一顿,木着脸收回视线,整个人往后倒了倒。
——这个猫爪子……
“这个图纸上并没有问题。”他扯回话题,点了点铁山的几个分解小图,“司直看这几个位置,图内显示天枢下的地基应该是一圈圈围起来的,其中天枢正中的位置用大石头压着。”
沐钰儿伸着脑袋看过来。
“最外面的地基为两百尺,铁山为一百七十尺,天枢基座为一百二十尺,普天之下很难有一百二十的巨石,不仅难以找到,更难以投运,所以毛婆罗只是用无数石头块代替,他在这里提议建了一个铁盒子把石头放进去压阵。”
沐钰儿盯着那个铁盒子,轻轻嗯了一声:“猫女的休息的地方是这样方方正正的样子。”
车帘下闪过的光落在保存精细的图纸上,照得那几个复杂的基座图案有些晃眼。
唐不言点着图纸的手微微一点。
“偷梁换柱。”沐钰儿龇了龇牙,“好厉害的手法。”
“若是这样的话。”他收回手,淡淡说道,“那便是这个图纸有两张,这张是正儿八经的图纸,另外一张就是密道的设计图,有人在分发各部分的图纸时,并不是在户部存档的图纸,若是按照小图发给工匠也需要两百六十三张,工部和其余大监不可能这么细致地一个个检查过去。”
“两张图纸只是细节上有变化,甚至可能只是几个步骤的其中一步发生偏差,所以户部的人并没有发现异样,施工的工匠更不会察觉出有问题。”沐钰儿抱臂,“毛婆罗可是闻名天下的设计大匠,设计图纸和雕塑都格外厉害。”
唐不言沉默,手指在图纸上漫不经心地点着。
天枢建造陛下交付给几个外邦人,不外乎是为了连外安内,几个大监各有各的心思,却都是对陛下有求,毛婆罗不过一个东夷人……
沐钰儿好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很多事情明面上高足酉提议的,比如加高铁山高度,用天枢内部的铜料雕塑,可所有提议道最后拍板的人,都是毛婆罗。”
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布下这样精妙的设计,确实非常人可比。
可毛婆罗不是东夷人吗?
沐钰儿不解:“他一个外邦人,怎么会知道王萧旧事,甚至还掺和其中内。”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收起图纸,淡淡说道:“一个东夷人来周,本以为是为了建功立业,可现在却掺和到前朝旧事中,若是背后无人,去查一下便知缘由,若是查不出……”
他唇角微微挽起,先出几分疏离的冷淡。
沐钰儿皱眉。
若是查不出,这件事情就刺激了。
锁定了目标,两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唐不言便闭眼靠在车壁上,苍白的唇抿起,显出几分冷意憔悴。
他大病初愈,来回奔波,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
马车很快穿过喧闹的玄武大街,转入承义坊的牌坊,耳边的喧闹声也跟着安静下来。
沐钰儿的肚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咕噜声。
闭眼小憩的唐不言耳朵微动。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按了按不争气的肚子,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靠在隐囊上,眉眼疏离,淡淡地闭上眼,巍然不动。
她小心翼翼动了动,想要先斩后奏爬进来,但因为太过做贼心虚,不小心踢了踢一侧的座位,直接把唐不言震醒了。
唐不言睁开眼,看着面前一脸心虚的人,声音沙哑问道:“司直又怎么了?”
“我真的不能进去吗?”
沐钰儿被抓了个现行,索性背对着马车,盘腿坐下,不甘心地揪着手指,脑袋顶着车帘钻了进来,半个身子侧着,脸颊靠在车框边,可怜兮兮地问道。
驾车的昆仑奴皱眉,伸手手指戳了戳沐钰儿的肩膀:“会摔的,脑袋着地,开花了,会流血,笨笨的。”
沐钰儿被人戳了一个踉跄,立马借杆子往上爬,理直气壮外解道:“对啊,我会摔得,万一摔得都是血,少卿还得把我带回去呢,都是血更脏了,而且你瞧奴儿都叫我进去呢。”
昆仑奴:?
唐不言身形一动,抬眸去看面前可怜兮兮的小脏猫。
这只小猫儿实在是太脏了,整个衣服都滚上一层灰,还有数不尽的猫毛黏在大红色的衣服上,棉絮颤颤巍巍的粘着她的腰腹处,衣摆上甚至还有血迹,更别说那双脏兮兮的手,大概在腰间胡乱蹭了蹭,衣服脏了,手也没干净。
“你,哪来滚来的灰?”他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忍不住问道。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脑袋把搭在头顶上的车帘甩了甩,最后状似无意地磨磨叽叽坐进来一点。
唐不言捏着手指,眉宇不动,似乎并未发现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打算摸进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正打算一鼓作气溜进来,突然听到一声警告的咳嗽声。
——小猫儿顿时丧了气,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里。
“就千牛卫里有一个叫宋四的人,应该是莫白的同伙,趁我们不注意启动机关了。”她捏着手指,焉哒哒地坐在门边上,心如死灰。
“整个天枢内都是陡峭环形,底下是空的,我照着少卿给的图纸找到猫女休息的地方,把千牛卫一个个送下去之后,之前怕机关在上面,就趁机滚了一圈。”
“滚了一圈?”唐不言蹙眉,不解问道。
沐钰儿眨巴眼,手指比划一个打滚的手势:“就滚一圈啊,机关启动后,我怕机关在外面,就把周围的地形都摸了一遍,不过没发现,然后我就下去和他们汇合了,说明内部机关只有一个,而且在里面,所以我判断天枢的机关只是精巧,却不复杂。”
唐不言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扫过。
——猫儿脏的理由找到了。
沐钰儿说得格外得意,任何惊心动魄地事情在她嘴里似乎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那铁山径一百七十尺,便是内部只挖了一半,但这样来回颠倒了个,那高度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唐不言忍不住叹气,目光在她身上点到为止地扫了一下,这才轻声问道:“可有受伤?”
沐钰儿立马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可能?你去问问那些千牛卫,我当时有多厉害。”
那骄傲的小表情,恨不得立刻就要那几个千牛卫去南市宣扬一下她的丰功伟绩。
“内部的机关在哪里?”唐不言嘴角微微抿出笑意,偏又不得不垂眸,遮掩着问道。
“就猫女屋子,睡觉的那个墙壁。”沐钰儿叹气,“那些人真不是东西,那屋子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床都没有,就两条被子,更没有灯,所以猫女眼睛不好,也畏光。”
那里漆□□仄,即便是她,呆了这么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喘不上起来。
“莫白被抓,司直还回北阙看猫女的尸体嘛?”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掰着手指数道:“尸格报告还是要写的,毛婆罗的事情我还要去查一下,对了,陛下第二次中毒的幻术还没查清楚。”
“还有给千秋公主的画符。”唐不言淡淡提醒着。
沐钰儿神色一僵,丧气地垂下脑袋:“公主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啊。”
唐不言打量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公主殿下应该是喜欢你的。”
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公主殿下出身高贵,秉性骄纵,若是不喜之人站在她面前,往往看也不看一眼,双章曾在公主寿诞上为公主献礼,却被公主连人带扔出去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公主殿下脾气这么暴。”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公主脾气很好,只是之前是双章先为难东宫,太子有意求和,双章却恃宠而骄,此事被公主殿下得知,殿下此事大概是为了东宫出头。”
“这么看来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妹两人感情很好啊。”沐钰儿感慨。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沐钰儿见拿不到糕点,无情地跳下马车,只是还没站稳,就听到一声惊呼。
“哪来的小脏猫啊。”
沐钰儿抬头,就看到唐家大娘子走了出来,身后的丫鬟正提着两个食盒,一出门就看到沐钰儿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和小脸,惊讶说道。
沐钰儿立马仰头,露出灿烂一笑,眉眼弯弯。
唐惟清顿时看得心都化了,只觉得这小猫儿虽然脏了点,但哪哪看都可爱极了。
“快回来换衣服,小心病了。”她掏出帕子,仔细给人擦着脸。
一张雪白的帕子立马就灰了。
她捏了一会儿,随后噗呲一声笑起来:“挖煤回来吗,脏死了。”
“干活回来的!”她仰着脸,任由唐惟清软绵绵的小手给她擦脸,得意说道,“我刚才可厉害了,可惜没法讲给大娘子听。”
唐惟清故意逗她。故作不解的反问道:“怎么没法讲啊,司直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讲给我听,也让我也开开眼啊。”
沐钰儿脸上顿时露出纠结之色,好一会儿才扭捏说道:“哪多不好意思啊。”
“怎么会不好意思?”唐惟清这次是真的不懂了。
“若是把自己夸得太厉害,大娘子万一觉得我自吹自擂怎么办。”沐钰儿扑闪着大眼睛,无辜问道。
唐惟清一怔,随后扶着她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来。
“司直真的……”她抬眸去看下了马车的唐不言,“小鬼灵精怪。”
“阿姐。”唐不言被人扶着走了过来,“你打算去哪?”
唐惟清止了笑,无奈说道:“还不是打算给你送饭,我和阿娘就聊个天,你竟然就跑了,暮鼓都要响了还不回来,我若是不给你送饭过去,我家三郎晕倒在路边,没人捡,整个人脏兮兮的,可不是要难受死你了。”
她话锋一顿,眯了眯眼,扯了扯沐钰儿的发带:“这只小猫儿这么脏,怎么上得了我家三郎的车。”
沐钰儿立马告状:“没有上车,少卿嫌弃我脏,让我坐车辕上回来的,还不给我糕点吃,还嫌弃我。”
唐惟清意味深长说道:“之前奴儿脏了,三郎可是让人……”
“阿姐。”唐不言打断她的话,无奈说道,“娘呢?”
“回去了啊。”唐惟清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随后把脏了的帕子递给身后的丫鬟,顺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新帕子,仔细擦着手,慢条斯理说道。
“久等三郎不止,自然是回去了,下次回去我可不帮你说情了。”
沐钰儿盯着唐大娘子的手指,不着调地想着。
——少卿和大娘子不愧是姐弟,长得好看,连手指都好漂亮,衣服每天都不重样,人又爱干净。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漆漆的手指,又看了脏兮兮的衣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先洗澡洗手。”唐惟清笑说着,“特意去富贵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听任婶说司直喜欢吃肉,特意点了富贵楼最近新出的三道荤菜。”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马大声奉承道:“大娘子果然是大好人。”
前一顶带‘大好人’帽子的唐不言抬眸看她的背影,长长的发带落在身后,就像一条晃动的小尾巴。
沐钰儿一入北阙果不其然引起轰动。
“怎么都是血,可是受伤了。”这话一听便是最操心的任婶说的。
“我去给司直烧水去。”最务实的任叔说道。
“老大!你不会受伤了吧?”整天不盼一点好的张一咋咋呼呼惊讶问道。
“臭死了,快去洗澡。”没良心的陈菲菲抱臂不悦说道。
“司直,呼呼。”小昭捏着小包子跑过来,一本正经说道,“不痛痛。”
沐钰儿立刻弯腰准备把最可爱的小昭抱起来。
小昭机敏躲过,站在唐不言身边,小眉头皱起:“美人哥哥说脏脏,会生病的。”
不久前刚刚被这话教训过的沐钰儿高高扬了扬眉。
唐不言垂眸,揉了揉小昭的脑袋:“小昭说得对。”
沐钰儿立马掐着嗓子,学着小昭的奶声奶气逗趣着:“美人哥哥,说得也对。”
唐不言揉脑袋的动作一怔,嘴角不经意抿起,微微抬眸去看面前之人,却见她已经和张一玩成一团,开开心心地朝着内院走去。
——没心没肺的小猫儿。
唐惟清恰到好处地走了上来,挡在他面前,笑眯眯的,声量微提:“我家三郎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啊。”
要知,唐大娘子外表看温柔端庄,可骨子里促狭得很。
唐不言哪里会不知道自家阿姐的脾气,不得不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回去吧。”
“少卿,你不舒服啊。”
走到一半的沐钰儿闻言,立马停步,站在廊檐下,看着唐不言那张冰白的脸。
满脑子吃食的脑子里勉强回想起唐不言是为了救她才来回奔波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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