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张一爬上一个小小的土坡,他身形瘦小,一如那个草丛几乎被完全淹没,没一会儿,就看到他扭动着,手上拖着一个木棍走了出来。
这是一节松木棍子,棍子上的表皮已经干涸,其中一段上已经开始长满密密麻麻的细小蘑菇,另外一截上则有一点血迹。
“打晕性空的木头不会丢很远。”唐不言目光一凝,随后跨上那个土坡,站在高处眺望,“不过哪里来的松木?”
“人是在这里被拖走的,为什么木棍在你这边?”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摇头:“是不是滚落下来的,毕竟这也有坡度。”
沐钰儿沉默,也跟着跃了上去,朝着唐不言走了过去。
张一再一次哼次哼次爬上去:“这地方还挺高,性空那个体型,人又是晕的,怎么被人拽上去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突然抬眸。
“性空这个体型,若是真的毫无意识,便是我也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从这个高的位置上拖上来。”她说。
她来回踱步走着,长长的草尖在腰部来回滑动着。
“凶手难道真的人高马大,力能扛鼎。”她扭头去问张一,“相国寺的僧人还有这次的百官中可有格外高大的人。”
张一仔细想了想:“要如何人高马大?几个武将都有七尺之高,体重也有两百多斤,若是稍微少点,譬如今日出事的华宗寺中就有一个面容黝黑的人,身量高,胳膊鼓鼓的,应该是武僧,相国寺的武僧瞧着也是走外家功夫的,就连法明方丈其实身量也很高。”
“若是把性空抬起来的那种?”唐不言问。
张一皱了皱眉:“其实力气这东西也不太能看身高体重,别看菲姐人高又瘦,其实力气特别大,很多尸体都是自己抗的,再譬如老大,别的不说,少卿这身量还能扛着跑个上山下山的。”
唐不言下意识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眨巴眼,随后咳嗽一声:“你又在胡说什么?我没事扛着少卿跑做什么。”
张一无辜地眨巴眼:“这不是举个例子吗?”
“先去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唐不言朝着上面的一条小路走去。
这里的小路又被拖过的痕迹,但很快这个痕迹就消失不见了,只隐隐有被人走过的一条小路的样子。
三人走了大概半刻钟,突然耳边听到瀑布流水的声音,很快便又看到一大片松树林,等再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片狼藉的地方。
张一猝不及防看见眼前这一幕,立马吐了出来。
只见松树林下厚厚一层松针,可松针之上却是一层又一层的血,已经泛出黝黑的颜色,依稀可以看出那日凶残的过程,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水潭之上是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潭里漂浮着一个个器官,如今已经被水泡得发胀,苍白,在水面上沉浮。
“找到了。”唐不言喃喃自语,“凶手把人带到这里,杀的人。”
唐不言正打算上前,却突然被沐钰儿拉住了袖子。
“之前有僧人说东面有一片松树林下是沼泽,有水有泥有腐烂物,最容易出现沼泽。”沐钰儿说着,自己却上前一步。
“这一片松林极大,谁也不知道沼泽到底在哪次的脚下,但凶手杀人的那个地方肯定没有。”沐钰儿说,“我们顺着他的脚步走过去,应该没问题。”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走着,沉默一会儿,伸手,轻轻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
沐钰儿扭头。
“遇到沼泽要尽量躺平,这样才能浮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安全点。”唐不言解释道。
话音刚落,一只颤巍巍的爪子悄悄抓着唐不言的衣摆。
唐不言垂眸看去,正好看到张一青白的脸。
“靠靠,靠靠。”他又是害怕,又是虚弱说道,“害,害怕。”
唐不言便收回视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服。
打头阵的沐钰儿继续朝前走到,两人的脚步刚刚踏上那层松针林,齐齐一顿,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很厚的一层松针,明显是有些年限了。
“凶手对相国寺很了解。”沐钰儿凝声说道,“这个地方若非十分熟悉,很难找到。”
唐不言沉默。
“一个力大无穷,对相国寺格外熟悉,且在当时有时间上山。”他低头去看张一,“最后面筛选出的名单中可有这样的人。”
张一摇头:“没有。”
沐钰儿蹙眉:“别说排除的名单了,便是没排除前,光是一个力大无穷,符合的人也不超过十个。”
唐不言眉间紧皱。
松树林很大,靠近冷潭的位置便是血迹斑驳的位置,如今这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就像风干的油脂,突兀又恶心地呈现在微亮的天光中,等人走进了,才发现水潭边上的一块巨石后面随意放着被鲜血染红的被褥,还有几根麻绳,绳子两端已经被磨出倒刺来。
凶手完全不去处理,倒是是自大,还是根本不担心有人会找到这里?
沐钰儿神色凝重,随后伸手在水里探了探。
“这水好冷,是寒潭。”
水波微动,那浮在水面上的器官立马朝着她飘动起来。
“嗷嗷嗷。”张一鬼叫起来,整个人躲在唐不言身后。
被泡发的器官肿胀得不成样子,油脂膨胀,实在有些恶心。
唐不言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怪不得尸体内部这么干净,凶手杀了人放尸体放这里冲刷,把所有的痕迹都洗去,也能延缓尸僵。”沐钰儿了然,当日的情景不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只是他如何把尸体放进当日下山的队伍中,性空可不是娇小的人,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
唐不言沉默片刻:“我们对相国寺僧人的盘问并不精细,也许该再仔细问一遍,大雄宝殿上的莲花灯,也只有僧人们可以动手脚。”
沐钰儿沉默。
这意味着最大的可能性在作为东道主的相国寺僧人身上。
“走吧,我们下山。”她说。
张一虚弱的声音传来:“这里的东西……”
“等会让千牛卫来收拾。”沐钰儿沉吟,“凶手放在这里这么久没收拾,有恃无恐,要不就是完全不担心此事会被发现,要不就是……”
她沉默,微弱的光落在脸上显出几分森然。
“要不就是怎么了?”张一不解。
“他已经疯了。”唐不言淡淡说道,“根本就不在乎。”
张一回味了这句话,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已经浑然不顾及的凶手可比有理智的凶手要恐怖多了。
三人一出西边小路的入口,热烈的日光便完完全全照在身上,驱散还未褪去的寒意。
沐钰儿从这里看向东面的群山,那座山被日光笼罩着,温暖祥和。
“王新之前查过谁家丢了被子吗?”
张一摇头:“没有人丢过被子,被子算大物件,一般人家中都是仔细保管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什么人扛着被子上来不会被人怀疑,什么人带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下去,也不会被人怀疑。”
三人很快就下了山,便听到申时正刻的钟声响起。
“你等会带千牛卫上山搬东西,然后送去给菲菲。”沐钰儿吩咐着张一,“还有等会根据两个死者的事情,把相国寺的僧人全都重新询问一遍。”
张一点头。
“我们现在就见一见华宗寺的人。”沐钰儿转身朝着后院走远,“也该确定一下,到底两者有没有关联。”
华宗寺算大寺,休息的院子比草堂寺要大许多,位置也好上一些。
高大粗壮的广仁正在打扫院子,见了人便走了过来:“两位可是来问贫僧玄气的事情。”
沐钰儿点头:“人都在吗?”
“在的。”
“那就麻烦广仁师傅把人都叫出来。”沐钰儿和气说道。
广仁很快就转身厉害,沐钰儿盯着他的小腿看了一会儿。
“小腿粗壮,下盘很稳,是个练腿的好手。”沐钰儿随口分析着,“能把人拖上去的,一定手臂功夫高。”
没一会儿,华宗寺的僧人便全都走了出来,足足有十二人。
僧人们齐齐行礼。
沐钰儿上前,一张脸不笑时,显出冷冽的魄力。
“有几个事情还要询问一下诸位。”她说。
广仁开口:“司直请问。”
“玄气是何时出的家?”
“十年前。”广仁说道。
“也是十年前!”沐钰儿惊诧,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性空也是十年前出的家!
“那他性格如何?出家前可有得罪过人。”
“出家前的事情不好说,但他是因为屡第不中这才遁入空门,家境富裕,出家后,玄气脾气很好,性格温和,从不和任何人产生纠纷,师兄弟们都很喜欢找他说话,他也一向来者不拒,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广仁说道。
余下僧人都露出赞同之色。
这样的描述和千牛卫在大殿中所说的,把澄明推出去挡莲花灯的人略有不同。
“也是家中富裕?”沐钰儿扬了扬眉,“现在有钱人不好好花钱,整体闹着出家。”
“玄气很有佛性。”广仁说,“能勘破红尘是他的本事。”
“他在相国寺的这几天可有和谁争吵过,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沐钰儿又问。
广仁看向师兄弟。
师兄弟们齐齐摇头。
“玄气脾气很好,从来不发火,不可能和有人过龌龊,至于不对劲的地方,玄气不爱出门,这个老实说我们也看不出来。”他实话实说道。
“这么多年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广仁确定点头。
“玄气真的脾气很好,便是有人污蔑顶撞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我们经常会替他抱打不平。”有一个小僧人开口说道。
唐不言眉间露出一丝讥笑:“这世上无欲无求,无波无澜的只有一种人。”
沐钰儿看了过来。
“大殿里金塑的佛祖。”
广仁脸色微变,直接质问道:“少卿这是什么意思?”
沐钰儿嘴角微微弯起,眼睛却毫无笑意,面里带针说道:“少卿一个揣测你都会生气,可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玄气被人污蔑,难得真的毫无反应。”
广仁脸色微动,最后神色僵硬:“修佛修心,他一向佛法高深,不过是修到家了而已。”
其余众人也都露出愤愤之色。
唐不言的目光在诸位僧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靠后的僧人脸上。
那僧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躲闪道其他师兄弟背后。
“这是怎么了?”门口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
唐不言扭头去看。
正是从方丈室出来的明庭千。
“办案子便是诸多猜测,诸位不要介意。”他间人气氛僵硬,主动上前,替人解释着,“北阙压力大,如今已经第二具尸体了,自然想找到真相,两方都是同一个目的,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
广仁脸上怒气微消。
“那就请司直继续问吧。”他硬邦邦说道。
“玄气来过相国寺吗?”沐钰儿问道。
“没有,玄气是长安人,一直生活在长安,这是他第一次出寺庙。”广仁说。
沐钰儿眉间一动:“第一次出?华宗寺管理很严格,不准随意出寺?”
“管理确实颇为严格,但日常寺庙交流很多,玄气一直不爱出门,一心在房中念佛经。”
“那他这次为何出来?”唐不言问。
广仁蹙眉,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声音有些犹豫。
“这次,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修错字,实在太困了,九点才加班回来,明天还要去考试QAQ,明天尽量日万吧,贴贴感谢在2022-07-07 23:58:16~2022-07-08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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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玛瑙死
再死
“自己要求来的?”沐钰儿不解, “为何这么说。”
广仁摸了摸脑袋:“就是自己要求来的,玄气不爱出门,他入华宗寺之后从不出寺庙, 便是家人来见也都是避而不见,庙中自己也会开展一些法会,有时和长安诸多寺庙也进行交流,但玄气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
沐钰儿皱眉:“这种情况正常吗?”
广仁犹豫, 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也不是强制规定一定要去的活动, 但僧人们都会选择其中一二,相互交流学习,也算了了庙中长年如一次的时光, 但不去的话,也不能说不正常吧。”
“所以, 至少你们寺庙从未有过一个和尚什么情况也不参加的事。”沐钰儿继续问道,似乎非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广仁点头:“这样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这次玄气突然说要来长安佛法大会,他可有说什么?”
“说自己这些年佛法已经略有所成, 隐隐有其他感悟, 想要远游把这层禅彻底参悟,便和方丈说, 想要此次带队来长安。”
沐钰儿眨了眨眼:“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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