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点头:“可他死了?如今嫌疑人最大的是您。”
姜才气得差点仰道:“不是我!不是我!你现在叫我去想王舜雨那衰神是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邹思凯还挺有可能。”姜才脚步一顿,越说越起劲。
“梁坚手里有邹思凯的把柄,邹思凯之前当了七.八年助教,谁知道运气好,文章得了陛下和公主的青睐,这才狗屎运地当上博士,不然我爹早就把人赶走,她能走上这一步肯定不会让梁坚爬到自己头上,置之死地才是最有利的。”
沐钰儿眼睫微动。
姜才的话粗俗但有道理。
“至于能把王舜雨逼死的人,这位他敬重的老师才最有可能,要我看邹思凯瞧着温和,却是心机深沉之辈。”
沐钰儿拨动着佛珠的手一动。
“为了前途,为了掩盖那张卷子,说不定杀了人,以绝后患,而且那日探花宴,他也去了的。”姜才一拳抵在掌心,激动说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
——昨夜侍卫的口供中,邹思凯确实自宴会中出去过。
姜才一口气说完,喘着气,阴鸷地盯着沐钰儿:“司直都打听清楚了?我能走了。”
沐钰儿点头,慢条斯理说道:“去吧,若是阁下还有其他要交代的,欢迎来北阙。”
回答她的是,姜才摔门而出的声音,楼下传来钱妈妈夸张的声音,还有几声被踹的哀嚎声。
“你怎么好端端来招惹那个煞星。”背后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
正是去而复返的琉璃。
沐钰儿漫不经心地带上紫檀佛珠,随手拨弄着,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有事。”
琉璃开窗户散味,随后走到她身侧,紧挨着她坐下,伸手去勾她的发带:“是不是曲江死了的那个状元,那日姜才听说出事了,屁股才刚坐下就跑了。”
沐钰儿动作一顿,侧首问她:“他常来?”
琉璃眯眼一笑,桃花眼顿时眯了起来,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来的啊,只是我素来看不上他,但耐不住他砸的钱的多,我吊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啊。”
沐钰儿垂眸。
“哎,小钰儿怎么不高兴啊。”琉璃伸手去掐她的脸,娇气地贴过来,“你啊,小姑娘家家想得就是多,我比你还大呢,不需要你为我操心啊。”
“你可曾见过他带谁来过。”沐钰儿问道。
琉璃歪着头仔细回想着。
“那可多了,这些人来了就闹哄哄的,只一月初的时候,这大傻子带着一个读书人来,那读书人好奇怪,见了我就坐在角落里就听着小姐妹们弹琴,安静得很,瞧着就不是一路人。”
她靠近沐钰儿,尖尖的下巴搭在她肩上,一双春水潺潺桃花眼闪烁着光:“我瞧着那人是心中有人。”
沐钰儿想了想,突然指了指右眼一处的位置:“是不是这里有一颗小黑痣。”
“咦,你认识。”琉璃笑说着,“对哦,就是他,小乖乖,我靠近他,他还脸红。”
沐钰儿闻言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靠近谁,谁不脸红,最近钱妈妈可有为难你。”
琉璃皱了皱鼻子,艳丽妩媚的脸颊便露出一丝可爱的稚气。
“哪敢啊,有你这个北阙司直给我撑腰。”她伸手去揉沐钰儿的小脸,“这几日风吹日晒的,都粗糙了,给你的雪花膏涂了没。”
沐钰儿叹气:“忙得很,哪里时间搞这些,再过一天没查出凶手,脑袋都要着地了。”
琉璃也紧跟着叹气,蹭了蹭她的脖颈,娇滴滴地笑说着:“那我就跟你一起,黄泉路上给你唱曲听。”
“盼着我好点吧,我得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沐钰儿把人推开,愁眉苦脸说道。
琉璃在背后悠哉哉地嘲笑着,可偏偏如燕语泥喃,软糯悦耳:“小郎君喜欢琵琶还是箜篌哦,侬先烧一把哩。”
沐钰儿快步出了牡丹阁,站在忙碌的阳春街正中的位置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
她是相信姜才的话。
姜家身负浩荡皇恩,这才养的姜家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一个科举试题的案子确实不需要他们杀人避祸,这事在他们眼中和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就算真闹到陛下眼前,陛下也不过是高举轻放。
陛下暮年,东宫却动荡难定,国朝人心震动,陛下钦点文科考题,又开设武举,此举背后的深意,绝非一个姜才能想到的,这个考题或许真的是意外。
沐钰儿想起那日黄昏下,这位年少成名的邹博士温和的面孔。
——邹思凯。
她心思凝重,脚步朝着国子监所在的归义坊走去。
“好多蚂蚁啊。”小孩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
沐钰儿顺手顶了一下一直后退的小孩,顺势看去:“小心。”
只看到角落里不知谁掉落了一块糖,爬满了蚂蚁,甚至还爬到小孩身上。
小孩吓得吱哇大叫。
“没事,蚂蚁而已。”沐钰儿顺手给小女孩掸去。
小女孩叹气,捏着一只小蚂蚁,奶声奶气说道:“小蚂蚁真不听话,干嘛爬到囡囡身上。”
沐钰儿笑眯眯地捏了捏小女孩圆圆的发髻,目光自那种黑黑的蚂蚁上扫过,视线猛地一顿。
——蚂蚁。
王舜雨柜子上的蚂蚁。
邹思凯家中药店上的蚂蚁。
——“……老百姓把这些草药送来时品相就不太好,邹大夫心善都照价给了,谁知这里有一个缺德的,不知是不是上山采药时,顺便采了蜂巢,好多蜜洒在草药中,也不说一声,赶上这几日又潮,第二天就爬满蚂蚁,还好我们的药店早早就防备这些,地上一向撒了很多石灰……”
石灰?
沐钰儿蓦得想起王舜雨屋内那一层层细灰。
原来那是石灰,本以为多日不曾打扫的灰烬,现在想来王舜雨这般整洁的性子,地上怎么会都是细灰脚印呢。
沐钰儿心神一冽,立刻抬脚朝着国子监所在的归义坊走去。
小姑娘蹲在地上盯着那群蚂蚁,好一会儿又站起来朝着角落里的人走过去,仰着头,嘴里碎碎念着:“我的糖呢。”
带着黑色斗笠的男人伸手,一双瘦长枯白的手捏着一块桂花糖。
“给。”
那人的声音沙哑冰冷,就像砂砾磨过心尖,听的人心中战栗,可惜面对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浑然不觉。
国子监的大门近在咫尺,千牛卫并未撤离,三步一岗,禁卫森严,沐钰儿犹豫一会,却从一条小路进去,打算从后门绕进去。
只是没想到刚走进那条小巷,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也恰好停了下来。
驾车的人一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人,顿时拉下脸来。
沐钰儿眯了眯眼,只看到车壁上一朵凛然绽放的梅花在惶惶午后晖光中熠熠生辉,以及一张拉长的臭脸。
瑾微一见她,一张脸能拉这么长也实属少见。
沐钰儿心中感慨,腿上却不马虎,快步上前,惊讶说道:“唐别驾,你怎么在这里。”
马车内传来几声咳嗽。
“请司直上车。”沙哑的声音低声传来。
瑾微板着脸放下凳子,沐钰儿笑了笑,这次规规矩矩踩上去,掀帘入了屋内。
一如既然的奢华贵气,只是这次一入眼帘的就是一桌饭菜。
“别驾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沐钰儿坐在一侧问道。
她鼻子灵,一下就闻到饭菜里的香味,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顿时咽了咽口水,可嘴里却格外正儿八经。
“突然想起一事,想来验证一下。”唐不言撑着额头,眉眼低垂,唇角微微抿起,声音越发冷淡。
沐钰儿敏锐问道:“你不舒服?”
唐不言睫毛一颤,抬眸去看她。
“不舒服就别出来了。”沐钰儿看着他冰白的脸颊,越发显得一双黑漆漆的眼珠静夜沉沉,寂寂寒江,“有事叫我们就行,别客气。”
她颇为自来熟,笑眯眯地说着,一时间也分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唐不言狠狠掐了一下额头,这才放下手,眉眼低垂,淡淡问道:“真的?”
沐钰儿身板一停,立刻敏锐解释道:“违法乱纪的事情也不行。”
唐不言低咳几声,神色有些疲倦,沙哑说道:“自然不是。”
“违背公序良俗也不行?”
唐不言蹙眉看她。
沐钰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能替这位小雪人做什么,只好老老实实说道:“别驾不妨直说,您这般,我怪害怕的。”
唐不言微微扬起的嘴角压了压,手指点了点茶几。
沐钰儿立刻给他倒了一盏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唐不言盯着那盏茶看了片刻,忍不住握拳咳嗽几声,可在沐钰儿殷勤的目光下,不得不接过来抿了一口,随后再一次指了指茶几,这次手指点在案几上瓷白高盆的边缘。
沐钰儿眼睛随着他的手移动,瞬间移不开眼。
——八宝肉。
她一眼就认出眼前这盆被炖的酥烂的肉,心中下意识把这道肉的做法滚了一遍,差点留下口水。
这道菜需要用肥瘦各半的猪肉,先用白水煮开,滚个一二十边,再切成柳叶形,之后放入瓦罐中用秋油和酒炖煨至五分熟,随后再依次加入小淡菜、鹰爪茶芽、香菇、去皮核桃肉、笋片、火腿,最后淋上一层麻油,封盖烧制全熟,最后撒上海蜇头。
肉质鲜美,火腿佐味,香菇增香,笋在其中,嫩里有脆,海蜇盖顶,清爽可口。
“想吃吗?”唐不言见她移不开眼的贪吃模样,微笑问道。
沐钰儿老实点头,可还是规矩地移开视线,一脸真诚地说道:“要我帮您端过来吗?”
也是,小雪人瞧着也不想回自己动手布菜的人,没让人喂进嘴里都算不事奢靡了。
唐不言顿时露出难以言表的神色。
沐钰儿见他吃瘪的模样,不由迷茫地睁大眼睛,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说道:“可我不会给人喂饭,要不我叫瑾微来。”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最后咬牙说道:“你、吃。”
沐钰儿大惊,伸手指了指自己:“给我吃?”
她顿时警惕起来:“为何让我吃?不会要我做坏事吗?还是饭里有毒?”
唐不言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冷淡的脸上赤.裸.裸写了‘不与凡人多言’的字眼。
“别驾好端端请我吃饭做什么?”沐钰儿忍不住问道,脑瓜子转了好几圈,龇了龇牙,“不该啊,我最近也没帮您什么事。”
唐不言反唇相讥:“原来司直也知道自己做不出什么好事。”
沐钰儿微微一笑:“倒也不能如此说,别驾现在能出来可是托我的福。”
唐不言索性扭头不去理她:“瑾微。”
“素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沐钰儿赖在原处不动弹,理直气壮说道,“说好给我吃的饭,我还没吃怎么就赶我走了。”
掀帘入内的瑾微立刻皱眉:“这是夫人给郎君特意备下的饭,郎君怎么让司直吃了。”
唐不言嘴角微抿。
沐钰儿焕然大悟,顿时乐了:“原来是你挑食不想吃,所以才给我吃。”
瑾微顿时皱起眉来,委屈地看着自己郎君。
唐不言索性侧首,避而不谈。
沐钰儿却不想管主仆两人的无声交锋,立刻兴奋起来,兴致勃勃拿起筷子。
“早就听说你们用膳素有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的说法,不足数不为饭的说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青白两色的碟子,按照盐先淡后,浓先薄后以此摆好,大小食具,盘碗碟罐,一样不落,整整齐齐码着,便是看着也觉得错落有致,鲜明生动。
“我动手啦。”她举着筷子,看了一眼还在无声沉默的主仆二人,故意高声说道。
瑾微见自己郎君无声抗拒的行为,又气又急,不由低声哄道。
“郎君午膳只用了几口碧梗粥,这碗燕窝粥最是养阴润燥、益气补中、郎君虚损、咳喘不止,夫人很是担心,这碗粥该吃一点的。”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瓷白小碗上晶莹剔透的粳米被煮的绵软,去壳的红枣和枸杞被切丁沉浮在乳白的粥内,细碎的燕窝被撕成一条条细长模样洒在最上面。
水米交融,柔腻一体,一看便是下了功夫熬制的粥。
唐不言蹙眉。
“这粥对你咳嗽好,而且瞧着软糯糯的,一看就很好吃。”沐钰儿也跟着劝道,“反正就喝一碗粥,剩下的我都给你解决了,你也能交差,我也能饱肚子。”
大概这话打动了唐不言,他终于接过瑾微递来的燕窝粥,一口三吞地吃了起来,似乎吃的不是昂贵的燕窝粥,而是带着钉子的害人物。
大概是沐钰儿把人劝下,瑾微看向她的脸色好了不少,便跪坐在一侧帮忙布菜。
“这是什么?”沐钰儿指着白盘里被煎得两面金黄的豆腐问道。
“虾油豆腐。”瑾微焉哒哒地解释道,“用陈年虾油热锅,锅热后再加入些许猪油、葱和椒,最后把豆腐煎至两面金黄即可,趁热吃比较好。”
他一边说,沐钰儿一边吃,一小块豆腐被她两口就吃没了。
“好好吃,虾油提鲜,豆腐被煎得外焦里嫩,本该有味道的豆气都散了。”沐钰儿吃得眯起眼睛,开心说道,“真好吃!”
大概是她吃饭的样子实在太香了,就连一直沉默搅着燕窝粥的唐不言也顺势看了过来。
瑾微眼尖,心中微动,立刻积极给人介绍起桌子上的食物。
“这盆菜名叫雪里红,把芥菜根切片后和芥菜一起用醋煨煮后风干,之后让人瓦罐中放在地窖内腌制一月,十分爽脆,司直尝尝。”
30/347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