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我,草。”杨言非手抖地拎起湿哒哒的卷子,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咋,咋办。”
沐钰儿立刻从夹子上抽出两块白布,其中一张平铺在桌上:“快,放上来。”
杨言非慎重地捧着卷子,谁知道这种搀了麻的纸张进了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了下去,眼看就要破破烂烂了。
“等会。”张一突然伸手拉着杨言非的手。
“祖宗啊,你干嘛啊,快松开啊,要碎了。”杨言非奔溃说道。
张一低下脑袋,仔细盯着那张字,小声说道:“高手啊,夹宣。”
沐钰儿原本拧着他后脖颈的手一松:“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张一激动抬头:“高手啊!这是双层卷!”
“双层卷是什么。”杨言非如此问道,但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放在白布上,仔仔细细盖上另一张白布,企图把水分吸干。
“造假中有一种手法格外精细,足以以假乱真,那就是一些书画装裱大家才会的夹宣。如今洛阳流行很多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叠加的纸,这样落笔不会晕染,而且干很快,显得字格外漂亮。”
张一掀开那张白布,端下来,视线和那张纸齐平:“这个人就是用了这个办法,你看这张纸都和外面外面的毛边纸不一样,他是有夹层的。”
沐钰儿蓦地想起之前王兆说起王舜雨为了赚钱造假过书画。
她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各自看到对方眼底的惊疑。
只见案桌前的张一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已经破碎,虚哒哒粘着纸张的表皮。
别说杨言非欲伸又缩的手,就连唐不言手指也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搓开了。”张一拎着一条细细长长的月黄色纸张,仰头露齿一笑。
那点被错开的地方,露出一点格外单薄细白的颜色。
“是不是都要搓开。”沐钰儿准备上手也跟着搓。
“别别。”张一脸上把她隔开,“这玩意得用水一层层刷上去然后再掀开。”
“等会,我去拿个工具。”张一见了高手之作,一双小细眼愣是被睁大了,亮晶晶的。
唐不言仔细盯着那张纸,突然伸手。
“哎哎,干嘛不能搓。”沐钰儿连忙抓着他的手指。
唐不言立刻垂眸看着她的爪子。
沐钰儿讪讪收回手。一只手挡在纸张上面:“别看张一长得尖嘴猴腮的,但他画画可是精心练过的,画得极好,南市流通的假画都是十之六七出自他的手,他说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卖买物货,以伪易真,谓之白日贼,诈伪罪最高可是流放三千里。”唐不言慢条斯理地说着。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随后慢慢眨了几下眼,犹犹豫豫说道:“别驾律法读得很熟啊。”
“毕竟是老师爱徒。”唐不言看着她,眉眼弯弯,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被人用自己的话顶了一下,不得不咽下苦水,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
唐不言见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像府中母亲养的那只狮子猫,雪白的毛发蓬松绵软,可一双眼却又格外明亮,每日都在捣乱的边缘试探,可闯了祸就开始无辜地看着别人。
“有些字有些奇怪。”他拨开沐钰儿的手,淡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他的手指点着其中几个字。
“覆、盆、之、冤、伏、死、以、直。”一侧的杨言非跟着他的手指,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这几个字被特意涂了桐油,又上了一层薄薄的纸浆,遇水倒是显出来了。”唐不言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中的‘冤’字,“好精妙的手法。”
“来了来了!”张一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开始吧。”
所有人默契地给他让了位置,唐不言甚至贴心地把另一侧的油灯递了过来。
张一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惊恐模样。
“快点啊。”杨言非心急说道,“要帮忙吗?”
张一连忙开始低头干活:“我先把四角扫出来,你轻轻帮我按一下,夹层一般都格外薄,所以要小心。”
只见张一拿出一小碗水,还有一把格外小的刷子,轻轻在四个角涂了涂,用一种慎重的姿势缓缓加重力气,一层牙黄色的薄纸就被黏了起来。
杨言非立刻用手指轻轻按着,充当镇纸的作用。
张一神色凝重,立刻开始下一个位置,四个角很快都露出原本的样子,随后他在四角边缘一道有一道刷下去,时轻时重,直到烛火只剩下一半时,最后原本看上去本想一张纸的张,悄悄起了一个边。
“开了!”杨言非兴奋说道。
“帮我按着点,轻点,我要掀纸了。”张一放下小碗和刷子,深吸一口气地说着。
沐钰儿立马上前看去,就连唐不言也顺势靠了过去。
众人都摒着一口气,只看着张一手指沾了沾一点水,一只手用着一片被磨得格外薄的竹片,一只手小心掀开一点。
案几上的四根蜡烛悄悄灭了一根,第一层纸才被掀开,露出里面同色的夹层。
此刻,天色蒙蒙亮起,案几便的窗棂透进微弱的光来,照得那一行行整齐细小的字在水渍上细细地发着光。
“佛经总言生而自苦,独开停行,某五岁放牛,误听圣言,轻启学蒙,然家徒四壁,无以为继,苦思大病,后母为圆某愿,日夜煎熬,偶得侥幸入监学,然心茫然不止,天堑难越,苦难家母,国监之学,甲之□□,乙之蜜糖……去岁,慈母大病,误信梁坚奸计,欠百两巨款,迫做科举错事,前有债主追讨,后又奸人逼迫,世之不公,天道无亲,罪逆哀苦,无所告诉,某一生艰难,难以前行,惟能以死明志,以告正听。”
最后八字凌乱悲凉,幽愤哀茕,笔锋折断连横处泪尽血出,精神飞散,屋内众人沉默以对,陷入寂静无言之中。
张一怔怔地看着那些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那他能这么办?”杨言非垂下肩膀丧气说道,“一介布衣,孰知所诉。”
卯时的鼓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天亮了,开市了。
沐钰儿叹气,看着血书后附着的卷子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着的一月十日子时,第叁佰陆拾贰号,请于梁坚所托。
“这就是那张卷子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点头,抬眸去问张一:“就是此张,卷子可以掀出来吗?”
张一被人这般问着,顿时生出要好好表现的无限热情,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好好。”
沐钰儿盯着最上方王舜雨的自述失神,就连唐不言走到她身边都不曾发现。
“王舜雨写到……”
唐不言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沐钰儿连忙眨了眨眼回神,扭头去看他。
“他被梁坚设计欠钱……怎么了?”唐不言看着她的视线不解问道。
“你读书时别人也不会这样对你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随后回神,嘟囔着,“肯定不会,你可是唐家小儿子,谁敢对你不好。”
唐不言沉默片刻,随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你让人去查查此事。”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弯腰干活的张一,问道:“你刚才匆匆忙忙跑过来干嘛?”
张一扭了扭屁股,换个了方向掀纸,声音闷闷的:“兄弟们找到在南市捣乱的龟孙子了。”
“是谁。”沐钰儿精神一怔。
张一抬头,仔细想了想:“一个名叫紫云道士在三藏茶楼。”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怔:“南市惠道街的三藏茶楼?”
“对哦。”张一随口说道。
“说是年前有一个道士来饮茶,但神神叨叨,不见人也不讲课,却有源源不断地读书人来找他,结果十天不到的时间就不见了,本来以为是骗读书人的假道士,结果二月份的时候,有个读书人来闹,要退钱,说什么题目都是假的,被梁家人压下去了。”
张一满意地拎着那张薄薄的纸,和杨言非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干净的新宣纸上,打算一点点重新糊上去。
“兄弟们连夜去找那几个闹事读书人,结果发现都不见了,那个道士要逃,刚好被兄弟们逮回来了,应该就在牢里关着呢。”张一心不在焉地说着。
杨言非吓得手抖了一下。
“哎哎,小心啊!没吃饱饭啊,抖什么!”张一大喊着。
“三藏茶楼是梁王为陛下收揽佛家出众子弟办的雅阁。”唐不言的声音慢条斯理响起,漆黑的眸光落在她凝重的脸上,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是姜家啊。”他叹道。
作者有话说:
八比就是八股文的问题
夹宣是宋朝才有的东西,被我拿来用了!造假必备神器
明天上架子,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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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安城敬国公幺女白淼淼,娇滴滴的玉娃娃娇气包,碰不得,逗不得,说不得,说一句重话都要红眼睛。
还是个衰神笨蛋美人,衰别人的那种。
十六岁及笄以来,相看的小郎君来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个个突招横祸,最惨的一个腿都断了。
长安城众人:衰神!灾星!
敬国公众人:放屁,自己倒霉,怪我们淼淼,狗屁倒灶的玩意。
谁知一道圣旨,风尖浪口的白淼淼直接被赐婚,嫁给刚入住东宫的太子盛昭。
当朝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高冷矜贵。
满长安的人都等着这位敬国公掌上明珠哭着跑回家。
哭倒是哭了。
还是当着众人面哭的。
雪白团似的小娘子坐在太子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故作凶恶,小脸通红。
“桃花酥,为什么不给我吃,嗝。”
当朝太子又哄又亲,再无平日的不近人情,揉着他的肚子,面露难色:“吃太多了,等会肚子又疼。”
盛昭冷宫出身,自小被兄弟姐妹欺负,性格阴郁自私。
他是众人眼中的烂泥,人人可欺,直到有一日,有人站在他面前。
“不许打他!”
小团子气呼呼地说着。
自此,他心中生出一朵阴暗无边的桃花劫。
(2)江芸芸一朝穿越,成了江家最不受欢迎的庶子。
生父不仁,嫡母不慈,兄长出色但寡恩,弟弟嘴甜却心坏,姐妹演戏极好。
笨蛋大美人生母被欺,爱哭软弱亲妹病重,连自己都即将被送给公主做男宠,眼看女扮男装的马甲岌岌可危,她不得不寻个出路——科举。
扬州人人都等着看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狗屁不通的江家庶子抱着鸭蛋哭着回家,却不曾想,这位平凡的庶子从不起眼的扬州解元到京城的会元,最后成了大明状元。
多年后,这位庶子更成了大明朝最年轻的一品首辅,至此身份显赫,世人崇拜,名留青史。
第24章 金生案
动机
这件事情牵扯姜家要命, 不牵扯姜家也要命。
姜家不仅是洛阳高门姜家,更是陛下的姜家,是想要入住东宫的姜家。
“我知道, 不必别驾提醒。”沐钰儿没好气地说道,随后立刻过河拆桥,“昨夜辛苦别驾了,别驾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 就看到陈安生蹦蹦跳跳的跑来身影。
“老大老大, 昨天的送饭哥哥来接漂亮哥哥回家啦!”他站在门口,手里捻着一块糕点,边走边吃, 掉了一地的屑,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他背后瑾微正快步走来。
“三郎一夜未归, 夫人很是担心。”他站在门口,担忧说着。
唐不言眉眼低垂, 最后抬眸,轻轻应下:“知道了, 这就回去。”
瑾微闻言, 连忙展开大氅:“今日有些回寒,郎君切莫着凉了。”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去, 摸了摸下巴:“也怪可怜的。”
“这么有钱还可怜什么?”陈安生的脑袋探了出来, 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马车, “我还没做过这个漂亮的大车车呢,什么时候可以摸一下啊。”
沐钰儿看着他吸着手指的模样,忍着额头抽搐:“任叔, 快把这个泥点子拉去洗手。”
任叔瘸着腿, 连忙拉着几个小孩去院子里洗手。
北阙虽然落魄了, 但地牢还是坚不可摧的。
沐钰儿悠悠达达去了最西边的地牢,地牢是用铜门铸成的,无坚不摧,刀砍不破,火烧不化,格外坚固。
一入地牢,视线立刻昏暗起来,她在台阶上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两个一高一矮,长相却是一模一样的守卫如鬼魂一般飘了过来。
“那人好凶。”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只是一人义愤填膺,一人委屈巴巴。
“说自己是姜家的人。”
两人每一次说话几乎都是同步出声,一模一样的字,可偏偏,一个浑厚,一个尖锐,混在高挑空荡的牢房内显得格外诡异。
“我就把他打了一顿。”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差在脸上写了‘快表扬’的字。
沐钰儿失笑,自怀中掏出两颗糖,一人一块放在他们手中:“真厉害,我去看看他们。”
“右边第三间哦。”两人齐齐转身,同时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在墙角昏暗的烛火照亮下,一模一样的嘴角弧度配上常年不见天日的无神双眸,顿时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牢房内的火把不甚明亮,只零零散散地点了几把,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牢狱内越发可怕。
还未靠近右边第三间的屋子就听到里面碎碎念的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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